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有客來訪
冗長繁雜的儀式后,各家的郎君小姐縱馬進了春獵的獵場。溫庭湛絲毫不擔(dān)心楚燁的境況,由她親自指教的劍術(shù),由季泉教導(dǎo)的騎射,若是這樣的條件還不足以拿下那頭白狼,那么此次春獵中便再無人能拿下它了。
她將琴橫放在膝頭,順勢半倚在了座位上,這里充斥著世家子弟的血脈和濃郁的帝王之氣,甚至幾個禁衛(wèi)軍也有著極其深厚的氣運福澤,雖然沒有什么實質(zhì)性的傷害,但是她重傷初愈,又以鬼魂之身久居此處,實在有些不適。
獵場的入口處早就清出了一片場地,現(xiàn)在各家未曾加入春獵的公子小姐們或吟詩作對或表演才藝,倒是熱鬧非凡。到底還是年輕,溫庭湛看了片刻,終是覺得無甚新奇,便靠在椅上假寐了起來。
變故就是在此時發(fā)生的,一個穿著胡服跳著胡旋舞的女子在最靠近觀者席位的時候陡然發(fā)難,從頭上抽下了一支金簪,連串的機擴聲響起,轉(zhuǎn)瞬之間變成了一柄小巧的匕首,她怒喝一聲,身后的舞者也掣出了各自的武器,向著毫無防備的眾人襲去。
楚墨翰雖是武將出身,但到底是年邁了,反應(yīng)能力也不比尋常,一時不備,竟真的被那女子近了身。眼見著那淬了毒的鋒刃離帝王的肩膀僅寸許之距,皇家暗衛(wèi)才將將現(xiàn)身,殺手的臉上已經(jīng)露出惡意的笑容,幾個宮妃已經(jīng)尖叫著昏了過去,一聲琴音姍姍來遲。
到底不是最趁手的兵器——當(dāng)然,最擅長的她現(xiàn)在也不敢用,溫家君子劍聞名天下,難?,F(xiàn)場不會有幾個識貨的。她一手托琴,從椅子上站起,前行幾步,半擋在帝王面前,五指一動,七弦齊震,宏大的音律擊飛了幾乎所有妄圖襲擊的刺客。
那些女眷看過來時,青年臉上已經(jīng)濺上了一抹紅色,面上還是八風(fēng)不動的柔軟笑意,溫溫吞吞地開口道:“江湖之人,竟敢勾結(jié)外族在此放肆??磥砭烤故俏姨^良善,讓人忘了星隕閣這些年定下的規(guī)矩了。”
那殺手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溫聲勸道:“這位義士,溫家之禍?zhǔn)廊私灾瑓s沒有人為他們討回公道,我今日只想讓那借了溫家名聲的狗皇帝血債血償,你何必攔我?”
不過片刻,周圍的禁軍和暗衛(wèi)都已經(jīng)被隱藏的同伴解決,現(xiàn)在眼前這個非朝堂中人的青衣男子便是最高戰(zhàn)力,卻與朝廷并無什么必然的關(guān)聯(lián)。為首的刺客語調(diào)諂媚——他清楚地知道,只要這個人被他說動,不對他們加以阻攔,一切就能夠按照他的預(yù)期進行了。
溫庭湛只覺得好笑,這是李逵遇上李鬼了,她一個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溫家人都還沒開口,便有人打著溫家的旗號來作亂了。溫家何德何能,連死了都不被放過,一次又一次被拎出來當(dāng)做利益交鋒的遮羞布,她一向波瀾不驚的心中無端地冒出怒火來。
原先的椅子在混亂中已經(jīng)碎成了木塊,她索性抱著琴盤腿坐在了地上:“溫家?且不說處斬溫家的是前朝,與當(dāng)朝無由,便是問斬之時,溫家眾人也從未生出過反心,你這是想置溫家百年清譽于不顧么?況且,你既非溫家血脈,又非劍法傳人,又以何身份來報仇?”
