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曲淮眼中星子遍灑,兒時某種期待與好奇瞬間燃起。他像孩子一般拽住萬鄔的手臂,如孩童般清純明亮的眼認(rèn)真的望著她。
“你真的是天上人?”他幼稚的問。
萬鄔不知該如何回答,只給他一冷眼相看。
窗紗外有人影搖晃,稀落的燈光投過紗窗透在地板上。一個低郁深沉男聲傳進(jìn),“不知九弟睡否,二哥路過此地,順帶一訪?!崩钋母┦滋目吭陂T外,想洞察些動靜。
萬鄔警惕的看向門外,復(fù)看李曲淮。而此刻,李曲淮眼若歸矢般的定看她。不知是出于本能,還是李曲淮本就善于防備,傾之成為另一副面孔。眼中的深晦,哪里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該有的?
他頎長的身子從床邊走去,帶起一陣清香的風(fēng)。他彬彬有禮的打開房門,李曲棠在門外已等候多時,故意“嘖”了一聲,臉上具是不耐煩。他狹長的眼囂張的朝里看,便是一定要探個究竟。
他以略沉的口氣問道:“九弟這扶搖宮竟連個宮人都沒有,目的可是為了金屋藏嬌?。俊崩钋牟粦押靡獾男χ?,不顧李曲淮就要往里闖。
李曲淮掣住他,三分怒氣溢于形表。
“二哥這是做甚?莫不是曲淮寢殿更讓二哥青眼?若是為此,二哥大可向父皇請示,要了去也好消卻二哥心中執(zhí)念!”
李曲棠撇起那被夜色稱的紫黑的唇,提起父皇,他自然也很忌憚。李曲淮明知父皇便是他的軟肋,還要提起使他畏怕,想來便是故意說給他聽的!李曲棠更為怒火燒天,向而一腳踢在了鏤花門板子上。夜色太濃,朦朧了雙目。雖不能看清個大抵,但可以想見明日光天化日下自會有一厚實(shí)印子。
“我今日便是非要進(jìn),你且奈何得了我?”
“二哥這般刁難曲淮,小九自無怨言?!?p> 李曲棠大笑,相窮肩抖。
“無怨言?”他如狼一般兇狠的目光定在李曲淮臉上,似下一刻便要活吞他。“只怕是早已腹誹心謗許久了吧?”李曲棠掙開李曲淮掣住的手拐,
李曲淮目光偏移,游向庭外。一雙金玉靴立在門前,一道威嚴(yán)的人影落在院中。李曲淮微妙的收回目光,拱手后退幾步。
“小九不敢?!?p> 李曲棠冷哼一聲,一足先踏進(jìn)殿中。
李曲淮不動聲色,放聲道:“從兒時起小九便愛敬二哥,二哥說一小九從不敢做二。而如今,小九只惟愿二哥能與小九互為敬愛,小九只想得一片清凈之地。二哥若能應(yīng)了曲淮,讓小九做甚都行?!?p> 李曲棠更為震怒,直甩了句傷人心脾的話:“你這無娘的豎子,你能做什么?無權(quán)無位,如草芥一般活在這宮中,簡直笑煞人也!”
李曲淮似得心意,一個幾乎看不見的笑須臾泯滅于黑夜中。
“棠兒?!毙劢∑壬酚肿顬槭煜さ娜寺暠椴挤鰮u宮中,李曲棠雙眼直瞪,難以置信的回首看向庭中。那身金玉鱗甲之袍,可比月色。他直直跪下,大喊:“父皇!”
李曲淮猶如方從夢中驚醒,緩緩落跪,顫抖著:“父皇?!?p> 離帝沉重的腳步如千槌般從庭中鈍移至李曲棠面前,李曲棠唯諾垂首,未敢正看他。
“棠哥兒?!彪x帝的語氣平靜的似一潭死水,讓人根本猜不出其意。而后不等李曲棠反應(yīng),一掌便劈在了他臉上,五根粗細(xì)均勻的指根拍映于容上。
李曲棠不敢怒不敢眼,緊咬牙根,兩塊腮幫不服輸?shù)墓钠稹kx帝不正眼瞧他,和寧的目光移往李曲淮蒼白面容上。李曲淮身上鋪滿月光,華資燁容,自有帝王家該有的氣度。而身下二哥,唯諾奉承,付親刻薄。
李曲淮朝離帝望去,如眺鶴遙萬山,魏巍峨峨,高不可及。李曲淮恰對上離帝深邃眼眸,沒在移開。雖燈火不明,誤人眼濁,但離帝此刻眼中的冀念與顧盼,李曲淮將會畢生銘記。
“退下?!彪x帝喝了一聲。李曲棠知這是父皇給他臺階下,虛虛抬了手,佯裝淡若,腳下的步子卻深一步、淺一步。如燒燎般的疼痛感猶存,卻不敢撫手緩解。
待李曲棠狼狽離開,離帝終令李曲淮起身。與離帝同等的位置李曲淮終是看清了他的面容,是父親的面容。李曲淮想拭清雙眸,再度看清并記住。
“小九,父皇確是對你關(guān)愛略少,父皇有愧于心?!?p> 李曲淮頭一次聞離帝傾吐心聲,心中又驚又喜。曾在夢中看到過這情景,可真當(dāng)經(jīng)歷時終覺如虛幻泡沫,一觸即破。
李曲淮的心軟下來,有清凝的流體含于眼中。
“父皇當(dāng)無愧于天地,不負(fù)于黎庶。離國自開國至今,千千萬萬種到了父皇這便成了春風(fēng)化雨、萬物回春。父皇的雄才大略、寬言并濟(jì)為臣子之人盡知!于父皇,兒臣實(shí)乃欽佩至極。”李曲淮拱禮為敬,情見于辭。
離帝神情歸于初原,像一切從未發(fā)生過一般,他反剪雙手:“罷了?!彪x帝略略看了這扶搖宮,濯擢耀月將萋萋雜草染上了霜,一片銀白。本一片熱鬧之地,為何如今已冷落至此?離帝不禁反問。
“這扶搖宮是需要打理了。父皇明日便告知你母后,我想她會妥善處理的?!?p> “謝父皇!”李曲淮背躬的更低,對離帝的尊敬始終如一。
“行了,早生歇息罷?!彪x帝幾個跨步走到他剛來的位子,不知為何,在那個地方停止了。他不舍的顧望李曲淮,吁了一聲,似有似無。李曲淮行禮恭送,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在那掉了漆的朱門中。
一聲吊著嗓子的“起駕”悠遠(yuǎn)的向門外傳來,李曲淮仍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不變,似陷入了沉思中。他仍留念于適才片刻溫流,想抓住時,又什么都從指縫中漏了。
萬鄔從殿中走出,取出帕子,在他額上拭了幾下,李曲淮流出的冷汗才沒那么明顯。
“別害怕?!彼f。
李曲淮聽到這慰人的話,鼻內(nèi)竟有些酸楚。想必是這些年來身旁從未有過一親近之人,如今有她陪在身旁,至少可不必在對影相談了。
他轉(zhuǎn)身抱住她,滿面含笑。萬鄔怔在他懷中,手中的帕子飄飄然落在地上。李曲淮始覺不合乎禮儀,又倏的放開。
月色撩人,庭外雜草生了又枯、枯了又生,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