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師過后，我就要把全部家當(dāng)教給你了?！迸肿佑脑沟卣f道，“可惜我教了你們這群娃，卻是一點好處都沒有?！?p> 聽他這樣一講，楊炎灱同樣也有這樣地疑問，胖子的酒鋪生意不行，毛頭兒比他還懶，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交給這樣的人打理，能好才怪。
這一幫徒弟雖然小有恩惠，卻都不是干的一個營生，成天七太保地叫著，沒什么規(guī)矩，不知道這胖子圖個什么，只能理解為沒有媳婦兒，一幫子人多好玩，不那么孤單寂寞。
楊炎灱說道：“好處肯定是有的，所謂尊師重道，以后咱幾個輝煌騰達(dá)了，還不將你好生供著。”
胖子滿不在乎，也不相信，說：“你這嘴現(xiàn)在變得油腔滑調(diào)不少，到時候我是誰你們都忘得一干二凈，我也沒指望你們以后能有多出息……不過，我還是覺得你應(yīng)該學(xué)一學(xué)武，改變一下身上的氣質(zhì)，在這世上行走，太過斯文不是一件好事?！?p> “可是家中一直希望我能讀書，考官，才是人生正道。”
“可是官場從古到今都不太平，甚至比綠林江湖更加兇險。近年朝廷多事，外族騷擾，百姓不好過，做官就真能風(fēng)調(diào)雨順？”
如今政局到底如何？七臺城不大，更不是國家中心，老百姓清苦，很多事情都只是道聽途說，在這偏遠(yuǎn)縣城，所謂空穴來風(fēng)，未必?zé)o因?？墒沁@種微妙，窮書生，走卒販夫這類人，自然左耳進(jìn)右耳出，和自己關(guān)系不大，該干嘛干嘛。
“所以讀書是有用，多學(xué)其他本事，并沒有錯。我看你過去十幾年在家憋得緊，遇見我放松下來，心思不見得比幾個師兄好到哪去，學(xué)壞的東西也不比其他人慢，如果以后不能入仕途，在我這里學(xué)的這點功夫，說不定還能幫你大忙?！?p> 胖子看著他，若有所思地說道，然后從屋里拿出一個半人高地大粗布袋，上面隱約看得見血跡斑斑。
胖子說：“這袋子里裝的是我去城外江邊挖的河沙，拳你學(xué)了那么久，還沒學(xué)腿，現(xiàn)在可以學(xué)習(xí)腿法，教了腿法，還要學(xué)些擒拿和刀槍之術(shù)。記住，習(xí)武不是幾天就能學(xué)成，在我這里我始終只能教你各項入門，師父領(lǐng)進(jìn)門，修行在個人，功夫練得好不好，不在于你是什么門派，學(xué)了什么拳術(shù)，多半在于你有沒有不懈練習(xí)，悟出其中門道。武術(shù)某些時候是殺人技，某些時候是修身技。”
楊炎灱似懂非懂，估計其他師兄也不一定懂，支支吾吾問道：“為什么是殺人技，又是修神技？”
胖子臉色一變，說：“這個問題要細(xì)說起來我給你講不明白，只知道是這個道理，今后你自己體會?！?p> 講不出來，那不就是騙人的嗎？武術(shù)歸根結(jié)底就是擊倒對方，又何來修身一說？
楊炎灱心想，反正胖子說話沒有準(zhǔn)頭，讓他裝裝神秘也好。
……
稍候，白云滔做好準(zhǔn)備，和楊炎灱相對站立，胖子一聲“起。”
白云滔一個側(cè)踢而來，楊灱早已看見這一腳，側(cè)身移動，不料卻退早了，白云滔看準(zhǔn)時機，那一腳還是落在了他身上。
幾次三番，他都看見白云滔起腳，幾次都沒有避過，心里好生郁悶，踢得肚子疼痛難忍。
吃了這個教訓(xùn)，胖子訓(xùn)道：“別以為你在書院摘了個冠，就是高手，你這高手，其實都應(yīng)感謝同行的襯托。你的拳步移動躲閃太快，不在節(jié)點處，對方?jīng)]出招，你就移動，對方如看出，你就等著挨打?！?p> “如此，怎么辦？”楊炎灱問。
“只能和你師兄多練，多挨打，自己琢磨琢磨。”
楊炎灱心中叫苦，胖子的話說了等于沒說，這樣下去不知道要挨多少打??？可惜世間有的事沒有捷徑，只能低頭忍受著。
被白云滔左一腳，右一腳各種踢法踢得不久，白云滔有點累了，楊炎灱卻來了興致，我還不信今天就躲不過！瞎貓抓住死耗子也要躲一腳。
胖子叫停，說：“小子今天精力旺盛，要怪那柳兒把你降不住。來，別挨打了，學(xué)學(xué)怎么打人?！比缓蟀涯前肴烁叩募啿即羝饋?，講了要點，要他踢。
