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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燈初上人未歸

007 飛花

華燈初上人未歸 漾合 2630 2020-03-18 22:03:00

  太子府后院的廳堂里,穆輕眉已經(jīng)換了身衣裳,與公子小姐們聚在一處玩飛花令。少年少女們頂多十五六的年紀,穆輕眉自少時便如他們的姐姐,從當初帶著一群孩子胡鬧,到了如今陪著這群少年玩耍。

  她充當行令人,提著酒壺聽他們或背誦前人詩句,或臨場現(xiàn)作,先前侍女出了幾輪,穆輕眉聽得無趣,狡黠地笑,“這花啊,雪啊,月啊的,未免太過簡單,我這輪出個‘此’字,以‘此生此夜不長好,明月明年何處看?!魇迹绾??”

  秦嶼不等人給他上酒,自己先一飲而盡兩杯,道:“我接個‘愿為市鞍馬,從此替爺征’。第七個!第七個!該誰喝酒了?”

  張甫臨接過酒,氣道:“秦嶼!你點了我?guī)状瘟??!?p>  秦嶼得意洋洋挑眉,道:“平日里太學先生夸完你,總要點我罵上一通,我可沒怪過你!何況這酒可是咱們公主殿下親自給你倒的,你感謝我還來不及!”

  穆輕眉站在一旁,提著個酒壺,也不多話,只跟著微笑。

  眾人起哄,也道:“快喝快喝!太學甲子可莫要賴賬!”

  張甫臨說不過他們,虛張聲勢道了一句:“秦嶼你別過分!”,一股腦飲盡了酒,念了一句“聒碎鄉(xiāng)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p>  他背完便不多說話,眾人數(shù)了一遍,道:“第十一個!輪到誰了?一,二……十一!秦嶼!喝酒!”

  穆輕眉也笑了,給秦嶼倒了酒,期間秦嶼還一個勁兒求饒:“好殿下,輕眉姐姐!姐姐!就少倒點兒吧!”

  “這可不行,喝吧!”

  干了一杯酒,秦嶼氣狠狠道:“張甫臨!你小心我告訴你爹你還是偷溜出去釣魚!”

  張甫臨不應和,滿臉得意,卻帶著壞笑只道:“念不上得再喝三杯!”

  秦嶼昂頭道:“誰說我想不出來?!”

  他話雖如此說,卻一時想不起來,手里轉(zhuǎn)著香包的動作越發(fā)地快,偷偷朝著穆輕眉使眼色求助,人們開始計時:“十,九……”

  穆輕眉無聲道:“芙蓉如面柳如眉,對此如何不淚垂。”

  “五,四……”

  可惜秦嶼瞇著眼睛仔細看,還是看不出來,只隨便念:“孤鴻去南……”

  “二,一!秦嶼,喝酒喝酒!”

  穆輕眉給他倒了酒,道:“在飛花令上和張甫臨過不去,也真有你的!”

  秦嶼唉聲嘆氣喝了一杯,又開始討?zhàn)垼骸拔仪皫纵喓攘藟蚨嗔?,這次少一杯……半杯也行,好不好???”

  十五六的少年連撒嬌都可愛得很,顯不出絲毫矯揉造作之態(tài),反倒讓人心生愉悅。穆輕眉給他又倒了一杯,說:“你問小臨愿不愿意。”

  穆宏漸還沒做皇帝時,穆輕眉和張甫臨的兩個姐姐一起,都是這樣叫他,此時看著他們嬉鬧,又被秦嶼這潑皮無賴一口一個“姐姐”地叫,竟想起來當初的叫法。

  張甫臨沒想到穆輕眉會如此叫他,微一怔神,笑言:“也不是不行,秦嶼,你叫我一聲‘爺爺’聽聽!”

  秦嶼哪里肯,一口飲盡杯中酒,一鼓作氣喝了三杯,“張甫臨!爺今天非把你揍成熊貓眼!”

  他作勢要打,只是當然不會真?zhèn)巳?,少年們或起哄叫好或作勢拉架;少女們站在一旁,?cè)過了身子,卻還忍不住看,掩著嘴一起笑。

  穆輕眉站開了些,恍惚間想起十四五歲前,在那隨著父母征戰(zhàn)的歲月里,在那缺乏先生管教的幾年中,她也曾跟著兄長,帶著這些孩子上房揭瓦。

  若云卻在此時過來,附到她耳邊輕聲道:“侍衛(wèi)沒查到,說全是貴族的庭院恐人發(fā)現(xiàn),雪又掩住了打斗痕跡;又說太子爺讓殿下選人去查?!?p>  遐想如斷了線的風箏,穆輕眉知道自己曾短暫擁有過那自由與快活,卻終于失去了對它的掌控。她收回心思,判斷了情形,沒什么猶豫道:“交給畫柯?!?。畫柯輕功與追蹤術(shù)皆是了得,交給他再合適不過。

