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烏蘭泰第二天清晨出兵,五千人在堡子店前下營。
烏蘭泰雖然嘴巴臭,但是畢竟是跟著努爾哈赤從山窩子里面一刀一槍打出來的狠角色。
他一到陣前就發(fā)覺這堡子店的布防和一般的尼堪城池有所不同。
“碩占說的沒錯,這堡子店的尼堪軍,真是有些奇怪?!?p> 滿洲人,這才剛剛建立起自己的封建體系,人與人之間的關系還是單純些,暫時還是沒能發(fā)展出來漢地官僚們黨同伐異,因人廢言的傳統(tǒng)藝能。
他揮起馬鞭,指著城外的壕溝道“你們看,這伙尼堪人修的這個壕溝,雖然是七拐八扭,但是里面竟然是有著規(guī)矩。我們無論從哪一個方向上去進攻,都會暴露側翼,咱們的楯車,在這種工事面前,那是沒什么作用的。”
眾韃子聽了,都是吸了一口冷氣。
要是論看不起漢人,沒有誰比得上眼前這個烏蘭泰。
但是此時,就連他這種人竟然都對這工事發(fā)出來了溢美之詞,足見這工事修建的是多么的固若金湯。
“好在,尼堪都是讓酸秀才當大將,有這么好的城池不去防守,竟然潰退去了薊州。”
“就算是讓勇士當大將,尼堪兵也是不頂用的,滿桂倒是驍勇,不照樣是全軍覆沒?”
一邊的阿克頓接了一句,這阿克頓和眼前的烏蘭泰是叔侄的關系,兩人不僅長得有幾分相似,在看不起漢人上,更是如出一轍。
那烏蘭泰道“尼堪人口眾多,也不能全然都是廢物,我看,修建這座城池的,八成就是一個了不得人物?!?p> 阿克頓道“那叔父,咱們還攻城么?”
烏蘭泰道“咱可不是碩占那種不會打仗的人,這城池可是難攻的緊,除非用大炮炸,要不填多少人都是沒用的?!?p> 阿克頓道“咱們可是跟著大汗,夸下了??冢 ?p> 烏蘭泰皺著眉頭,有些為難,自己剛才把話說的太滿了,這回可有的難看了。
但是他轉頭看了看跟著自己的弟兄們,一咬牙道“雖然是丟人,但是咱們也好過打敗了領了軍法?!?p> 烏蘭泰,雖說是正兒八經(jīng)的滿洲老戶。
但是祖宗上并沒有出過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他的父親,只不過是給努爾哈赤打鐵的鐵匠,他的祖父更是一個可憐的窮獵戶。
他能有今天,能成為管著五個牛錄額真的甲喇額真老爺,完全就是依靠著自己的軍功。
他十二歲就跟著父親隨老汗遠征東海女真了。
一個鐵匠的兒子,在貴人如云的八旗軍里。
一刀一槍的從步甲升馬甲,從馬甲作領催,從領催作白甲兵。
薩爾滸開始,三十二歲了,才終于是當了牛錄額真。
打撫順,克鐵嶺,攻沈陽,破遼陽;次次在前,次次負傷。
而今四十歲了,卻不過是當了甲喇額真。
他打心眼里看不上碩占這種裙帶關系戶,在博格達徹辰汗,哦,也就是皇太極,帶著大家伙在關內(nèi)痛痛快快地搶了這一把之前,他甚至恨屋及烏地對皇太極也頗有微詞。
他心里不滿意,自己拼死拼活怎么還是斷不了窮根?
干了十年的甲喇額真,受老汗寵幸,他怎么還是比不過裙帶關系戶碩占這種人?
他是一個純粹的武夫,平素里不善于理財、經(jīng)營;所以,戰(zhàn)功雖然多,但是卻并沒有什么家業(yè),前幾年更是由于天災,和大明朝對后金的封鎖,險些破了產(chǎn)。
“碩占吃了敗仗能夠賠得起,科只有一顆腦袋夠賠的,還是謹慎好?!?p> 當即下了決心,帶著自己的一百真滿洲親兵,并五十幾個蒙古騎兵,這烏蘭泰就往皇太極那里去了。
只是留下蒙古軍和漢軍,看著高麗阿哈和投降的明軍。
“奴才烏蘭泰萬死,堡子店城防非常嚴謹,奴才希望大汗增兵?!?p> 皇太極這會兒,剛剛睡醒,連日的征戰(zhàn),已經(jīng)消磨的這個草原英雄有些疲憊了。
方才他似乎是夢到了赫圖阿拉,夢見了自己的兒時。
他看了看眼前的烏蘭泰,道“夸獎尼堪?這可不是你的一貫作風啊?!?p> 烏蘭泰道“奴才,今日才知道尼堪中也是有些能人的,只是南朝君臣昏暗,讓他們平白的丟了命。”
皇太極哈哈大笑道“烏蘭泰,你當甲喇額真已經(jīng)八年了,知道本汗為什么不提拔你么?”
