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離王宮不遠(yuǎn)的地方,有一座新建的豪華宅邸。在這座宅邸里,歌德親王同樣深陷不安。
自從上次見了國王之后,太后便叫來親王,嚴(yán)厲的訓(xùn)斥了一頓。告誡他要收斂自己張揚無忌的做派,并杜絕那些奢華浪費的行為。但在圣城里,親王根本無法也不愿意縮減開銷,只想著心思,采購了一批珍奇異寶想討自己母親的歡心。卻不料,這做法更觸怒了太后,讓她覺得自己的苦口婆心全部都白費了。老太太一氣之下,就不肯再見她的小兒子,并回絕了親王的所有請求,卻也不讓他離開圣城。太后只希望歌德能冷靜下來,好明白自己的苦心。
但親王并沒有那樣細(xì)致而敏銳的心思。母親突然的冷漠,讓他手足無措。此刻的親王就像是一頭被困在籠子里的野獸,他踱著步子,紅著眼睛,噴著鼻息,咬著牙,喉音粗重。
“太后還是不肯見我?”
“是的,殿下。太后狠狠的訓(xùn)斥了我,還把您之前送過去的禮物都給退回來了。”那位叫威爾的手下嘟噥著回答道。
“退回禮物?不喜歡么?她還說了什么?”
威爾歪著頭,翻著白眼,嘀咕道:“她說……,您不配!”
“什么——?!!”
這幾乎就是親王最害怕的回答,他退了兩步,頹然的坐倒在那張鑲金雕花的椅子里。
“好吧,既然連母親都這樣說了,我們也不用繼續(xù)待在圣城了。你去安排一下,我要向國王陛下辭行。”
“您真的要走么?那么在歌德堡一整年的堅守,在圣城無以數(shù)計的花費,以及您捐出的那十萬套農(nóng)具,可就都白費了?!?p> 說話的是一位身材精瘦的中年男性,名叫朗托。他原本是威斯廷公爵的參贊,幫助他管理領(lǐng)地上的事務(wù)。可威斯廷公爵戰(zhàn)敗身亡,領(lǐng)地也被擄奪,他也沒了去處,卻走了大公主的門路,投奔了親王手下。現(xiàn)在,親王面臨困局,他覺得該是自己表現(xiàn)的時候了。
“贏得領(lǐng)主之戰(zhàn)后,就不再有人能夠挑戰(zhàn)國王的權(quán)威,而國王陛下剛剛清洗過圣城,沒有人會在這個時候跳出來。我們需要耐心?!彼固┑轮笨粗H王,言語波瀾不驚。
“王后沒有子嗣!作為斯克瑞普的正統(tǒng)后裔,殿下理應(yīng)比私生子更有資格獲得諸神的祝福。”盯著斯泰德,朗托步步緊逼。
“殿下當(dāng)然有資格!可您應(yīng)該知道,圣劍還掌握在國王陛下的手中?!彼固┑掠U著眼睛,好整以暇。
“是啊,那么您也一定記得,當(dāng)初國王是怎樣一步步逼迫尼阿特,卻將圣劍授予了威魯曼,讓他取來了公爵的頭顱!殿下和尼阿特公爵一樣,沒有退路!”
“夠了——?。?!”親王猛的站了起來,“爭吵能解決問題么?告訴我,該怎么做?”
“留下!”威爾高叫著,斯泰德竟贊同的點了點頭。
親王目光搖擺著,卻最終看了向斯泰德:“你先說!”
“殿下,您必須知道,我們現(xiàn)在談的不是權(quán)力,財富,也不僅僅是您個人的地位,或者安危。我們談?wù)摰氖钦麄€帝國的繼任者,這是一種責(zé)任,是一份天命!是每一個斯克瑞普嫡系子孫都有資格獲得的天命!那也是國王陛下的天命!國王絕不會像施舍錢財,或者像任命大臣一樣,將這份天命輕易委托。權(quán)柄掌握在國王的手中,而他會十分謹(jǐn)慎小心。所以我的大人,不管太后怎么說,有什么態(tài)度,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國王陛下對您的評價!”
