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古代言情

華燈初上人未歸

050 罪人

華燈初上人未歸 漾合 3235 2020-04-21 22:57:46

  并不刻意隱瞞自己知情的事實,承蘭的聲音仍舊是平靜淡然,無波無瀾,恰如他下棋執(zhí)子時運籌帷幄的模樣:

  “義順伯府有三子,嫡長子程栩襲了爵位后,卻并未分家,如今一家仍住在一府。殿下若要查,便查查他的兩位庶弟,那兩位,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p>  他瞧著飛云安撫地笑笑:“所以,飛云姑娘,你若是因為覺得自己報仇找錯了人,坑害了程栩,大可不必?!?p>  那涼薄的聲音像結(jié)了層冰霜,說話的人如無心無情的看客,又好似涌動著深仇大恨,簡短道:“那程栩雖不曾參與暴行,然明知其事卻冷眼旁觀,親友犯罪還一味包容,自以為自己清清白白,便已是罪人?!?p>  承蘭說這話的時候,穆輕眉并未多言。

  既不問他為何會有方才失常的模樣,為何要來正堂參與兩人的對話;甚至也不問他怎么就能知道飛云的身份,怎么就能了解義順伯府的密辛,怎么竟能猜得到公主府與飛云的關(guān)系。

  計謀被人識破,本就是能讓人方寸大亂的事,穆輕眉清楚,若放在平時,她會想也不想便殺人滅口。

  可眼前這個人是承蘭,光明正大說出“只為復(fù)仇”的承蘭,與半個京城的風云都有幾分干系的承蘭。

  簡單得徹底,也復(fù)雜得徹底,反倒讓穆輕眉舉棋不定,明知危險,仍愿留他在府中。

  聽承蘭說完,她又哄了會兒飛云,最后吩咐人將飛云安置好,才說:“你們都先出去,承蘭,你留下?!?p>  怎么會料不到說出這番話的后果呢?可是,饒是有了心理預(yù)期,承蘭卻還是緊張了。到底,他還是沒有讓穆輕眉知道自己所作所為的勇氣。

  何況,他的心防太重,他的城墻太厚,里面蜷縮著一個被封了手足的小男孩,日復(fù)一日地在黑暗中沉溺自我。

  那光鮮亮麗的殼子,那運籌帷幄的風度,不過是他無依無靠的靈魂的偽裝。

  “還是不愿意說,是嗎?”,女子的聲音充滿疲憊與無力,似乎早沒了能從承蘭這兒得來答案的希望,也放棄了兩人能在這方面坦誠相待的指望。

  “對不起,”,承蘭扯了扯唇角,轉(zhuǎn)眼就要擺出這么多年來經(jīng)過訓(xùn)練,討人喜歡的表情,卻忽然意識到,穆輕眉早看出來了;他的偽裝,討好,不該用在這樣一個女子面前。

  于是,只能逼著自己坦誠:“我是想復(fù)仇,與義順伯府,也早有芥蒂??上?,我只是個俗人,為了復(fù)仇,不擇手段,別無所求,沒有如殿下一般的決心,根除舊弊;也不覺得自己還有那個心力,去顧及眾生的業(yè)障。

  “義順伯府得了報應(yīng),我其實想去冷眼旁觀,只讓自己做個閑人,省去諸多麻煩。

  “可是……這些時日看著殿下將每一份文書都細細研讀,對遠在廬江的災(zāi)情也愿關(guān)心一二,終究是為自己的默然愧疚自責,故而,才將自己所知告于殿下?!?p>  其實,昔日南安侯府的道士,別莊里先帝的牌位,何嘗不是承蘭安排的?接下來,整個義順伯的傾覆,又何嘗不會在承蘭的算計之中?

  明明在他的布局里,自己只是作壁上觀,落得清白干凈;怎么如今,竟也如那些年輕小輩,無知書生一般,有了這可笑而可悲的孤勇?怎么就這么將其中隱情統(tǒng)統(tǒng)告知?