他被白云滔踢得一肚子邪火，使勁對著沙布袋發(fā)泄著，轉(zhuǎn)眼手腳通紅。
胖子問：“來，回答我，什么滋味？”
楊炎灱答：“很好?！?p> “嘿嘿，很好？不錯，苦日子還在后面，你看我?！迸肿影炎约旱氖稚斐鰜恚蟪扇?，那拳面五根手指骨關(guān)節(jié)，挨個長了一排圓圓的老繭，非常難看?！斑@是小意思，腳上也是，但是我腳太香，不忍拿出來給你看。”
楊炎灱知道習(xí)武之人手中都有老繭，今天仔細(xì)一看，也被驚了一下，這天下真的沒有容易的事。
“你就不害怕，不可惜？”胖子問。
“害怕什么？可惜什么？”他雖然知道這長繭過程會有疼痛，也不至于害怕得就此放棄，一個男子，長長老繭，又可惜什么？
胖子拉著他的手放在臉上磨蹭，學(xué)著女人樣說：“到時候柳兒拉著你的手說，我的書生，你的手怎么變得如此粗糙？一點都不細(xì)膩?！闭f完又將手一甩，“不要你這個豬蹄子?！?p> 眾人哈哈大笑，楊炎灱只能心里苦笑，這個老鬼的節(jié)奏讓人真跟不上，自己和柳兒哪里有這般親密。
“剛才踢這沙布袋，硬不硬，疼不疼？”胖子一變臉，嚴(yán)肅問道。
“你這不廢話嘛。”楊炎灱有點不想和胖子說話。
“硬就對了，疼就對了，誰剛踢沙布袋都是這樣說的，跟個大姑娘似的，這怎么行？你那腳抬不起來還是怎么的？來人！給他拉拉腿?！?p> “好。”其余六個人一擁而上，楊炎灱不知其意，所以沒有跑。
白云滔抓住他一條腿，扛在自己肩上，其他幾人固定住他的身體，另一只腳踩在地上，一二三，幾人一起使勁，往下壓。
只聽見自己的腿和髖骨咔咔兩聲，大腿肌肉快要撕裂，慘叫兩聲，汗瞬間從額頭上冒了出來。
眾人聽見大叫，還是擔(dān)心強拉出傷，放了他下來。楊炎灱一屁股坐在地上，口中罵道：“這幫沒良心的，是想把我掰成兩半啊？”
“嘿嘿嘿，這點就受不了？練武就要練退，練腿就要分腿，你腿分不開，抬不起來，還練個屁，不管怎么說，這一關(guān)必須給我過咧?！迸肿诱f。
他坐在地上喘氣，只能搖頭嘆息，心想始終還是要繼續(xù)下去。
……
在書院里，楊炎灱當(dāng)然再沒有人欺負(fù)。那日擂臺賽后，與段乾林日益交往起來，難得二人在書院這樣的環(huán)境里尋得習(xí)武者，自然交流甚歡。
段乾林那一套本領(lǐng)是在自家叔叔那里學(xué)來，可惜叔叔常年在外，沒有專門教授，自己偶爾學(xué)習(xí)，只學(xué)得一些基本招式。自己私下一個人練習(xí)，心得有限，沒有想到在書院報名參加擂臺，居然進(jìn)了決賽。又和楊炎灱互相訓(xùn)練，精進(jìn)了不少。
……
“我這刀，與眾不同了些。刀身制作過程相當(dāng)復(fù)雜，刀身之優(yōu)劣除了靠刀工的技術(shù)外，還要靠幾分運氣，并非完全可以用經(jīng)驗與技術(shù)加以控制。過去多由師傅執(zhí)小錘，一或多名徒弟執(zhí)大錘，師傅用小錘敲擊位置，徒弟用大錘捶打，如此反復(fù)，兩三日方可完工……”胖子背了一通，楊炎灱估計他又在吹牛，心想只要不向自己賣刀就好，任他說去。
那刀身彎弧并不大，形狀接近直刀，拿在手上并不重。“我用刀不喜用重刀，刀重則慢，反正我只會這一種刀法，我先教你，日后你有其他機緣，再學(xué)不遲，武術(shù)一如聲樂，融會貫通，會一種，學(xué)其他種就要簡單得多……不過，說起聲樂，我也是會一些的，不信你聽……”
楊炎灱止住他開口要唱的沖動，說：“師父先予我開開眼見。”
胖子拿雙手拿刀，表情立刻猙獰，上砍下撩左劈右刺，配合上那簡單使用的步伐，竟是殺氣騰騰，刀光讓人膽寒。
一套刀法下來，楊炎灱甚是佩服，胖子在武術(shù)上確實有些獨道，看得出來，在某些方面，它沒有吹牛。
“這只是套路，助你熟練刀和基本技巧發(fā)力技巧，你要知道，真正實戰(zhàn)中，沒有誰會按照套路行事。你得和刀渾然一體，不用時間考慮，這樣你就更快。我?guī)滋椎斗ǎ愣ㄇ诩泳毩?xí)，了然于胸。不過，日積月累，你每天要做的事情是不是太多了？唉……也罷，練不好，記著也好，說不定會教教別人?！迸肿诱f道，竟有一絲憂傷。
……