“我該怎么做?”親王哼哼的。
“既然這是一份責(zé)任,一份國王陛下為之努力的‘事業(yè)’!那么,他一定會要找一個能夠理解他的意圖,秉持他的理念的人,來完成他想要完成的‘天命’。這將是他選擇和評價的標(biāo)準(zhǔn)。所以,您應(yīng)當(dāng)去理解他的意圖,并支持他的理念,讓他相信,您才是那個繼承他的意志的最佳人選。”斯泰德說的很認(rèn)真,也異常誠懇。
“你呢?你也說說。”親王轉(zhuǎn)頭看著朗托。
“斯泰德大人是對的?!笨匆娪H王更信任斯泰德,朗托選擇退讓,他直接表達(dá)了對斯泰德的贊同?!拔覀冋?wù)摰?,并不是您個人的得失,而是整個帝國的繼承權(quán)?,F(xiàn)在,我們絕不能忤逆陛下,而應(yīng)該繼續(xù)體現(xiàn)您應(yīng)有的價值?!?p> 親王看著朗托,很認(rèn)真的表情。
“當(dāng)初,您是有價值的,所陛下賜予您爵位和封地,是為了抵御叛軍,并為國王的軍隊爭取時間和空間。而現(xiàn)在,您所表現(xiàn)出來的價值,就應(yīng)該是——,作為鎮(zhèn)守一方的親王,擁護(hù)并堅定的站在國王的身邊,成為他權(quán)力和力量的一部分!您并不是陛下的敵人,您是他的親兄弟,你們是一體的,不分彼此,而且永遠(yuǎn)如此?!?p> 親王站了起來,他繞著房間快走了幾步,卻停在了斯泰德面前,“怎么讓他相信,我才是最合適的?”
“留在圣城,堅定的同國王站在一起,擁護(hù)陛下的一切政策,支持他的主張。說他想說而說不出來的話,做他想做,卻不方便做的事情。您要讓他相信,只有他的親弟弟,才是最合適的人選。至于老太太那里,我再去一趟吧,好好說說,看她到底想要什么?!?p> 拍了拍斯泰德的肩膀,親王踱著步子,站到了朗托的面前。
“只要國王是支持您的,相信您的……”朗托低下頭,恭敬的說道:“那么您的勢力就是他的勢力,您的力量就是他的力量。在謙遜謹(jǐn)慎之下,您大可以放開手腳,壯大自己的實力。而且,要提防!即便您獲得了國王的信任,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追隨您的。而那些人,您就要特別‘當(dāng)心’。”
“我姐姐收買的那批刺客,都交給伊戈了?”親王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轉(zhuǎn)頭向著威爾問道。
“是的殿下?!蓖柟钠鹦丶?,朗聲應(yīng)了。
“他們呢?”親王也曾專門招納過一批殺手,眼看就要藏不住了,偏偏大公主的事被扯了出來,親王趁機(jī)借花獻(xiàn)佛,卻把自己的手下保住了。
“您放心,都好好的?!?p> 親王終于放心的坐了下來,他轉(zhuǎn)頭吩咐道:“斯泰德,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回歌德堡了,那里也需要人打理,辦完手上的事,你就不用留在這里了?!?p> 在親王看來,這位斯泰德勛爵太過聰明,自己什么心事,他總能一眼看穿。而且這家伙太耿直了,有點礙手礙腳,留在身邊也不太合適。反正還有威爾和朗托,如果出事,拿他們填坑也方便,反正都是他姐姐玻特麗爾推薦的。
想到這里,親王打了個長長的打了個哈欠,“好了,威爾可以下去了。斯泰德先留一下。朗托,去把那箱珠寶送給大公主?!?p> ……
落日的余暉將它最后的溫暖,鋪灑在弗利姆茨王后潔白的紗裙上,將她染上一層高貴的金色??伤救藚s毫不在意,只是專心的鏟著油黑的肥土,仔細(xì)埋在盛開的玫瑰花的根下。
“王后陛下,大公主殿下來了。”
“這兩只粉色的可以剪了,放我床頭,剩下的澆水就可以了。”王后然后擦了擦手,隨口吩咐道:“知道了,馬上就過去?!?p> 王后的小客廳里,大公主靜靜的坐著。聽著座鐘清澈的滴答聲,玻特麗爾心想,在這風(fēng)起云涌的圣城里,也只有在這里,才能有這樣的安穩(wěn)和閑逸。
門開了,侍女們魚貫而入,玻特麗爾趕緊站了起來,迎接那滿臉笑意,儀態(tài)雍容的王后。
“你們先退下吧?!蓖鹾笙蚴膛c點頭。
當(dāng)門被關(guān)上,弗利姆茨那緊繃著的笑臉也跟著放了下來。仿佛卸下了濃重的裝束,她耷拉下眼瞼,隨口問道:“你還好么?”
