柳保泰等人，率領(lǐng)五千殘兵敗將，結(jié)成方陣穩(wěn)穩(wěn)地往堡子店撤退。
碩占等人一路上雖然多有騷擾，但是卻因為畏懼火器，沒敢靠近。
堡子店距離橋頭不過五里地，不多時五千潰軍就到了。
“城里的弟兄們！快快開門！咱們回來了。”
叫了多時，城里竟然沒有人應(yīng)答。
馮效國道“這可奇怪了，城里怎么連一個人答應(yīng)也沒有呢？”
薛思進道“十有八九是都跑了?！?p> 那盧象升眼睛目明，驚恐喊道“城里面著火了！”
眾人，齊齊望去，只見糧倉附近著起了火。
劉之倫罵道“定然是守城的棄了城逃跑了，這是放火燒城！”
眾人連忙進城，卻看見堡子店的防御工事里面沒有一個人，但城頭上的十幾門千斤重的大將軍炮也在。
只有幾個山東巡標衙門的親兵，手里拿著火把，想要燒城。
柳保泰搶上幾步，怒道“你們憑什么燒城？”
劉之倫也罵道“咱們就靠在這城里面堅守了，你卻燒了！”
唯有盧象升和范景文兩人默默無語，斜著眼看眼前的營兵。
那親兵，倒是認出了柳保泰等人。
心下很是驚恐，心說，我聽聞這堡子店，是眼前這幾個人用心修筑的。
剛才明明看見他們的大陣，讓韃子沖垮了，恐怕是全數(shù)戰(zhàn)死了。
莫不是這柳都司并其他戰(zhàn)死的冤魂，心有不甘，化作了厲鬼？？
根據(jù)山東地方的風(fēng)俗，遇見這種心有不甘的鬼怪，那是撞了邪了。
最好的辦法就是橫眉冷對，高聲咒罵，取鬼怕惡人的意思。
但是眼前的劉之倫、范景文，并那人高馬大的盧象升，那是中了進士的文曲星老爺，就算是戰(zhàn)死了，恐怕也不是輕易的孤魂野鬼。
又想到，這是為國戰(zhàn)死，是忠臣，怕是要升仙的。
至于柳都司，和薛千戶，他們既然能夠有幸和兩位文曲星一塊兒罹難，怕是也能當(dāng)一個文曲星身邊的撐傘武將。這種人物，也是惹不起的。
“人家那不是厲鬼啊，是上邊的文曲星、武曲星歸位了。”
領(lǐng)頭的親兵于是怯懦道“爺爺們息怒，咱們也是奉了王經(jīng)略的命令殿后的，解巡撫說不能把這滿倉的糧食并城頭上的大炮，拿去資敵?！?，他咽了口吐沫，繼續(xù)道“王部堂見大家伙都沒了戰(zhàn)心，已經(jīng)撤回石門關(guān)了，弟兄們也沒有辦法！”
柳保泰一面命令薛思進帶著眾人快些救火，一面問道“你們燒了多少了？大炮炸了么？”
那領(lǐng)頭親兵，此時已經(jīng)看見陸續(xù)進來的營兵，人人都提留著留有金錢鼠尾的腦袋。
這才怔怔道“你們這是殺敗了韃子？怎么做到的？咱們在城上看見你們的大陣讓韃子精銳沖垮了，又被河對岸的韃子夾擊，以為你們都陣沒了?！?p> 馮效國罵道“你這殺才，就這么看不起爺爺們么？”
劉之倫和盧象升等人在一旁冷笑。
唯有那范景文低聲哭泣，他的八千子弟兵，此時只剩下了三千。
那跑散的大約有兩千，不知道有幾個能夠活下來。
柳保泰意識到，在戰(zhàn)場上大家是戰(zhàn)友，進了城，那就得繼續(xù)文貴武賤；眼前的三位文官老爺，正等著招呼呢。
于是連忙招呼身邊的營兵請三位大人，下去休息。
待三個人走了，那津云小太郎道“你們這些殺才，盼著爺爺們倒霉，跑就跑了，還放火燒光了糧草！咱們可怎么防御？”
說罷，竟然咣當(dāng)一下，抽出了長刀。
那領(lǐng)頭的親兵頭領(lǐng)，嚇得退了幾步。
