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青和隨口猜測:“只怕先前被人拘禁,如今有人將他救出。奈何救他的人護他不力,受了傷只能藏在此處?!?p> 穆輕眉琢磨著是什么人能引來這樣狠厲的對待,囚禁也就罷了,還斷其筋脈;又感嘆這人求生欲真是強盛,在如此境況中還能撐著一口氣,看他忍痛的能力,只怕腹部那一刀壓根算不得什么,也不知究竟是因為什么讓他遭受了這些,他又是如何做到活到現(xiàn)在。
她忍不住有了幾分敬佩,想仔細看看那人面貌,奈何醫(yī)官們擋著,哪里看得見。
嬉笑聲傳來,穆輕眉推窗去看,才發(fā)現(xiàn)雪已經(jīng)停了,小姐們從屋里出來,幾家的少爺們也跑來后院,正在白茫茫一片的園中玩鬧;回廊三三兩兩坐著些世家夫人,也正聊得火熱。
這三層的小閣樓無疑成了觀雪景的好去處,穆輕眉環(huán)顧四周,侍衛(wèi)站成一排,醫(yī)官圍著傷重之人,這時候根本沒有不被人發(fā)現(xiàn)而離開的可能性。她慌慌張張去瞧穆青和,覺得后悔自責了:“哥哥,我是不是不該救他……”
這種場面若被人看見,定然會覺得這人與太子府有關。她的決定,是不是給太子府招來了禍患?
穆青和一邊把自己的袍子脫下讓穆輕眉穿上,將斗篷給她裹好,一邊道:“沒事!你先下去拖住他們?!?p> 他思索不過片刻,又吩咐侍衛(wèi):“讓那女子來我這兒?!?,他甚至不知道嫁進太子府的那人姓甚名誰,就連她的位分都不曾上心。
穆輕眉反應過來穆青和的意思,給侍衛(wèi)解釋:“良媛楚朝歌,讓她來?!?p> 被侍衛(wèi)催著一路小跑往閣樓去,楚朝歌遇到了穿著太子爺?shù)慕疬吅谂?,披著厚重的灰黑色斗篷的穆輕眉。她的個頭在女子中已經(jīng)算高挑的,此刻穿著穆青和的衣裳卻像是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孩童。
楚朝歌是聽到過穆輕眉輕描淡寫說出“殺?!币蛔值模灰菜闶且娮R了這個表里不一,心狠手辣的女子的手段。
可穆輕眉此時拖著長到垂地的衣裳,拉著長長的袖子,頭發(fā)微微散開,臉頰紅彤彤,還嘟著嘴皺眉的模樣,就像不知世事、天真爛漫的小家碧玉,可愛得緊。
察覺到楚朝歌的視線,穆輕眉笑瞇瞇道:“良媛,太子爺在樓上等呢!”
可巧幾個公子哥從前廳過來,正是那浪蕩胡鬧慣了的秦嶼幾人,瞧見穆輕眉這一身裝扮,笑道:“殿下平日愛穿男裝就罷了,怎么今兒太子爺生辰還搶他的衣裳穿?”
穆輕眉佯怒道:“哪里是我搶太子爺?shù)囊律?,是太子爺想和自己新婚娘子相會,硬生生把我從樓上趕下來了!良媛,你還不快去?!”
楚朝歌胸口莫名一窒,新婚娘子?長達半月將自己留在后院不聞不問,連婚禮都不肯露一面的人,真得把自己當做他的娘子了嗎?
她轉念一想,倒也可笑,自己嫁進太子府,又何曾想過自己會成為一個人的新娘?她來這里只是為了家人的利益,甚至連太子究竟是怎樣的人,都不曾有過半分好奇,只是把他當成太子而已。
十六拉著她一路往閣樓跑,身后是世家公子嬉笑的聲音:“看來太子爺是打定主意要和自己嬌妾過這初雪了,連自家親妹子都趕下來了?!?p> 他們說完又是一陣笑,秦嶼不守規(guī)矩、浪蕩不羈慣了,站在閣樓下沖著樓上喊:“太子爺,怎么不讓我們上去看看?”