“什么?我?”大公主有點不明白。
“你派刺客的事情,我聽說已經(jīng)鬧到伊戈爾那里去了,不知道現(xiàn)在怎么了?”王后端起精致的長頸壺,倒出橙紅的飲料,遞了過去。
大公主接過飲料,卻沉下了眉頭。這就是王后,這個國家名義上的女主!永遠(yuǎn)的風(fēng)輕云淡,永遠(yuǎn)的優(yōu)雅淡然。哪怕她的事情已經(jīng)鬧得沸沸揚揚,不可收拾,她也明明知道這一切,卻仍然可以用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模樣,裝模作樣地問上一句:“你”還好么。
“不!”玻特麗爾放下了杯子,雙手抱胸,用一種滿是攻擊性的眼神瞪著王后陛下。尊重只是出于禮儀,但玻特麗爾并不害怕眼前這個什么根基都沒有的女人。而且她知道,該怎么戳破眼前這個女人的偽裝。
“他們什么都招了,包括殺人的理由、動機(jī)、以及——背后的指使者?!贝蠊鞯恼Z調(diào)冰冷。
王后的瞳孔猛地一縮,她緊握住杯子,呢喃聲道:“都招了啊,那你可就麻煩了?!?p> “不,是你麻煩了。我是王室的公主,殺個平民而已,伊戈爾和威魯曼都知道該怎么做。但我的美人兒,你就不一樣了?!辈L佧悹枎еh利的笑容,慢慢地站了起來。她踱步到王后的身前,用手指挑起了她的下巴。
看著這張清澈、優(yōu)雅、動人心魄的臉龐,大公主有著深入骨髓的嫉妒。她嫉妒這個女人的從無貪戀,無所欲求的樣子。仿佛給她一座童話的城堡,她就能一直在那里住下去,直住到天荒地老,仍容顏依舊。玻特麗爾恨她總是一身圣潔高貴的氣質(zhì),還帶著那滿意滿足的神態(tài),仿佛這個女人從來不會貪求,也沒有哪怕多出一分的欲望。
玻特麗爾慢慢低下頭,咬著牙,貼著王后的耳根,輕聲說道:“國王已經(jīng)知道了。想想吧,不能再去我那里了哦!要不,我把男人送到這里來?”
王后全身一顫,她一把推開玻特麗爾,猛地站了起來,端起杯子,將茶水潑了公主滿臉。
“無恥——!”
看著終于“活”過來的王后,大公主勝利般的一笑。她掏出手絹,擦了水漬,卻給自己倒了一杯飲料,才抬眼看著王后?!笆前。俏覠o恥,可您不也很享受么?我已經(jīng)很久沒給您準(zhǔn)備過烈酒了,可您每次都還是‘醉’得那么厲害,那么的——放縱!”
