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9日的東京籠罩在一片昏暗中，厚實的云層遮蔽了本就暗淡的光線，北風也適時掠過每一條道路，一場大雨似乎即將來臨。
走出樂町線護國寺站6號出口，感受到迎面的寒風，水月漣裹緊了身上灰色的長風衣，踏著干枯的落葉快步向講談社大樓走去。
進門后，溫暖空氣開始驅散滲入體內(nèi)的寒意，前臺接待人員以遠超營業(yè)用的熱情態(tài)度主動問候：“水月桑這次也是來找瀨戶編輯嗎？”。
“對，沒錯，是的”尚未適應的水月漣心中一驚，所幸臉上并未表現(xiàn)出來。
拜托前臺的藤原小姐打電話告知瀨戶后，水月漣被領入三樓的一間小會客室中，禮貌謝絕了“任何飲料都可以哦”的詢問，水月漣開始了安靜的等待。
很快房門就再被打開，一名三十五歲左右的男性走入，有些起皺的襯衣西裝下是掩飾不住的疲憊，亂糟糟的頭發(fā)缺乏打理，胡子也明顯自由生長，不大的眼睛中滿是血絲。
“水月這次提前交稿了啊，坐吧”。揮手示意起身的水月漣坐下，自己也癱到一旁的淺灰色單人沙發(fā)上?！氨?，最近幾天一直連續(xù)加班”
水月漣點頭示意理解，而后掏出準備好的紙張，“新書”，分出兩疊，“音樂評論”。瀨戶正洋打開書稿開始翻看，“之前忘了告訴你，主編打算讓你的上一本書參加野間賞評選”
“所以呢？”
瀨戶停下手中的動作，用中指關節(jié)敲了敲留在桌上的另一疊紙，“所以就要這個東西”。水月漣沒有給出反應。
“中野主編的長子今年起就讀于日本大學藝術學部音樂學科，明白了吧”
水月漣微微頓首，坐在沙發(fā)上的身體前傾，眼睛稍稍瞇起，注視著瀨戶正洋，“所以我能得到什么？”
“首先是野間賞的參選資格，當然他手上也沒有別的作品可選。”揮了下手上的書稿，瀨戶繼續(xù)說到：“不過你既然不再走這條路，那也無所謂了，反正去了也只是陪跑。”
“另一點就比較實際了，版稅，這次比上次上浮2%”
看到瀨戶豎起的兩根手指，注意到關節(jié)處吸煙者的特有痕跡，水月漣回憶起前兩本書的銷量，稍作計算，“成交”。
瀨戶正洋滿意地點頭，“小說我大概看了，總體而言不錯，時間流向相反的有點意思。時間上的話，應該可以趕在圣誕節(jié)前發(fā)售，趕上新年假期?！闭f著，便放下書稿，拿起另一疊紙，一句句仔細查看，認真琢磨。
水月漣靜靜看著這一幕，驚訝于自己對于這件事沒有別的感想，似乎就像在便利店買了瓶水一樣。反而有心情猜測起買主的身份：“日本大學是私立大學吧，藝術學部還需要這種操作…剛入學不滿一年…”水月漣覺得稍微猜到了中野公子以后的發(fā)展道路。
“這個也還可以”反復看了幾遍后瀨戶終于出聲認可，“走吧，去見見主編”
見到中野主編，心照不宣地一陣客套后，水月漣回到了會客室。在水藍色的沙發(fā)上坐下，有些百無聊賴地研究起室內(nèi)的裝飾?！霸缰酪槐昧恕?。
就在水月漣無聊到觀察墻角植物的紋路時，瀨戶終于拿著合同回來“寫的不錯，中野主編決定這次給你漲3%，換新合同花了點時間”。
水月漣接過合同放進包里，正欲起身告辭，卻又聽瀨戶問到“以后不打算再寫文學性的東西了嗎？”
水月漣聞言又坐了回去，抬頭看著白色的天花板，“不知道，或許等到不缺錢之后會繼續(xù)?！?p> 又歪著頭深深地看了瀨戶正洋一眼：“那時候，也許我該稱呼你為瀨戶主編或社長了吧”。
