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曲棠涼薄的眼神瞧著他,那因難以吸氣而張嘴掙扎的模樣著實好笑。他哼了一聲,反問:“快說,你是那個宮的奴才?”
萬鄔無力顫抖的手指了指他掐住脖頸寬宥的掌,李曲棠這才意識到她說不了話,即刻松了手。萬鄔倒退好幾步方才站穩(wěn),那雙天生冷漠的眼直勾勾的瞧著他。李曲棠一凜,他頭一次看到過這樣的眼神,竟還是來自一個低賤的奴才。
宮里人都說二皇子生性涼薄,不易接近。而眼前這女子的冷漠與無情是刻進(jìn)骨子里的,不容褻瀆。
“扶搖宮。”她答曰。
李曲棠如同醍醐灌頂,頓時生了興趣。他靠近她,自上而下的看了一遍。萬鄔渾身一種異樣感覺,不由再向后退了幾步,直至抵上了墻。李曲棠箍住她如峰山般利落的下巴,力道之狠如同擒野獸般讓萬鄔動彈不得。她不再退縮,再次直視他,眼中具是堅韌不可摧。
李曲棠漸漸逼近,一張唇朝她被掐的彤粉的脖側(cè)貼去,當(dāng)他的唇碰到那兒時,萬鄔戰(zhàn)栗片刻隨即一掌拍開了他。
李曲棠被打趴在地,捂著胸口,用玩味的眼神乜斜著她。
“居然是個女的?!崩钋男Φ馈D窃究瘫〉哪樕嫌辛诵σ?,卻顯得不倫不類。萬鄔撫著被他碰到的位置不作言語,抱起炭籮就要往前走??蓻]走幾步,又停下了。
李曲棠站起來拍著身上的灰,睨見她站在了那里。剛欲說什么,就見她轉(zhuǎn)身朝他走來。此人武功不凡,李曲棠不是她的對手。他知曉方才不過是她稍稍讓步,否則怎會有近身的機會。李曲棠便以為她回來是要報復(fù),不由得將手不動聲色的摸向腰間匕首手柄。
在離他三丈遠(yuǎn)處,萬鄔朱唇一啟一闔:“扶搖宮怎么走?”隨意找了個由頭。
萬鄔再度前來是想再確認(rèn)檢查一遍,李曲棠身上是否有明顯的傷勢。如今身在宮中很多事情需要隱藏,如若暴露殺身之禍姑且不說,若是給李曲淮帶來了麻煩可就不是小事一樁了。
李曲棠冷笑,廣袖臨風(fēng)朝右指:“循著右側(cè)這條道走,到了清苑宮再向左轉(zhuǎn),路過白玉湖直走,方至扶搖宮。”耐心的將具體方位告予她,心中卻是萬分鄙夷。
話音剛落,她的人影便已消失不見。
李曲棠暗舒一口氣,伸出手看了半晌。天色漸暗,從深不知處的甬道內(nèi)跑出一深藍(lán)祚服的小監(jiān),他的背微駝,面色蒼白,緊抿一張紫唇。
“何事?”李曲棠問。
“殿下,行事還是勿要太過飛揚?!避搅柰褶D(zhuǎn)回之,語氣微低,她也怕惹怒二皇子。
方才在角落中芙凌聽聞了李曲棠與那人的對話,不覺膽戰(zhàn)心驚,一直陪在李曲棠身邊的她雖只是宮婢,二殿下卻并不將她只作為下人。某些時刻甚至還會與其分享宮中見聞,亦如好友,故而能將此話說的平淡,為的是讓二殿下注意此事好提前有個準(zhǔn)備。
“知道了?!崩钋膩G下一句話,反剪一雙手,折身回鳳凰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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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曲淮尚在院中,月兒如同著妝,臨風(fēng)婀娜,巨大的銀盆像胭脂又似粉。他心懷事滿,又百籌莫展。有一壑刻于眉間宛若天生,濃眉微蹙,相色瀟愁。人與月相融,不過如此罷了。