  若云領了吩咐離開,回來時領著幾個侍女,帶了不少糕點。見若云神情焦急,穆輕眉將酒壺交給侍女,讓她幫忙行酒,這一輪已經(jīng)換了個字,公子小姐們?nèi)耘f熱熱鬧鬧。穆輕眉和若云將糕點一盤盤放好,去取新糕點時,聽見若云道:“畫柯剛查完今日的世家信件,說是南安侯家的大公子前日上午經(jīng)過潁川郡時巧取豪奪田產(chǎn),逼得人上吊了。那苦主是個窮教書先生,如今就剩下他家的小女兒,才十三四歲,怕是連報官都沒法報,只是死的畢竟是個教書人,多少有點聲望。張甫杭生怕此事鬧起來,便給南安侯寫了信,快馬加鞭送至京來,求他趕緊打點關系處理此事。”

  聽完心中一驚,穆輕眉手里水晶桂花糕沒端穩(wěn),差點撒出來。兩人將糕點擺完,穆輕眉接回酒壺,陪眾人玩鬧夠了,總算等到他們告辭離開。

  這期間穆輕眉早已經(jīng)差人去將事情告訴穆青和,南安侯府侵吞田產(chǎn)慣了,只等一個契機,一些人脈與一番手段,便可攪動起一陣風云。

  穆輕眉知道,契機已經(jīng)有了,往后的一切,穆青和自會步步為營,逼得南安侯走投無路。

  南安侯府的沒落,已經(jīng)拉開序幕。

  張甫臨和自己姐姐張思媛也準備離開,張思媛年十七,已經(jīng)許了人家,明年便打算出嫁。臨走時才拉住穆輕眉,遞給她一個小包袱,穆輕眉打開,原是七八朵色澤潤和的絹花。她心里只覺得越發(fā)沉甸甸的,裝作輕松的模樣,驚喜道:“這絹花做的真好!層層疊疊的,看著就歡喜呢!”

  張思媛抿唇淺笑,答:“前些日子你送我的錦緞我也喜歡得緊,只等過年做新衣裳呢!”,她臉紅起來,又低聲補充道:“那件大紅的緞子真是好看,我和母親商量著,要做婚嫁時的嫁妝呢!”

  穆輕眉覺得這一個個字都像扇在自己臉上的巴掌,若讓人知道,自己派人送這些世家小姐們禮物,只是為了方便收集情報,她們該多寒心,自己又有何臉面面對這些單純不知世事的姑娘們。

  是她把過去的情誼弄臟了,是她把過去單純的姑娘弄丟了。

  可穆輕眉面上卻總得做出愉悅的神情,答:“你若喜歡,我叫若云再給你送點去!”她只是絕口不提婚禮的事,如同縮頭烏龜,對這些事務視而不見,繼續(xù)道:“我剛剛見你多吃了幾口那豆腐皮包子,就叫若云裝了些;并小臨在前廳時夸過的火熏肉,也一起裝了幾屜,讓我府上的廚子擬了個單子,你們拿上吧。”

  他們道了別,穆輕眉心里酸澀,叫住張甫臨,道:“聽十六說,你怕你爹查功課,前些天躲著沒見他?”

  張甫臨通紅著臉,嘴硬道:“大姐二姐,并我娘和祖母,都絮叨了我好些天了;今兒連您也來念叨了??赡仓牢业切宰樱〉膊粷M足他要求,便是家法伺候,我上次讓他打的那一頓,臥床一個月才爬起來,這回就算為了我這條小命,也得躲著他!”

  穆輕眉的話此時顯得空洞無力:“你爹好不容易從任所回來一趟,半年才得見你一面,他哪舍得打你?!?p>  張甫臨拗著脾氣,誰的話也不肯聽,還嘴硬:“他呀!盼了半年就等著揍我呢!”

  話剛說完,挨了張思媛一掌,乖乖不敢說話了。姐弟倆上了馬車,穆輕眉看著那藏藍幔帳并紅色穗子,平穩(wěn)走在青石板路上,搖搖晃晃,不知前路。

  世人總覺得這些道路的方向是既定的,他們的目的地里,有溫婉少女的婚嫁;明朗少年的仕途,如同看著了東邊流散的朝陽,他們便覺得會是個萬里無云的好日子。

  可是道路還在那兒,行路的馬匹卻會受了驚,朝著任何人都始料未及的地方奔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天崩地塌的態(tài)勢,朝著毀滅,義無反顧地撲去……

  那條康莊大道上還有著行人,卻再不會是他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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