“放肆!”王后猛的揚起手臂……
“你敢——!”大公主一把握住王后揮來的手臂,露出滿臉的兇光,惡狠狠盯著王后,“夠了!坐下?!?p> 迎著玻特麗爾兇悍的眼神,弗利姆茨下意識的將目光閃躲。她深深吸氣,努力的平復(fù)胸口的起伏,直到眼神黯淡,卻乖乖的坐回到了小桌旁。
她是王后,也只是王后。弗利姆茨知道,自己所擁有的一切,都來自于王后這個稱號。
出嫁之前,她并不是家族里最受關(guān)注和愛護(hù)的“公主”,而只是一個默默無聞的“灰姑娘”。她也知道,自己不是最佳的人選,但蓋恩茨太后卻最終選擇了她。當(dāng)她成為了帝國的王后,她才真正被仰視、被傾慕,她才可以要什么有什么。那是一種讓人上癮的感覺。
所以她一直小心翼翼的呵護(hù)著自己的地位。她不敢培忤逆太后,去植自己的黨羽,她也不愿意去揣測并利用人心的丑陋,她只是安穩(wěn)地作她的王后。她的丈夫就是國王,這也就夠了。
她所擁有的身份,也使她不能像安娜一樣的卑微,去尋求一份別樣的恩寵。但她也不愿意尋求自己家族的支持,讓她能像索雷爾夫人一樣的囂張,——這也是太后當(dāng)初選擇她的原因。所以在這個充滿的陰謀和傾軋的宮廷里,她把自己隔絕了起來,仿佛是一朵嬌艷的鮮花,活在了一個自己精心編織的與世隔絕的花房里,陶醉于王后冠冕之下迷幻的滿足。
但鮮花不僅會引來蜂蝶,也會引來丑陋的毛蟲和毒蛇。
當(dāng)國王遲遲不來,大公主就來了。她帶著酒,帶著各種各樣的歌舞和宴會,一次又一次,從公開的,到私下的。她漸漸放松了警惕,直到一天,在酒醉的迷蒙之中,她驚訝地發(fā)現(xiàn),正纏繞著一個陌生的男人。
?。▌h除156字)從那以后,她就成了大公主的傀儡。
“我不!”王后坐姿筆挺,卻低著頭,聲音空洞,面無表情。
“什么?”
“我不會再為你做任何事情了!我不!”王后輕聲嘀咕,那樣子像極了一個正在慪氣的小女孩,正做著倔強(qiáng)而徒勞的抵抗。
玻特麗爾一臉無奈,眼前這個成熟美麗的軀殼里,卻只裝著一個幼稚的簡單的靈魂。如果她自己是國王,也不會容忍這樣一個精致的洋娃娃做自己終生的伴侶吧,——簡直就是怪胎!
“這就是你的決定?”公主翹起了嘴角。
“嗯,我決定了!”弗利姆茨認(rèn)真地點頭。
“所以,你就任憑那謠言發(fā)酵,到不可收拾?知道么,如果索雷爾家能夠翻案,就必定得有人填罪?!阌X得,‘她’會是誰呢?”
王后突然覺得喘不過氣了,大公主仿佛是一條纏繞著自己的巨蟒,她甚至都能聽見那鱗片摩擦的沙沙聲。
“這是最后一次,我保證!這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你自己。扳倒了索雷爾,搞掉沃若夫,你才能繼續(xù)安安穩(wěn)穩(wěn)做你的王后!”
“最后一次么?”
“最后一次!”
“你保證?”
“我們是一伙的,我什么時候違背過承若?”
“可國王呢,你說國王都知道了?”
“有關(guān)系么?你不也知道他的……?你是王后,是這個帝國的女主!都這么多年了,還能怎么樣,又會怎么樣呢?只要讓那個討厭的女人承擔(dān)了罪名,一切都會恢復(fù)原樣的?!惫餍Σ[瞇扶著王后坐下,給她斟上了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