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zhuǎn)眼又已入了春,這日午后,天陽正好,點點光影在湖上跳耀,風吹柳枝,拂面余香,白玉橋上,有十六個獅子望柱,被一把折扇“當啷當啷”地挨個敲過。
年少正好的公子,微闔著眼,望著遠處青山里的塔尖,似乎悠閑、似乎煩惱。
水面上忽飄過一陣簫聲,輕而細——綿軟流長!
男子喜出望外,立刻四下尋去,瞧見那曲曲廊外,水榭有里一抹倩影!
有幾縷青絲飛揚,此時倒不像隨風而起,而像是被簫聲撩動,于是顯得倩影的主人格外超然!只可惜隔得太遠,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男子忙將折扇窩在手里,他倒也不急著去尋那佳人,只是怕惹出響動攪擾了美景,他靜靜地預備立足細聽,卻又可惜那簫聲忽悠斷了!
依稀覺得似乎是影兒的主人正在嘆氣哀傷,使得這春景兒也顯出淡淡悲涼來。見她倚在朱紅的欄桿上,呆呆坐了一會兒起身要走,男子這才忙奔過去,要見一見這吹簫的人。
于是,便在廊橋中,與拾級而上的守澈碰了個照面!
守澈松松挽著長發(fā),柳葉心兒的額飾印著柳葉彎的眉眼,雪白的衣、寶藍的襖,對襟的束領襯著細細的脖子、削尖的臉兒,上頭是一掛金項圈、一對玉耳珰,下頭是梨花細紗裙、一雙鳳頭履。
規(guī)矩的打扮藏不住這個年紀的青春活波,她眼中的神采更使人無端想起來兩句不相干的詩來:
三月晴花好,九里醉春煙;玲瓏轉(zhuǎn)玉斗,袖里瞧青山。
男子倏忽看呆,愣愣地喚了一聲“公主”,守澈抬起頭來,報以一笑。
愣了一息之長,方才回過神來問道:“剛剛是公主在那里吹簫嗎?”
守澈禮貌性地笑了笑,不答反問道:“王二公子怎么這個時候還在宮里?”
王珵看見了紫綃懷里的簫,又呆呆道:“小人方才被春色逗留住了,所以……。”
“那就不打擾公子雅興了。”守澈并無心情同他閑聊,點了點頭匆匆而去。
王珵躬身相讓,等再回過頭來看那水榭時,果然覺得依依春光更見柔滟,湖色山色翠綠可滴!
第二日一早,守澈照例往英才殿中上學,太傅還未到,殿中人吵得不可開交,有起哄的、有看戲的、有為難的、有慌亂的……很是熱鬧!
守澈顧自坐下,看架勢不預備干涉,如今她雖是身份一等尊貴的公主,可處境尷尬,所以愈發(fā)小心收斂,閑事毫不多問一句。況且英才殿都以太子為首,再便是熾蓮,可如今這兩人也不大來了,于是大家就跟著熾焰成天價胡鬧,將個讀書的地方攪混得沒個安生,守澈嫌棄熾焰沒正經(jīng),也就從來不參與。
不過,今日的事倒也與熾焰無干,原是將作少府周泊豪,當年曾與王保宜定了一樁娃娃親,如今年紀都不小了,提起來便準備操辦。
可王保宜的兒子——也就是那橋上的王珵,思及那周家獨女周愫愫平日言行無狀、任性妄為的樣子,便有些不樂意,昨日捱在宮中不肯回家也是為了此事。而周愫愫本沒覺得這門婚事是好還是不好,但一聽聞王珵嫌棄自己,頓時覺得不服氣!
所以今日一早見了王珵,便直言問自己哪點不好?如何就配不上他了?他又憑什么瞧不上?
眾人一聽這話頭,自然圍過來瞧熱鬧,周愫愫是滿不在乎,甚至大有找人評理的打算!但王珵是薄皮書生性子,哪里受得了?眼見她如此刁蠻更是不喜歡,更是鐵了心要退婚,只是羞惱地想方設法要走。
于是就見這一邊是趾高氣揚得咄咄逼人,另一邊是萬般無奈得處處退讓,場面是真精彩好看!
而守澈在這時夾風帶香地進來了,她是成心不想惹眼,卻哪知將王珵的心思全引到昨日去了!
他視她作神女佳人,一時回味就忘了眼前的鬧劇,只顧呆呆地瞧她。熾焰順著王珵的眼也看向守澈,一個接兩個,連周愫愫也回了頭。
守澈才翻開書,忽然聽吵鬧聲沒了,不禁抬頭看是怎么了,正好就與王珵綿綿的眼神相對。王珵幸然一笑,倒叫熾焰看得起疑。
而其他人見這兩個都靜下來,又知道冊封禮左不過這兩日,只以為是對懿公主的敬畏,一時間也不敢鬧了,怯怯上前施禮。
守澈既然受了禮,也就只好發(fā)話道:“英才殿是識道授課的地方,你們這樣吵鬧實在不成體統(tǒng),高太傅快上來了,閑事先罷了吧。”
“是……”守澈雖然年紀小,但畢竟是公主,又一向寡言少語有些冷傲,所以這難得的一句話很有分量,大家心中多少還是有些忌憚的,也就乖乖散了。
守澈見安靜了,樂得自己溫書,不多時太傅前來上課,一場戲便這么結(jié)束了。
隨后當日下學,王珵就追了上來,先是一拜,再道:“方才多謝公主解圍!”