眼見事實被這人揭破,那殺手眼中涌上了一抹兇光,索性不再偽裝,高聲喝道:“兄弟們,殺!”禁軍和暗衛(wèi)的尸體隨處可見,濃郁的血腥味蔓延開來,位置稍微靠前的幾個小姐公子都已經(jīng)陳尸當(dāng)場,尖叫聲、哭聲、喝罵聲交雜在一處。
溫庭湛大笑,手中琴音連響:“西涼人,溫家滿門抄斬你們該開心才是吧?既是有客來訪,本尊也不好不招待一二了?!闭f話間,幾個離眾人稍近,或是阻擋在落單者和人群中間的幾個殺手已經(jīng)飲恨當(dāng)場。
看清了形式,又被道破了身份,為首的那個臉色一變,終于認(rèn)識到了自己的失誤:“先拿下這個瞎子!”于是除了仍在與暗衛(wèi)相持的幾人,剩下的殺手都悄無聲息地聚攏在了溫庭湛身側(cè),一時間刀光劍影好不熱鬧。
音攻本身就是遠(yuǎn)攻而不善守,更兼溫庭湛最拿手的武器并非是琴,她連退幾步,被殺手們默契的群攻逼得左右支絀。見眾人步步緊逼,溫庭湛怒極反笑,五指一掃琴弦,強勁的音刃將眾殺手擊退幾步,一擊琴額,拔劍而起。
劍出如虹。
湛湛劍光過處,再無活口。
到底沒敢用溫氏的劍法,溫庭湛只將手中劍附上了自己的劍意,隨手揮斬出去,在場的沒有熟識她的武將,自然不會有認(rèn)出她的身份來。楚家以武起家,任命的文臣多多少少會一些武功,方才只是一時慌亂,溫庭湛的出手給了他們回過神來的時間,局面開始僵持起來。
她同殺手的頭領(lǐng)你來我往地過了幾招,對方見一時奈何不了她,天色漸漸晚了下來,想來那些春獵的子弟也快要回來了,便打了個唿哨,放出了撤退的信號,留下幾人阻擊,余下的幾人隨手撕下了身上亂七八糟的衣服,一襲夜行衣融入?yún)擦种?,來去恍入無人之境。
溫庭湛隨手殺了一人,本欲活捉一個,可剩余的幾人見他們拖延了許久,同伴都已順利逃脫,自身又無法順利脫身,相互對視一眼,索性咬破了藏在牙中的毒囊,溫庭湛飛掠上前卸下了一人的下頜,卻還是慢了一步。
黑色的鮮血流溢出來,溫庭湛“嘖”了一聲,隨手將尸體甩在了地上,后退幾步,從袖中取出白帕,拭去了指尖沾染上些許的血腥味。
楚燁到獵場入口時,正看到他的先生青衫染血,帶著些許漫不經(jīng)心的意味,甩落了劍刃上沾染的血珠,歸劍入鞘的畫面。夕陽倒映在冷冽的劍鋒上,映襯得他微微垂眸的側(cè)臉溫柔無比,配著滿地的鮮血尸體,是從未有過的靡麗凄美。
楚燁舔了舔唇角,頭一次如此濃重地感覺到了心中近乎病態(tài)的感情。
他飛身下馬,將獵到的白狼摜在地上,向著皇位上他名義上的父親行了大禮:“燁幸不辱命?!狈路鹗翘鎸Ψ较蜃约旱南壬A下了這個賭約,只有他自己知道,現(xiàn)在他的心中翻滾的是怎樣卑鄙烏糟的念頭。
楚墨翰從一片恍惚中緩過神來,他隱隱感覺那人出手的劍意似是萬分熟悉,卻又一時想不出是像誰,被楚燁一打斷,便也從善如流地放棄了回憶思索。反正這人對朝堂、對他皆無惡意,實力高深莫測,又似是不愿被人知曉真實身份,還是不要過于探究地好。
他頷首,便又是那個威嚴(yán)赫赫的帝王了:“好!你是哪家兒郎?要選星隕閣的副閣主之位,還是愿意效力于朕,任兵部侍郎之位?”
“小子楚燁,愿為陛下效犬馬之勞,為兵部侍郎?!背钫Z氣恭謹(jǐn),一句話說完,便深深地拜了下去,“望陛下應(yīng)允。”
楚墨翰看著那個跪在下方的身影,莫名地想起了那個凡事都喜歡擋在他身前的女子,一樣的倔強,一樣的堅決,從男子的角度來看,她并不漂亮,也并不溫柔小意,但就是這樣一個女子,竭盡全力扶持他,最后為她付出了生命。
“你姓楚?”楚墨翰努力遏制住了自己略有些顫抖的聲線,是他對不起她,在元配逝世后,他為了平衡朝中勢力,納了許多妃子,終究沒能做到年輕時允下的一生一世一雙人,“你且抬起頭來看看。”
看到對方容貌的一瞬間,楚墨翰被眼前的一切震了個七葷八素,像,太像了,那雙狹長的鳳眸,一如那人的清冷決絕。他按捺下自己不穩(wěn)的心緒,喜怒莫測地淡淡吩咐道:“明日起,你便是兵部侍郎了。不要辜負(fù)了朕對你的期許?!?p> 眼瞧著人領(lǐng)了旨謝恩告退,楚墨翰才松出一口氣來,他揉了揉眉心,賞過了救駕有功的星隕閣閣主,這才揮退眾人。他先是召來一人低聲吩咐了幾句,眉宇間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幾分疲倦來,于是身邊隨侍的宦者會意,尖聲唱道:“起駕回宮?!?p> 溫庭湛拿過賞賜已經(jīng)早早告辭了,沒有功名品階的眾人跪伏在地上,幾家的誥命夫人和朝中眾臣則是拱手為禮。眼看著御駕逶迤遠(yuǎn)去,心中也終于緩緩松下一口氣來,這驚心動魄的一天可算是結(jié)束了。
嚴(yán)肅的氣氛散漫開來,周圍的世子小姐們嘈雜不已,像極了驚慌失措、撲騰著翅膀的雞群。便有禁衛(wèi)上前,負(fù)責(zé)維持秩序,調(diào)取刺客的痕跡,掩埋被殺死的同僚,另分出一列護送各位大人和公子小姐們回府。
隨后便有天子近侍替楚燁取來了官服、官綬并出任的旨意:“楚小公子,這便是您的官印,兵部侍郎一職長期空缺,并無甚么需要交接,您明早便可去兵部掌事?!?p> 楚燁淡淡頷首接過,他并沒有帶著小廝或是書童出來,亦沒有隨身帶著銀錢,便只得解下自己身上新買的玉佩遞了過去。
他低頭的瞬間,那內(nèi)侍一瞟,恰好看見他掛在頸上那塊冷白的骨玉,眸中微微一凜,仔細(xì)辨認(rèn)后,眼中飛快地閃過一絲喜色。他極恭敬地接下了楚燁遞來的玉佩,恭維了幾句,轉(zhuǎn)身朝山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