一旁持火把的，倒是很機靈，連忙道“大人們前腳剛剛撤走，糧倉里面的糧食他們搬走了大半，我們在空糧倉里剛剛才放起火來，想來燒的不多。大炮，你們也看到了，還沒來得及炸毀，是完整的?！?p> 津云小太郎道“如果不是，咱定然饒不了你們！”
正說著，卻看見救火的薛思進回來了。
他走到近前，眼看著那幾個文官不在，附耳道“火已經(jīng)撲不滅了，索性著起來的只是一個半空的倉庫，那幾個真有糧食的都沒燒起來。約略是燒掉了幾白石的糧秣，咱們預(yù)備的五千斤炒面并從薊州剛剛押過來的四千石糧食，還都沒有燒?！?p> 柳保泰聽后，心里有了數(shù)，卻看薛思進使了一個眼色，立馬明白了意思。
那薛思進，轉(zhuǎn)過頭來，換了一副面孔惡狠狠地對著眼前的親兵罵道“胡說什么！明明是燒光了糧倉的糧食！”
頭領(lǐng)給想要去爭辯的營兵使了一個眼色。
那想要爭辯的親兵，猶豫了一下，但還是退了下去。
卻見那頭領(lǐng)道“我們真是罪該萬死！實在是不知道大人們?nèi)绱松茟?zhàn)！糧食的確是燒光了！”
柳保泰冷笑了下，慢慢悠悠道“怎么可能都燒光了？咱不是救了火了么？只是燒掉了二千多石而已”，然后吸溜了下鼻子，上下打量著眼前的十幾個營兵，把語速放慢道“不知者無罪，就剛才的情形嗎，一般人也就真麻煩啦，你們殿后也是辛苦，頭領(lǐng)十兩銀子，每人二兩銀子，你們速速回去給王經(jīng)略復(fù)命，好教大人知道，我們都太平著，糧食除了燒毀的兩千石，大多也都太平著?！?p> 幾個營兵紛紛跪拜感謝。
剛要動身離開，卻又聽見那薛思進，不冷不淡地說“這兵危戰(zhàn)兇的，弟兄們都不容易，路上少說些什么不該說的話，免得耽誤了路程，遭了韃子毒手。”
幾個營兵，都是臉色慘白，心說這幾個人平日里都是老實。
這會兒怎么都和餓狼一樣。
正惶恐著，卻看見馮效國走來了。
那領(lǐng)頭的親兵，就像是看見親人一樣，連忙上去打了一個千，道
“馮千戶，咱也是濟南營的，也是濟南衛(wèi)出身的，這一次是奉了命，真不管咱的事?！?p> 那馮效國笑呵呵看了看眼前這人，溫和道
“你不就是衛(wèi)巷胡同趙家老三么？”
那親兵頭領(lǐng)見狀，感激涕零道
“咱們是何等的人物，還讓大人掛念著?！?p> 馮效國作勢呵斥了兩句薛思進，接著又和幾個營兵拉了拉家常。
這才把劍拔弩張的氣氛緩和了，臨了，他溫言道“咱們都是自家弟兄，打老輩兒，就是同袍，這沙場上的廝殺漢，可一定得跟對了人，咱過去不過是一個犯了逃軍律的罪軍，現(xiàn)如今跟著游擊大人卻也翻身了，你們都是正經(jīng)的好手，如果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以后說不準在某家之上，大家伙兒可千萬小心自己的前程?！?p> 那領(lǐng)頭的親兵跪下來磕了一個頭道“謝哥哥教誨！”
柳保泰也溫言道“原來是自家兄弟，好說好說，拿了銀子快回去吧，這路的韃子，可是很難對付，小心、小心。”
待他們千恩萬謝的走了，那馮效國才悠悠道“這么做合適么？”
不等柳保泰說話，那薛思進卻道
“談不上什么合適不合適，他王部院既然命令燒糧，那這批糧就已經(jīng)沒有了?！?p> 千石糧食，不是一個小數(shù)。
大明王朝如今四處鬧災(zāi)荒，新近又讓滿洲兵劫奪了南方的漕糧，并河邊上的糧倉。
這些糧食可以說是從京畿百姓的牙縫里面擠出來的。
王從義要是毀了這一批糧食，這個罪過，雖然不如丟失糧食給了東虜，但是到底也是不小。
