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鄲淳轉(zhuǎn)身,殺氣騰騰。
抬眼望去,只見一位睡眼惺松的少年正倚在門邊,怒視著自己。
邯鄲淳乃是盛名遠播的高士,平時里受人追捧敬仰慣了,沒想到,今天跑到伏牛岡尋友,竟被一名少年當面喚作老頭,還嫌他聒噪……
如何受得了?
不能忍!
“你,你……”
邯鄲淳剛架了個勢,還沒來得及作出象樣的反擊,劉樂已經(jīng)戟指怒喝。
“你什么你?說的就是你!”
“守孝之地,大聲喧鬧,你還有理了?”
邯鄲淳的氣焰還沒來得及噴發(fā),便被生生掐滅在搖籃中。
在人家守孝的地方喧嚷,有對逝者不敬之嫌,劉樂又是出了名的孝子,不生氣那才是見鬼了,想必此時已是不滿到極點。
事實也的確如此,本尊至孝,哪能容人在此喧鬧?無法抑制的暴怒情緒猛然升起,心煩不得了,促使著劉樂發(fā)出完全不留情面的批駁。當然,是否還有對邯鄲淳聲稱要教訓自己的不爽,怕是只有劉樂知道。
“還有,你橫眉怒目抓著我老師衣袖,欲打人乎?本不想與閣下計較,但我老師是飽學之士,哪經(jīng)得起閣下如此拉扯?正所謂‘有事弟子服其勞’,閣下若存心找事,大可沖在下身上來!看你這么大把年紀,我保證不還手,只是待會若閣下自己手痛,莫要怪到在下頭上?!眲反罅x凜然道。
一通連珠炮,將邯鄲淳轟得目瞪口呆。
邯鄲淳以為胡昭受屈,欲替好友張目,態(tài)度難免囂張了點。胡昭攔他,兩人自然免不了身體接觸,可頂多也就到執(zhí)手相看的程度,兩人一團和氣,卻硬被某人解讀為抓扯,繼而上升到要打人,邯鄲淳氣得楞是說不出話來,頓時生出秀才遇到兵的無奈。有心解釋,但劉樂剛剛已經(jīng)言明,守孝之地,不宜喧嘩,邯鄲淳先前忘了這樁,失了禮數(shù),被當面怒懟一臉也無可厚非,豈能再錯上加錯?劉樂搶先牢牢占據(jù)了道德制高點,以邯鄲淳身份地位,實在不好意思為自己辯駁……
無法辯駁,可不就得受著?
至于劉樂主動讓他揍,邯鄲淳直接無視了。
劉樂的情況,他自然是知道一些的。
昔日的武道奇才,即便修煉出了問題,終究還是武者。
智者揍武者,開什么玩笑?
簡直就是耍流氓!
漫說邯鄲淳是斯文人,無論如何不會動手,即使他拼著斯文掃地憤而出手,邯鄲淳的那對老拳落在劉樂身上,估計跟撓癢差不多,妥妥雞蛋碰石頭,搞不好自己落個骨折什么的……
罵不能罵,打不能打,好憋屈……
“子逸,休要誤會,邯鄲子淑先生乃是為師摯友!”胡昭趕緊出來解圍。
子逸,是胡昭與劉樂確定名份后賜的字。
按理說劉樂還沒到及冠年齡,過幾年才能取表字,不過他父母已亡故,孝期將滿,今后很可能被某個勢力征辟,胡昭索性提前為他取了字,權當是老師給弟子的見面禮。
“哦?”劉樂狀極驚訝。
“還不快向子淑先生賠禮?”胡昭給劉樂使眼色。
“不敢當!忘了這里是令弟子守孝之地,被他這么罵,老夫無話可說,何來顏面敢讓他賠禮道歉?”邯鄲大手一揮,道理講得大義凜然,但明顯心里不痛快,壓根不給劉樂說話機會,對胡昭道:“孔明,跟老夫回高平嗎?”
“回高平……”
胡昭面現(xiàn)為難之色,不自覺地向劉樂望了一眼,苦笑道:“剛收子逸為學生,既為人師,當盡起教導之責。子逸尚在孝期,無法遠行,我怕是還得在此盤桓一段時間,走不開呢?!?p> 邯鄲淳知胡昭脾性,這種情況下,胡昭斷然不肯拋下劉樂,也不再勸,說道:“既如此,我先回高平,也好給王長史一個準信,免得他總記掛著?!?p> “有勞了?!焙演p輕點頭,知好友心中仍對劉樂有情緒,賠著笑臉道:“子淑大老遠過來,一路辛苦,且在岡上小住幾日,再回高平也不遲?!?p> “小???老夫時不時便會聒噪,此令高足守孝之地,若有對亡者不敬,免不了又要遭人奚落,我看算了吧!”邯鄲淳撇嘴,跟胡昭道別,轉(zhuǎn)身就走,他那仆人這時候哪敢說什么,遙遙跟胡昭見了個禮,背起行李快步跟上。
“子淑,至不濟,用過午食再說!”胡昭跟在后面苦勸。
“不餓!我在高平等你,此間事了,記得來找我,一起回潁川?!?p> 邯鄲淳走得飛快,態(tài)度堅決,胡昭只得止步,心知好友還在生劉樂氣,以他的身份和年紀,被一個毛頭小子當面這樣懟,臉上掛不住那是必然的。說起來,還是劉樂行事略顯魯莽所致。但邯鄲淳剛才確實鬧得聲勢大了點,劉樂又是出名的孝子,當場發(fā)飆亦是情理中的事,胡昭也不忍責備劉樂行事沖動,惹惱了前輩。想來想去,胡昭覺得罪魁禍首是自己,沒及時提醒……
太不應該了!
胡昭還沒反思完,卻看見邯鄲淳去而復返,杵在自己面前,欲言又止。
“子淑兄,但請直言?”
邯鄲淳有點難為情,但終究抵不過渴望:“那幅字,能否借我參詳幾天?”
“字?”胡昭隨即恍然大悟,笑著應下。
這位忘年好友,跟胡昭一樣,都是精于書道的大家,看到好字的心情,大抵上差不多。這幅字胡昭入手數(shù)日,日夜參詳,感慨良多,仍愛不釋手,邯鄲淳第一次看到,更是心癢難耐。以兩人交情,借字參詳?shù)那榉葑匀挥?,但那字顯非胡昭所寫,只憑先前來時,見到胡昭看得入神,便不難想見這幅字胡昭入手時間不長,就好比嗜酒之人尋得佳釀,剛喝兩口就被人收去,難免有奪人所好之嫌。邯鄲淳自知這個要求有點過,可他又放不下那幅字,不知胡昭什么時候才能回高平,這才會在胡昭面前吞吞吐吐,扭扭捏捏。
胡昭從石桌上拿起那幅字,笑著遞到邯鄲淳手中。
邯鄲淳迫不及待攤開,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一邊看,一邊贊不絕口。
“好字!”
“此真書,法度之嚴整,運筆之精巧,平生僅見!”
“妙!大妙!”
“如此好字,竟用普通蔡侯紙?當用左伯紙啊,暴殄天物!暴殄天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