聽見這話,穆青和打開窗戶,看他們一眼,沒一會兒,下來個侍衛(wèi)傳話:“幾位爺,殿下讓我們傳話:‘哪兒涼快去哪兒!’”
穆輕眉捂著嘴只管笑,拉著秦嶼往后院走:“小姐們正玩兒飛花令,你不是最愛憐香惜玉,不一起湊個熱鬧?”
“來了?先喝杯熱茶?!蹦虑嗪推淙?,雅正端方,即使在如此血腥的場景下,仍舊坐在一旁面不改色,滿面春風。
剛上樓,楚朝歌便看見醫(yī)官圍著一人,連被褥都被血浸濕,她不敢多看,更沒膽子看那人長相,規(guī)規(guī)矩矩站到穆青和身旁接過茶水。
穆青和笑笑,注意力還在傷者身上,甚至沒仔細瞧她,卻不忘道:“別站著了,坐?!?p> 太子這么如此說了,楚朝歌便端坐一旁,見他漫不經(jīng)心,習慣了似的握著塊玉佩,審視的目光仍舊停留在傷者身上,問剛翻墻進來的侍衛(wèi):“若沒查到人,排查過附近的打斗痕跡了嗎?還有附近住處,可有用來藏人的?都細細去查!”
侍衛(wèi)無地自容站在一旁,答:“回主子,附近皆是名門望族,我等不敢貿然進入;街巷之中因為下了這場雪,實在不好查?!?p> 穆青和聽了也不做反應,只是低頭沉默,皺著眉頭琢磨,侍衛(wèi)低垂著頭認錯:“屬下辦事不利,請主子責罰。”
終于等到穆青和嘆了口氣,倒了杯熱茶遞給侍衛(wèi):“這大冷天讓你們四處跑,本宮已是心中有愧,還說什么責罰?!保?p> 給人冷臉的是他,對人溫和的也是他,就連這茶水,都是逢人便給上一杯。楚朝歌捧著手里的杯子,忽然就覺得茶水沒那么熱了——原來這人對誰都是這么個法子。
侍衛(wèi)接過茶水一飲而盡,穆青和拍拍他肩膀,道:“去輕眉那兒,讓她派人去查。你們看好此處,莫讓人進來。”
已故的先后除了帶兵打仗,極擅長布置情報網(wǎng),穆輕眉繼承了母親的特長,偌大的晉國,遍布她的眼線。
南安侯的張家婆子,街頭巷角能出入高門大戶的尋常小販,看著可憐可愛的小十六,都在為她打探密信,監(jiān)視眾人,傳遞消息。
吩咐完,穆青和便重又看醫(yī)官圍著那人療傷。他自幼習武,斗篷袍子給了穆輕眉,也沒覺得多冷,過了會兒才意識到楚朝歌到底是個嬌弱女子,便問:“可冷?我瞧你連手爐都沒帶。”
楚朝歌腹誹,你們兄妹二人要用我了,差著十六把我一路拉過來,哪給我時間拿個手爐?卻還是規(guī)規(guī)矩矩答:“妾還好?!?p> 穆青和笑笑,“女子若不將滿意說得滿了,其實還是不滿意的。”
楚朝歌沒反應過來他的意思,正發(fā)著愣將這句話反復思索,卻見穆青和彎腰將一方精致小巧的火爐推到自己身邊,又拿過一個白色的毛毯子鋪在她腿上。
他做這些的時候,動作干凈利索,并不刻意表現(xiàn),放毯子時,甚至不曾碰到楚朝歌一下。
楚朝歌低著頭逃避,卻忍不住看他的手。她想起穆輕眉穿著太子的袍子,踩著過于長的衣角,裹著暖和的毛斗篷,想起公子哥們說“搶太子爺?shù)囊律选睍r習以為常的語氣,與穆輕眉早已習慣,不當回事的神情,贊嘆不論這太子爺有多少歪門邪道,做兄長卻是足夠體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