萬鄔剛?cè)氲铋T,手中的炭籮子順落在地板上。李曲淮訝異,回過頭看她時才明了一二。白花花的月光投射在她身上,如渡飛霜?;鹿俚囊路党?,將人裹得嚴(yán)實,此刻她身上唯一值得注目的地方是那紅了的脖頸。
“誰干的?”李曲淮說話間飽含著怒火,是握拳走到她身旁的。萬鄔忙用手虛掩住,勉強不讓他看到。
“皮外傷,無所謂?!彼p飄一句。李曲淮更是難過,心底更是愧猶難當(dāng)。他暗怪體己無能,連身旁之人竟也保護(hù)不了。
萬鄔方要走時,李曲淮掣其肘拉住她,直奔寢殿。
他從床底暗閣的金盒中取出一瓶類葫蘆白瓷,細(xì)小木勺挑出豆粒大小的固乳狀膏體。萬鄔坐在蟠燈下,觀看著他的一舉一動。李曲淮走至她身旁,將勺上膏體抹于指尖,片刻輕抹于她白嫩細(xì)頸上。不知是他的指太冰涼,還是膏體不細(xì)溫,萬鄔“嘶”了一聲。
李曲淮滿懷愧意的看向他,用極其暖融的語調(diào)安慰她。話愈多,就有濕潤的氣噴在臉上。萬鄔的隨即臉有紅著面,像白玉涂了胭脂。她不太習(xí)慣李曲淮這般靠近,同他再度伸出點著藥膏的指尖時,細(xì)脂般的柔荑觸覆于他指尖上,便順理成章的將膏藥“奪”了過來。
“我自己來。”萬鄔眼神瞟向別處,學(xué)他的模樣涂抹。
李曲淮好氣又好笑,在長凳的另一側(cè)撩袍入座。他提起一旁略帶銹跡的銅爐,打開蓋子倒了半盆炭進(jìn)去。他嫻熟的燃起火折子,一把扔到里頭,約一盞茶的時間,底下便紅如烙鐵,雖看不見卻感受的到得熱氣撲面而來。
萬鄔極不自然,但又說不出哪里不自然。兩人就這樣并排而坐,相互不多言語,在無盡的靜默中各懷心思。炭火從銅絲中放射出紅冶的光,不偏不倚的照在李曲淮絕色臉上。趁他目向別處之余,萬鄔瞧著李曲淮的臉出神。待李曲淮轉(zhuǎn)頭看她時,兩雙眼一碰,又各自皆復(fù)低下頭去了。
李曲淮為打破僵局,清了清嗓子,道:“我記得還沒問過你,你從哪兒來?!?p> 萬鄔扳指的手一剎那停住,茫然的看向他。李曲淮直到看見那清潤眸子里含著悲涼,便知又錯了,錯在不該問這等問題。
她看向火爐,有紅光映在眼中,似火苗竄動。
“上古有河名亡靈,河底皆是犯下滔天大罪的神仙亦或殺人如麻的餓鬼。渡過亡靈河,扶搖過九天,于云端之上有鄔山又名潦銀山。山間常年飄雪,四季唯有白主宰萬物。哪兒,便是我的家?!闭f罷,萬鄔希冀的望著李曲淮:“我下山不過是為求一鳳珠,若拿到它我會…盡快走的。”她想起那鄔山之上的云顛宮中,有一窈窕白發(fā)女子立于天鏡前,她一笑便傾倒眾生。她因入凡塵為情所傷,為愛成瘋成魔,那一頭白發(fā)也是因愛而生。血嘆姑姑告誡過她不得入塵世,可固執(zhí)的萬鄔偏偏違反她的命令,獨自一人出山。
有典籍記載,鸞鳳之珠——鳳珠,以鳳血為載,鳳眼為魂,鳳靈為氣。其為上古仙人所鑄,因其下弟子頑劣偷奪下凡,至今遺落人間。若得此珠,則可返老還童,不老不死,不傷不滅。
為了姑姑,萬鄔甘愿下山受這七情六欲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