那烏蘭泰心說,這種事情,我要是知道原因,那還至于提拔不起來么?
但還是答道“奴才能夠從一介諸申,到今天的地步,都是因為大汗的提拔,再也不敢有別的什么想法了。”
皇太極道“豈能沒有別的想法?本汗這些年是有意磨煉你的,你很勇敢,但是看不起南朝的東西,以為尼堪人只會種地,都是沒用的懦夫。但是你怎么不想想,為什么他們那么懦弱卻占據(jù)了大片的好地?這些好地可不是生下來就是尼堪的。足見他們也曾進英勇,甚至比咱們英勇?!?p> 烏蘭泰心說,“英勇?這不是笑話么。尼堪,沒有用處,那是老汗也這么認為的,要是沒他,我當年哪知道什么尼堪、滿洲啊!”
但是嘴上卻拍了個馬屁道“奴才今天才知道了大汗的英明?!?p> 烏蘭泰罵起人來那是機巧百出,但是拍起馬屁來,卻硬邦邦的,有些硌得人慌。
皇太極心說,“什么叫今天,本大汗一直英明,要是不英明,怎么斗倒了自己那些如狼似虎的弟兄們。”
但是臉上還是滿面春風,他吩咐身邊的侍從白甲兵,上了一摞書,這一摞書鄭重的用黃綢子包著,放在一個紅木盒子里面。
皇太極和藹道,“這是三國演義,是南朝的一個能人異士寫的,雖說是話本小說,但是卻能寓教于樂”
烏蘭泰滿臉謙卑地捧過了皇太極送的書,心里卻嘀咕
“南朝的能人異士?那個修城防的勉強算是一個,但這個寫話本的算哪門子能人異士?這么厲害怎么不考個什么秀才當當?”
滿洲人平素接觸到的最高級別的讀書人,也就是個秀才。
所以烏蘭泰很自然地以為,秀才是讀書人的最高級別。
當然不光是他這么認為的,努爾哈赤也是這么認為的,范文程、寧完我這兩個投降的舉人。
竟然讓努爾哈赤大筆一揮,封了個范生員、寧生員的頭銜。
又一想,那考上秀才的南朝文官,似乎也不是什么十分了不得的人物。
“大汗為什么愛看尼堪落魄文人寫的東西,文人最是無用,老汗當年最先殺的就是什么秀才。和咱們打了十幾年,每每讓尼堪全軍覆沒的也是文人,而且還是最頂尖的文人;連最好的都不足道,這些落魄文人的東西,那就更每什么可看的了?!?p> 皇太極送完了三國演義,幽幽道“我有時候在想啊,要是寫這本書的人當了袁崇煥的角色,是不是咱們就沒什么出頭之日了;后來轉念一想,這卻是怎么可能,這樣的人才定然是沒工夫研究什么八股文的,想來卻是無論如何都進不了南朝那些昏暗君臣的法眼?!?p> 他平時不多說自己的內(nèi)心想法,但是這一次,卻抖摟出似乎是內(nèi)心最隱秘的思考。
這并不是無意,而是為了向烏蘭泰體現(xiàn)自己把他當自己人的那份心思。
烏蘭泰果然受了感動,作為一個奴才,能夠聽到主子的內(nèi)心話,那是多么的不容易??!
唯有這個時候,這奴才,那才真不是白叫的。
他知道,好事情,近了!
“烏蘭泰聽令,提拔你當梅勒額真?!?p> “果然!”
梅勒額真,就是后來的副都統(tǒng),能夠直接參與到八旗事務的管理。
烏蘭泰守得云開見月明,終于從中級軍官升任了高級軍官。
“咱們明日渡河,一塊看看這尼堪人的新堡壘,是怎么驚訝了我那驍勇善戰(zhàn)的梅勒額真的。”
烏蘭泰,捧著大汗賜的書,回到了營帳中。
這三國演義,卻不是漢話本的,而是皇太極新翻譯出來的滿洲語版本,皇太極雖然擺出來一副親近漢文化的樣子,其實他的漢語水平,也很是糟糕,進行一般的聊天尚且可以,但是說深了就不行了。
寧完我和范文程之所以能夠在當奴隸的漢人秀才里面脫穎而出,完全就是因為他們倆比較快的學會了滿語。
足見學外語的能力是多么的重要。
滿文是一種拼音文字,烏蘭泰不用學就能念出來。
“話說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看完這一句,烏蘭泰就翻了白眼,心里罵
“尼堪文人最會不說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