“這也不能算我的功勞?!笔爻夯匾缘恍?,并沒在意。
但王珵見她笑意相對,還以“我”自稱,恍惚間更覺得三生有幸,驚喜道:“不曾想,公主竟是如此平易近人!”
守澈一時興起,便停下了腳步問道:“那公子以為,我是個怎樣的人?”
“懿公主是我竜國最高貴的女子,自然使人敬之愛之,不敢親近?!蓖醌灤鸬谜J真,守澈聞言卻噗嗤一笑,又轉(zhuǎn)身走了。
王珵一臉茫然,忙快步追上來,道:“只是公主平日少與我等來往,時常愀然獨坐,看去有如孤山白雪,所以令人誤會了?!?p> 守澈不想去理他的滿嘴好話,于是拿早上的事另開話題,問道:“你為什么不愿意娶周愫愫?”
王珵一聽這事,又喪了氣,嘆道:“我對妻子別無他求,只要‘溫婉’二字,對我的性子。噯!可周愫愫她……她若有半分公主的可憐可愛之處,我也不愿父親為難。”
守澈突然腳下一頓,秀眉微微一蹙,冷冷問道:“那王公子之意,是想要娶我?”
王珵見她似有慍色,忙跪伏在地道:“小人不敢!”
“那你就休要信口胡說,這樣的話若落入旁人之耳,豈不麻煩?”
“是!小人輕浮了!”
“算了,起來吧!咱們一同到水花汀去走走。”難得有人對她恭敬仰慕、真心相待,說實在的,守澈也覺得高興,看他這般惶恐又覺不安,便軟和下來。
這兩人雖隔著一層尷尬,卻相處和睦,一來二去交談了幾次,倒也成了能說得上話的朋友。可王周兩家婚事還耽擱著,王珵回到府中,仍舊免不了要受父親訓罵。
再說這日王保宜,兒子、面子兩頭不討好,無可奈何還只得和聲悅色地向王珵問個究竟,王珵起先還支支吾吾的,久問之下終于吐露了對守澈的心思。
王保宜聽了,嚇得“騰”跳腳起來:“你……你想求娶公主?”
“兒子、兒子只是傾心公主,不敢多想。”王珵忽得在父親面前羞紅了臉,抿著唇道。
“沒想到你小子能力不如你大哥,眼光卻是很高嘛!”
面對兒子的懵懂羞澀,王保宜笑著揶揄了一句,但又很快正色道,
“為父倒不是說你癡心妄想,論人品出身你也當?shù)闷瘃€馬,可陛下就這么一個公主,想來怎么也得嫁出個價來!而咱們王家,雖說也是皇親外戚,只是還要仰仗著陛下保全,并無收買討好的必要,恐怕不會是陛下的首選……”
王保宜眼里閃過一絲驚詫,他忽然想到——熾蓮、熾焰與皇子公主們錯綜復雜的來往,那是左相精心籌劃好屹立不倒的資本?還是皇帝借來收攏桑蕪一族的手段?
然而王珵并沒有注意到父親的異樣,有些興奮地打斷了他的思路道:“但是陛下一向?qū)ν跫覍捄?,父親若肯替兒子請婚,陛下未必不肯給這個面子……父親不是也說,孩兒配做駙馬嗎?”
王又保宜思忖良久,道:“能得娶公主自然更好……那公主對你,可有意?”
王珵見問,又低了頭道:“公主、公主她對兒子很是友善,與他人有所不同,想來即便是無意,也不是不愿的”
“嘖嘖嘖……這不行!你若與公主情投意合還好,這么看來,還是不必去討這份隆恩的好!看情形,陛下只怕早有打算,貿(mào)然求娶了公主反倒可能觸怒圣意!況且,為父與周家既然早有約定,食言背信也讓人笑話,不行不行!你趁早斷了這念想,娶了那周愫愫的好!”
王保宜最終的決定叫王珵苦不堪言,他知道父親為人擔心謹慎,是不肯為他去冒這個險的!
若擱在以往,娶妻娶門庭,自己就是覺得不稱心,終究父命難違,娶了也就娶了,大不了擱在家里敬著就是了!可如今,他結(jié)識了守澈那樣一個佳人,怎么還能不甘心就這么緣止于此呢?
眼看婚事要成定局,王珵實在無法,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再試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