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諾尚未睜眼，后腦一陣酸痛率先襲來。自皮肉直入腦髓，仿佛什么鉆入自己的脖頸。
她皺眉，努力分辨這掏心撓肺的痛感是幻覺還是真實存在著的，她等了許久才漸漸適應(yīng)了腦后的疼痛。
允諾先是握了握雙拳，卻發(fā)現(xiàn)自己左手被覆在一只手中，她只是思慮片刻，微微笑了。允諾緩緩睜開眼，只覺得眼前一片模糊。她并未在意，側(cè)頭看到了榻側(cè)的段鍥。
段鍥一身素色寬袍，并未披發(fā)，卻也只是不配任何挽冠地將發(fā)束在腦后，束地有些松散，前額、鬢角盡是略微凌亂的雜發(fā)。
允諾什么也沒做，只是歪著頭，盯著段鍥懶散的模樣發(fā)了呆。
她是怎么從皇宮逃出來的呢？段鍥又是花了多少心血才將自己救出來的呢？允諾忽有一瞬的心痛，不是嘴上說說的心痛，而是鉆心般的觸動。
她伸出右手，忽略了衣袍下漏出的烏青色傷痕，猶豫兩秒，還是輕輕拂過段鍥的發(fā)頂，自額角清涼的發(fā)絲滑至臉頰與下顎，甚至還順路偷偷撥弄了他的睫毛。
允諾知道段鍥可能睡得淺，她也沒很在意，依舊輕輕捏了捏段鍥的手。
“阿諾？！”段鍥條件反射般猛地攥緊允諾左手，清醒過來。他直起身子看到允諾笑瞇瞇地盯著自己，瞬時不知道應(yīng)該做什么。
段鍥喚了御醫(yī)來，坐在榻上一字不發(fā)地看著新來的御醫(yī)替允諾把著脈。
“御醫(yī)，如何？”段鍥見他收了絹布和藥箱，這才看向皺著雙眉的大夫。
“嗯……允良人有沒有什么不適，例如聽覺、視覺甚至有無記憶偏差？”那大夫起身，恭恭敬敬地問道。
“你這樣說的話……”允諾聽罷撐起身子，段鍥要撫，卻被她制止住了，“沒那么矯情。不過說到這，我好像的確有點瞎了喔……”
允諾笑了，她故作不在意，但實則根本看不清段鍥的表情。
眾人一番折騰，對著大夫的幾根手指這邊數(shù)了那邊數(shù)。允諾看著段鍥伸著兩根指頭，就貼在自己鼻子跟前：“阿諾，這是幾？”
“大哥，我只是看不清，還不瞎也不傻。”允諾拍掉段鍥的手，白了他一眼。
“人腦受創(chuàng)，視、聽出誤皆是有可能的?！蹦谴蠓蛐α?，他安慰兩人道，“老夫必竭盡所能，盡可能醫(yī)治允良人。”
允諾不以為意：“您不必有壓力，橫豎不怎么影響我……”
怎么會不影響呢？允諾曾經(jīng)飛檐走壁、又時常需要探查暗處的細節(jié)，若是毀了一雙眼，豈非若魚離水、燕折翅？
段鍥聞言并未接話，他通那御醫(yī)又談了幾句，將什么注意事項詳細地記在心中，這才親自送人出了門。
他回過頭來，看了一眼發(fā)呆的允諾。后者回了神，卻只是笑笑，仍是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樣子。
章紀亭尚在屋內(nèi)同聞人徹下棋，采文得了消息急急忙忙趕回來。聞人徹正在糾結(jié)如何才能讓章紀亭贏得光彩又自然，她正絞盡腦汁，卻見采文神色微沉，附在章紀亭耳邊說了什么。
章紀亭滿不在意地側(cè)頭去聽，待到采文講完直起身子來，這才皺了眉罵了一句：“賤胚子命可真大……”
