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府人口簡單,宅子不大。正門進(jìn)去,左手邊是外院,乃是明詹事日常待客議事的所在。穿過外院,進(jìn)了垂花門,迎面就是明松照夫婦所居的正房——流芳堂。正院左后側(cè)排布著四座小院子,依次是遮墨院、初晴樓、萬葉居、逸云館,分別居住著明家的公子小姐。
現(xiàn)今明別枝來了,明夫人便將明汀蘭移入了正院廂房,把原屬于小女兒的遮墨院重新收拾一番,給了明別枝。
“二妹妹著實無理,不過看在母親對大姐姐體貼入微的份上,大姐姐就別往心里去了。”
明清曉帶著明別枝信步走出遮墨院,往后園行去。
此時正是春光最為爛漫的時候,花徑邊迎春飄灑。沉寂了一冬的草根爭先恐后地冒出了新芽,小竹林中的筍尖也在厚厚的竹葉底下蠢蠢欲動。
明媚的陽光灑落在明別枝光潔如玉的面頰上,她笑了笑,道:“二弟多心了,我今天才剛來就惹出了一場不快,自責(zé)還來不及呢,怎會記恨二妹妹?!?p> “那就好。”明清曉臉紅了紅,微有點(diǎn)晃神。他雖是庶出,但自小跟在明夫人身邊,同他的異母兄妹一起長大。今日是他第一次見到這位大姐姐,不知道為什么,他偏偏覺得明別枝比其他三位更親切些。
“那邊是什么?”
后園中修筑了一個精巧的池子,有亭翼然。踏過假山登上亭子,明別枝望見池子邊的鏤花圍墻外,波光瀲滟,花木蔥蘢。
“那里便是清光園了。當(dāng)年圣上賜地擴(kuò)建時,父親說我們家人少,不需要太多房舍,于是辟出一半的宅地做了花園。”明清曉指著遠(yuǎn)處的那一湖碧水,道,“那叫煙波湖,是從清江支流引過來的活水?!?p> “猶恐清光不同見,江陵卑濕足秋陰。”
明松照將花園以“清光”名之,自是借用了白樂天的詩句,以暗合明家之“明”。但是這詩意蘊(yùn)深刻,不知是不是別有所指?
想到這里,明別枝唇邊浮上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明清曉見明別枝面露微笑,雖不知道她在笑什么,卻仍覺得歡喜,又道:“清光園在南邊有個門直通入內(nèi),每年春天都有不少貴人特意從崇慶坊趕過來踏青呢!”
明別枝“哦”了一聲,凝目辨別方位,點(diǎn)頭道:“我明白了,早間進(jìn)府時父親是帶著我往左手邊來的,那會兒我看到右側(cè)還有個門,是不是從那里進(jìn)去就到園子里了?”
明清曉秀氣的臉上笑逐顏開,贊道:“大姐姐真聰明,不如一起過去瞧瞧?清光園可比后園有意思多了?!?p> “能過去?”
“當(dāng)然能,后園有扇角門直通大花園,我叫守門的嬤嬤開門便是?!?p> 說話間二人下了亭子,明清曉帶著明別枝轉(zhuǎn)了幾個彎,在角落的一株桂樹下尋到個打著盹的老婦。
“余嬤嬤,煩請尋個方便,幫我開下門?!泵髑鍟悦嫔虾?,彎了腰同那滿臉橫肉的嬤嬤打商量。
余嬤嬤一雙利眼掃過明別枝,眼中微露鄙夷之色,坐著同明清曉道:“照理說這話原本輪不到我講,只是夫人一向交代讓爺和姑娘們嚴(yán)守本分,不許耽于玩樂,怎么二爺就忘了嗎??!?p> “原本也不敢違背庭訓(xùn),只是今日大姐姐剛來,父親讓我陪她各處看看......”明清曉尷尬地瞧了眼明別枝。
“二爺以為搬出老爺來老身就怕了嗎?在這后院素來是夫人說了算,便是老爺親至,老身也是一樣的話!”