“槍，則不必多講，古今世上用槍高手如云，恰好為師也略知一二。有書云，長槍之法，始於楊氏，謂之曰梨花，天下咸尚之；其妙在於熟之而已，熟則心能忘手，手能忘槍；圓精用不滯，又莫貴於靜也，靜而心不妄動，而處之裕如，變幻莫測，神化無窮。我且給你耍耍，你先看好?！?p> 胖子說完，將槍桿用腳一挑，順勢拿住，上前兩大步，時而前刺，時而回刺，時而仰刺，時而環(huán)腰，時而環(huán)頸，那槍頭猶如一條火蛇吐著信子，那老腰卻如十幾歲的少女一般，在火蛇中間，無比柔和。
最后，他一個轉(zhuǎn)身，一記回馬槍深深刺入院中老樹。那樹傷痕累累，不知道以前被刺了多少槍，彎彎的樹干，看上去無比委屈。
楊炎灱看得入神，心想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把這些兵器練得熟練，更不敢說出神入化，難怪胖子一把年紀(jì)還那么窮，原來時間都花在練功去了，又難怪胖子現(xiàn)在那么懶，一定是在后悔當(dāng)年的選擇。
……
“棍，也最常見，為何說常見，棍練得好了，就非常方便，不管是掃把，還是田里鋤頭把，或是街上賣菜老農(nóng)的扁擔(dān)，你都可以當(dāng)棍使之。你說常見不常見？”胖子問。
楊炎灱仔細(xì)一想，還真是那么回事。
胖子拿出比自己身高稍長的棍子道：“這是齊眉棍?！?p> 楊炎灱一看，果然差不多齊著自己的眉毛。
胖子拿著他的出頭棍又耍了起來，現(xiàn)是雙手兩邊舞花，然后變作一手，那棍旋轉(zhuǎn)越來越快，一個轉(zhuǎn)身又從背后換手，而后繞過頭頂，棍打大片，橫掃千軍萬馬盡數(shù)使了出來，棍頭敲得地面啪啪作響。
那棍法和槍法竟有相通之處，可刺可挑，甚是玄妙。
楊炎灱沒有想到，那大街小巷隨處可見得棍子竟是如此殺器，心中一冷，慶幸自己沒有在某日得罪某位賣菜大爺，不然有可能就被一扁擔(dān)敲死了。
胖子立定將棍子收于懷中，經(jīng)過幾次表演，看上去有點累。氣喘吁吁對楊灱說道：“年紀(jì)大了，舞不動。年輕人要抓緊這個階段，好好讀書，好好習(xí)武，文體兩開花，才算作人才?！?p> ……
“剛才我們說的是長棍，現(xiàn)在來看短棍，我們常說是棒棒，很容易理解短棍比長棍短。”胖子一手拿著一根兩尺不到的黑木棍，說：“長棍的好處是攻擊范圍大，但是如果近身，就變得不便，兵器一長一短，互為補充，這就是為什么世上很多刺客身上總要帶匕首的原因?！?p> 楊炎灱問道：“刺客的事，師父也知道？”
“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胖子微怒道。
“你見過刺客殺人？”
“別打岔。短棍廣泛用于民間生活，比如在家包餃子的大嬸，脾氣暴躁打孩子的父親，不過武術(shù)源于生活，也高于生活，要做到精益求精，你還是要在我這里學(xué)，還要加上自己的創(chuàng)造?！迸肿诱f完，對著沙布袋凌厲地?fù)舸蚱饋怼?p> 短棍的速度確實比長棍要快出許多，就像楊灱第一次看白云滔揮舞盤龍棍一樣眼花繚亂。
胖子圍著沙布袋，不斷變換角度擊打，或刺，或挑，或敲，或劈，配合步伐和腿擊隨意而為，看似混亂就如街頭市井之徒互毆一般，實際有攻有防，吃了任一棍子也不好受，要進(jìn)去偷襲一招也并非易事，如此境界非一日之功。
稍許，胖子滿頭大汗，又搖頭說：“太久沒有如此大動作，真事年紀(jì)大了。你不能像我，荒廢時間太長，就算腦中記得，身體也不聽指揮。讀書要讀一輩子，練武亦是?！?p> “這短棍和你前日學(xué)的盤龍棍有相通之處，日后你便明白。我有一回，在街上勇斗小偷，將一石頭裝于衣袖，袖口打節(jié)，手握衣服肩端，如盤龍棍使，將那兩個小偷打得滾地求饒。這就是武道相通，靈活使用的例子?！迸肿用看位貞洰?dāng)日榮光，還是掩飾不住地神往。
“好了，我并非那武術(shù)大宗師，能教你的也就這么多，你要全部精通，肯定不差。你又是書生，如能將我教你的東西整理成冊，也是一本好書，我是做不到咧。”胖子說完，點燃煙袋，抽了起來。
楊炎灱今日略被他感動，隱約發(fā)覺了胖子的期許，默然一會，找?guī)熜謧兙毩?x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