聞人徹好奇，手中黑子未落，卻見章紀亭手臂一揮，直接將一張布了零星黑子白子的棋盤抹到了地上。
兵乓作響、碎珠落石，皆是前功盡棄。
聞人徹見狀心下了然，她連忙起身，跟中屋內(nèi)眾宮人一齊跪在了章紀亭面前：“側(cè)妃息怒?！?p> “我真是奇了怪了，她居然能從皇帝手里逃出來，究竟是誰干的？！”章紀亭一手握著黑瓷棋盅，一下下敲擊著桌面，“采文，去查，叫父親翻破了天也要查！”
“側(cè)妃，此番八成是王爺暗中求了人，查出來又能怎樣呢？”采文最是了解章紀亭的脾氣性格，她知道勸不動，但還是提醒了一句。
“那就造謠，總之不能便宜了她！”章紀亭果真不管不顧，“我花了這么多功夫、膽戰(zhàn)心驚居然只搞瞎了她一雙眼睛？”
“不是全瞎……”采文補充。
“??！賤人！”章紀亭一聽更是來了氣，將手里幾乎抖空的棋盅往墻柱上砸了過去。
聞人徹依舊趴在地上，她什么也沒做，只是低著頭看著自己交疊覆蓋在地面上的手背，甚至連表情都是冷漠的。
聞人徹“陪”章紀亭撒了好久的火，一地凌亂的物件著實讓宮人們不敢作聲地收拾了很久。然而從頭到尾，聞人徹沒有說過一個字。
也許是身份特殊的隱忍、或者是聽到自己姐姐處境的悲痛，總之聞人徹沉默不語的模樣實在反常。章紀亭正在氣頭上，又加之向來目中無人，并未有所察覺。
聞人徹回到自己的住處，分明也是個有名分的侍妾，卻從來沒有私底下見過王爺。若是換了別的府上，照著無寵便是下賤來看，聞人徹必定免不了一頓排擠與鄙夷。
偏生好在鍥王府上的下人原都是懂得禮數(shù)知曉人理的，即便是急功近利，卻有著骨子里的溫柔。就像波在聞人徹身邊的侍女，倒是知理明儀的女子。
“姑娘才回來？”那侍女推了門，將聞人徹迎了進來，“飯菜涼了又熱，怕是只能將就一下了。”
“多謝姐姐啦。”聞人徹嘿嘿一笑，看了一眼幾案上的三菜一湯，“姐姐用過膳沒有？沒有的話，一起吧？”
聞人徹笑得和善，叫人不愿意拒絕。
“聽說允良人醒了？”聞人徹故作猛然想起，咬著竹筷含糊問道。
“謝天謝地，總算醒了?！笔膛袊@道，“允良人奴婢也是見過幾面，的確是古靈精怪，聽聞此番鬧得市井莽夫皆認為她是位小心眼兒的自大女子，實在諷刺……”
“你不那樣認為？”聞人徹愣住。
“允良人一看就不是那樣的人啊，她又不是側(cè)……”侍女答得漫不經(jīng)心，就要脫口而出，緊急關(guān)頭忽然想到聞人徹是誰的黨羽，心中暗道不好，登時束起一身汗毛。
“嗯？”聞人徹抬頭，實在沒聽清，“姐姐說什么？”
“啊，我是說，不過允良人確實不像側(cè)妃那般風(fēng)華絕代，世人這樣認為也實在是情理之中……”這侍女小心打量著聞人徹，結(jié)結(jié)巴巴地圓了幌子。
“蘿卜青菜，各有所愛，哪有對錯？”聞人徹歪歪頭，她早便察覺到身邊人的異樣，卻裝作并未留神，旋即換了話題。
入夜，聞人徹喚來了信鴿，她毫無保留地將所有的情報遞了出去，望著遠處殘月內(nèi)心無限焦灼。
仲夏的夜晚，真是讓人又愛又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