  才剛聽完飛云的一番講述,穆輕眉對于“復(fù)仇”“仇恨”,越發(fā)不敢以己度人。那些圣人口中的“以德報怨”到底是紙上談兵,在這樣滔天的恨意面前,誰又能做到風輕云淡。

  她從飛云那里明白了這一點,對于承蘭“除了復(fù)仇,別無他求”的說法,竟也沒心思去指責他。

  然而這長久的沉默讓承蘭無措而緊張,就如同將自己放置于眾人的審判之中,結(jié)果無法掌控。只能為了可悲的自尊,越發(fā)端出一副冷靜淡然的模樣。

  卻見穆輕眉將手爐遞過來,聲音里帶著無奈,卻又增添了妥協(xié):“初春越發(fā)得注意,你關(guān)節(jié)有傷,涼了不好?!?p>  竟是干脆避而不談了。承蘭愣怔著,精于算計的腦子,在穆輕眉面前反而像不知世事的年輕人,既充斥著想讀懂穆輕眉每一個心思的欲望,又笨拙得像被蒙了眼的兔子,四處碰壁而不得其法。

  他捧著手爐汲取溫暖,似乎想借此貪求溫情,一雙醞釀了春水的眼睛追隨著穆輕眉離開的身影,卻見她扶在門上的手停了下來:

  “承蘭,你是精明的人,明明知道說明實情的后果,卻坦言相告,可見就并非自己口中不擇手段的人……”,她回過頭,瞧著承蘭的神情包容而柔和:

  “自古以來,閑人才能做偉人;天下有幾個人有時間想他人的命數(shù)?承蘭的不易,輕眉無緣探知;承蘭的苦楚,輕眉卻愿意理解。

  “何況,我也不是那般精于算計,為了籌謀,便一味猜忌的人。承蘭,你別小瞧我?!?p>  話說到后來,溫和的語氣漸漸沾染上了幾分豁達的靈氣與從容的傲氣,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昔日的模樣,鮮活而生動。

  一顆心被這番話攪得天翻地覆,那塵封在壓抑往事里的心弦,又重新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被眼前的女子信手撥動,便隨之唱著隱含委屈與欲念的哀吟。

  承蘭將手爐捂得更緊,忙解釋:“我怎么舍得小瞧你?我是怕……你小瞧了我?!?p>  “還有,你如今知道我清楚這些,覺得我精于算計,但別覺得我會對你也做那般的事。畢竟,承蘭已經(jīng)蠢到巴巴過來讓公主知道,他是個什么人了?!?p>  他們都綻出笑來,明明許多事情尚未明了,千頭萬緒亂成一團,真相如百年老樹的深根,看不分明;卻覺得彼此都達到了最大程度的真摯坦誠,無所猜疑。

  所謂聰明人之間的交心,大抵如此。我敬你尊你的不為人知,也不聞不問你的過往隱秘,卻將如今的自己,內(nèi)在的心思,坦誠直白地傾訴。

  而這中間,若不是有絕對的情分與敬愛在,又怎么能做到?

  “殿下,一塊兒吃飯吧?!?,承蘭嘴角不自覺地揚起,做著挽留。既已對彼此坦白,便不想再與對方分開片刻。

  午膳時間還沒到,兩人便閑談起來。程栩被收押入監(jiān),圣旨卻遲遲未下,承蘭不了解晉帝,穆輕眉卻清楚自己的父親。

  “既已經(jīng)將飛云放了出來,又為何遲遲不下旨意?”