柳保泰道“他是兵部的尚書，自然是燒得起的，咱們這么做，就是有點對不住恩公了?！?p> 眾人都是沉默，半晌，那薛思進才道“弟兄們死傷這么慘重，也得有點撫恤啊?！?p> 津云小太郎道“咱不知道你們是什么謀劃，如果守不住這城池，有這糧食又怎么吃？”
說罷道“大人，這馬上就要入夜了，咱們這兒卻沒有足夠的人手，我擔(dān)心他們偷城。”
眾人都是累脫了，但還是留下來一半的人在戰(zhàn)壕里面或者城上放哨。
只是，本來給兩萬人使用的三層壕溝卻填不滿了，經(jīng)過商議，只好收縮防線到了最后一層壕溝。
六千殘兵于是就在城里安頓下來了。
“稟報大汗！尼堪軍燒城潰逃了，似乎是燒了糧倉，城上的二十門千斤大炮，都還沒有炸毀。”
皇太極聽聞此言，又看見堡子店里黑煙滾滾，臉上露出了笑意。
道“在渡口的五千尼堪兵，也棄城跑了？”
那探子道“一路往西，都是潰逃的尼堪，咱們也分不清那些是，那些不是?！?p> 皇太極猶豫道“這一路尼堪很是善戰(zhàn)，如果入了城，咱們就別打了?！?p> 碩占道“稟報大汗，奴才親眼看見他們進了城?！?p> 碩占雖然折損了近一百六十個八旗健兒，但是卻取得了擊潰一萬明軍的戰(zhàn)果。
清點傷亡，這一戰(zhàn)，后金軍光斬首就是五千顆，而自己只是損失了統(tǒng)共八百人，且里面只有二百個是真滿洲。
所以大汗對碩占的處罰，很是輕微，只是罰沒了他十五個阿哈，一百頭羊，十匹馬，并這次入關(guān)作戰(zhàn)的半數(shù)戰(zhàn)利品。
眾人聽見碩占的話，都是哈哈大笑，但是看見那皇太極眉頭一皺，眾人卻都不笑了。
皇太極問道“何時看他們?nèi)肓顺?？?p> 碩占道“奴才一個半時辰前看到的?！?p> 一旁素來和碩占不和的一個叫作烏藍泰甲喇額真道“奴才看這火，搞不好，就是他們放的，他們八成是嚇破了膽逃竄去了。”
碩占道“這一路尼堪很是精銳，他們定然是不會棄城逃竄的?！?p> 那烏蘭泰拿腔作勢，學(xué)著碩占接連說了三個精銳，引得眾人哄堂大笑。
接著道“碩占被尼堪嚇破了膽，奴才烏蘭泰可沒有，尼堪兵都是紙糊的，就連碩占這種不會用兵的人都能擊潰他們?！?p> 碩占氣的臉色通紅，指著遠方道“尼堪在城里都點了燈了，怎么可能是空城？”
烏蘭泰道“就算不是空城，這堡子店的堡壘，至少得兩萬人才守得住，他們只有六千人，四面圍攻，只要打破一個角，他們的城防就崩潰了?！?p> 皇太極怒道“大炮雖然可貴，但是滿洲健兒的命更是可貴，我可不愿意死人去奪那幾門破炮。”
烏蘭泰惶恐道“當(dāng)然不能拿咱們自己人的命去填這個坑，咱們手上不有的是沒用處的尼堪兵么?！?p> 話音方落，四周圍的漢軍都是臉色鐵青，就連幾個和烏蘭泰關(guān)系很好的滿洲貴族，也覺得這話出格了。
那皇太極道“你這狗奴才在胡說什么？漢軍、滿洲都是大金的國本?！?p> 烏蘭泰連忙謝罪道“奴才說的當(dāng)然不是咱們的漢軍，咱們的漢軍也是驍勇的，奴才說的是，咱這兩三個月，不是攏共捉了一萬七八千的明軍嗎?！?p> 眾人其期望相營外的漢軍，此時他們都剃了頭，乍一看也很像是滿洲勇士。
皇太極想了想，道“那就準許你帶三千尼堪兵，一千高麗阿哈，五百漢軍，二百蒙古，并你自己的一百真滿洲去看看風(fēng)聲，如果風(fēng)聲不對，就撤回來，就是尼堪兵也不許給我多死?！?p> 那烏蘭泰領(lǐng)命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