“我也只是為了錢啊”，瀨戶察覺到了水月漣話語中的一絲嘲諷。
“在東京，誰不缺錢呢？”
走出講談社的大門時，東京冬天的第一場雨終于落了下來。婉拒了藤原小姐共同撐傘去車站的邀請后，水月漣選擇靠著門旁的墻壁發(fā)呆?！氨O(jiān)護人簽字啊”19歲的水月漣尚未有獨立簽署合同的權力。
掏出手機，打開通訊錄，按住向下鍵三秒鐘，屏幕停在了一個名字上。片刻的猶豫被銀行卡中的數(shù)字壓過，水月漣按下了撥出鍵。兩聲長響后，電話接通，一個焦急的女聲響起，“是元氣嗎，你現(xiàn)在在哪？”聽到自己的小名，陌生的感覺和羞恥心一起涌上心頭，水月漣愣了一會，出聲道：“媽媽”。
好不容易勸住了要馬上趕來的水月幸子，保證想通后一定回家的水月漣得到了水月幸子私人印章的授權。水月漣繼續(xù)看著雨簾等待。一小時后，一輛豐田停在路邊，搖下車窗。
水月漣坐在副駕駛座上，旁邊是大半年沒見過的大哥-水月翔人。沒能繼承到母親優(yōu)秀基因的水月翔人一張方臉，粗短的眉毛使他看起來顯得過于成熟，手臂上的肌肉暴露了他的健身習慣。
“大哥，要是你嘴上的巧克力能燃燒的話會更像?！?p> 水月翔人摘下嘴上的巧克力煙卷，撕開包裝一口吞下，“有道理，下次我在前面蘸點草莓醬”。說著將印章拋到水月漣手上?！敖酉聛砣ツ模俊?p> “就去以前那家店吧”
又過了一小時，港區(qū)的一家回轉壽司店。黑夜中的雨已隱身在夜幕中，但忘記抹去的響聲還是暴露了它的存在。
“今天正在補夜班的覺，就被抓起來給你送東西。怎么感覺我在家中的地位越來越不如你了?！?p> 水月漣正低頭查看店中的新品菜單，“要真是那樣的話就是我被逼著上順天堂然后進醫(yī)院了吧?！?p> “不一定”，水月翔人喝了口店里提供的蕎麥茶，繼續(xù)說到：“肯定是你又跑出來，然后老頭子找我填坑”
看了眼貌似不滿的大哥，水月漣不以為意，“那你現(xiàn)在不是當醫(yī)生挺高興的嘛。而且美紀姐也…”
“打住，打住。怕了你了”，水月翔人舉手叫了兩盤海膽?！拔夷鞘鞘裁炊紱]想過，然后老頭子說怎樣就怎樣。而你是沒想好做什么，但想好了不做什么。雖然現(xiàn)在每天感覺不錯，但錯失了一次選擇的機會還是有些遺憾”
“說這么多還不如早早和美紀姐結婚然后繼承醫(yī)院啊”，談起這件事水月翔人肉眼可見地沒了精神。
“該不會你還沒求婚吧，大哥你有些差勁了?！?p> “這不是…我…沒準備好”看著大哥支支吾吾的樣子，水月漣帶著笑意繼續(xù)翻著菜單，“可美紀姐已經(jīng)問我你喜歡的婚禮樣式了”
“真的？！”水月翔人驚喜萬分地從位子上跳起來，“當”的一聲撞上頭頂?shù)恼彰鳠?。“這位客人…”服務員一臉驚訝，旁邊的客人也看過來，水月翔人只能趕忙轉圈賠罪。
騷動平靜后，水月漣慢悠悠地說“當然啦，她問我你是喜歡婚紗還是白無垢”。水月翔人聞言更是躁動不安，從錢包中隨便抽出幾張福澤諭吉拍在桌上“漣，來不及請你吃飯了，這次多謝了，以后有事盡管找你大哥我?！闭f著就直接打開門沖入雨中。
水月漣這才打開手機，編輯郵件“我大哥現(xiàn)在去找你求婚”，找到聯(lián)系人早谷美紀，點下發(fā)送?？粗鴮Ψ交貜偷恼痼@表情，和水月翔人忘記帶走的外套和傘，水月漣感覺一下子愉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