  “因為世家勢力。”,穆輕眉給承蘭解釋著:“這么多年來,借由義順伯,多少世家子弟得以入仕;若圣上直接判了刑,便相當于毀了世家最重要的飯碗之一?!?p>  承蘭已經(jīng)多年不曾回到帝都,對于朝堂風云早已經(jīng)沒那么熟悉,只感嘆:“猶記當年,圣上初登基時,大刀闊斧整頓世家力量,削弱世家權(quán)勢,八載不曾歸京,時局竟如此扭轉(zhuǎn)?!?p>  “對于坐上那個皇位的人來說,如何牢牢地守住那個位子才是更重要的吧?!保螺p眉挑挑眉,見上了飯,換了個話題。

  她曾親眼見識父親的轉(zhuǎn)變,看著他背棄與青梅竹馬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誓約,另娶世家女;看著他沒了年輕時的意氣風發(fā),一次次向世家妥協(xié)。

  也許“皇位”一詞的分量究竟有多重,不做當權(quán)者永遠不知道。穆輕眉才不愿去想這些,她樂于做她的公主,也清楚自己處于兄長的羽翼之下,知人事,而不必涉人事。

  入了春,公主府的廚具也跟著換了一套,銀制的碗碟上,雕的都是花鳥魚蟲,生機勃勃。

  因為蘭公子偏好吃甜食,點心坊的廚子近日來終于有了用武之地,一樣樣糕點小巧玲瓏,放在澄澈透明的琉璃盞里,工藝品一樣,看得人不舍得下嘴。

  穆輕眉從不知自家的廚子原來這么有才干,一問才知,有的樣式竟然是跟著太子良媛學的。

  她對吃食的興趣感染了承蘭,兩個人每逢用飯,簡直跟鉆研寶藏一般,樂在其中,津津有味。都是昔日跟著太學博士求學的人,如今滿腹的才華全用在稱贊吃食上了,也不知道那位成日揪著花白胡子引經(jīng)據(jù)典的老先生會作何感想。

  承蘭:“這桃花酥色澤誘人,口感脆爽,觀之心曠神怡,聞之清香撲鼻,食之如春意入懷,滿眼凡世桃花相映,滿腹十里清朗春風……”

  穆輕眉:“賞。”

  承蘭:“這個牡丹花糍也好,去其澀味,留其香氣,蜂蜜入味,牛奶調(diào)潤……”

  穆輕眉:“賞。”

  眾人覺得,這兩位的互動像極了色迷心竅的浪蕩公子哥,與嬌寵之下不懂事兒的俏美人,自然,這話是不能說的。

  總之,聽得有趣,又能得錢,廚子便越發(fā)來了勁兒,整個公主府,吃倒成了頭等大事。

  ######

  短短幾日,蘭公子的書單又換了一份,若云一邊感慨這人讀書當真是快,一邊將書單交給老板,道:“老規(guī)矩,全買了?!?p>  老板停下手中撥得噼里啪啦響的算盤,拿著書單念起來:

  “第一本,《晉乘》……”,老板慢悠悠念著,仔仔細細找了一遍,放到門口案上,又去找下一本;

  “第二本,《竹書紀年》……”,又一次從頭到尾、一本一本找起來。

  若云看得心急,打斷他:“老板!書單里有一本《世本》吧?在那兒呢!省得您一會兒十來個書架地找!”

  卻被老板瞪了一眼,回:“按順序來知道嗎?”

  若云無奈,搞不懂他個商人,怎么這么磨蹭,只好等著。

  卻見角落里,兩道模模糊糊的身影湊在一塊兒,其中一個,穿著一身湖綠錦袍,雖被書架擋住了大半身形相貌,卻可見他佩戴七孔雙珩玉,腰系金絲皮蹀躞,極致的富貴張揚;此時,卻將手中荷包飛快地轉(zhuǎn)動著,玉佩偶爾發(fā)出撞擊的聲音,絲毫沒有世家子弟向來講究的儀態(tài)風度。

  不用瞧見對方究竟是何面貌,若云便知,書架后站著的,正是那向來瀟灑自如慣了的秦家阿嶼。

  她莞爾,正要過去打招呼,步伐卻生生頓住——

  除了秦嶼,她還聽到了另一個人的聲音:義順伯程栩之子,程焱。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shè)置
設(shè)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