明清曉面色窘迫,漲紅了臉。明別枝見他眼中淚珠滾動,心里暗嘆了口氣,轉(zhuǎn)身欲走。
“算了,既然過不去,那就不去了?!?p> “這就是了,大姑娘既是剛來,本該守著屋子好好學(xué)學(xué)規(guī)矩,省得來日出了門招人笑話,帶累了夫人的賢名?!?p> 余嬤嬤見二人知難而退,心下十分得意。她能得到這看角門的清閑差事全仰賴于她的親家,也即是明夫人身邊的陪嫁柳嬤嬤。因自詡是正院的人,平素便十分瞧不上庶出的明清曉,此番見到衣飾寒酸的明別枝,余嬤嬤更是打定了主意要給她一個下馬威。
“余嬤嬤今日如此怠慢大姑娘和二爺,難道就不怕折辱了母親的名聲嗎?”
隔著扇小小的角門,一道冷冷的聲音傳過院墻。方才還滿臉得色的余嬤嬤猛地從地上跳了起來,一頭撞到頂上粗壯的樹干,“哎呦”了一聲。
明清曉雙眼頓時明亮了起來,沖著墻那頭喚了聲:“大哥!”
余嬤嬤忙不迭地掏出鑰匙開了門,雙臂緊緊夾在身體兩側(cè),躬身道:“老奴罪該萬死,沖撞了大爺!”
明別枝轉(zhuǎn)過桂樹,看到角門外圍著數(shù)個衣飾鮮亮的貴公子,紛紛好奇地往里張望。夕陽斜斜地從門邊射入,她眨了眨眼,一時有點(diǎn)眼花繚亂。
明新霽下午換了身絳紅色的常服,頭戴金冠,在一群人中分外醒目。只見他面色冷峻地瞟了眼明別枝,對明清曉道:“往后再碰到這種無理的老貨便直接攆了出去,省得他們分不清誰是主誰是仆!”
“大爺饒命!”余嬤嬤聽出明新霽的弦外之音,“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哭道,“大爺犯不著跟老奴生氣,老奴一會兒便去找夫人領(lǐng)罰!”
“含輝你聽聽,她這是拿你母親壓你呢!”邊上一個穿藏藍(lán)袍子的玉冠少年雙臂抱胸,懶洋洋地插了句話。
含輝是明新霽的字,明別枝聽這人毫不掩飾地在那邊火上澆油,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那少年公子也正轉(zhuǎn)了目光,往她身上瞟過來。明別枝迎上他的目光,淺淺一笑,看得少年愣了愣。
“任西樓,明家的姑娘是你能亂看的嗎?”
“關(guān)你什么事,我是看你家姐妹了嗎?人家含輝還沒說話呢!”藏藍(lán)少年任西樓瞪了那說話之人一眼,顧自走了開去。
“這是任尚書家的小公子。”明清曉在明別枝耳邊低聲道,“仗著有個貴妃姐姐,最是跋扈?!?p> 明別枝抿唇不語,京中貴胄遍地,自然不能與竺州相比。
明新霽命人將余嬤嬤拖出去,余嬤嬤一路哭天喊地,震耳欲聾,聽得經(jīng)過的丫鬟仆婦都偷笑了起來。
“我們幾家都是世交,無所謂避嫌不避嫌的。大姐姐和二弟有興致的話,不妨一道游園?!泵餍蚂V眼睛望著煙波湖,別扭地道。
“那是最好不過了!”明清曉高興地拍著手,“原本我想著大哥沒空這才主動請纓的,其實論起對清光園的熟稔程度,府中誰也不如大哥?!?p> 明別枝見明新霽主動提出,也點(diǎn)頭贊同,跟隨在眾人身后。明清曉仍是陪伴在她身邊,時不時地同明新霽搭句話。早春的鶯啼聲中,一行人隨意走來,倒也極為熱鬧。
清光園設(shè)計精妙,水中有榭,湖邊有廊??磕系脑簤叴A⒅蛔偕剑鍘n疊嶂,山頂樹木蔥蘢,一座精致的四角亭如仙鶴般凌然俯視著煙波湖。
明別枝邊走邊聽明新霽解說造園過程,正聊得起勁時,猛然聽到有人喊了聲。
“含輝,你看誰來了!”
方才莫名消失的任西樓不知什么時候又轉(zhuǎn)了回來,手上提著枝濃艷的碧桃,眉開眼笑地示意明新霽朝前邊看。
“蟬兒,是你嗎!”
這聲音耳熟得很!明別枝鳳眼微瞇,看到十步外的一株垂柳下有個熟悉的身影。滿眼的新綠被風(fēng)吹散,她看到那張臉滿含了驚喜,將她殷殷地望著。
“爰息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