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師在凌之葦?shù)叫睦碜稍兪业牡诙€星期就休假去了。
本來她以為自己的蜜月旅行要拖到寒假,誰知道這么巧,這時候來了個實習生。反正除了講座平時也沒有事,就把年假給用了,省的到寒假的時候旅游機票貴人又多。
凌之葦更是求之不得。前幾天她們也就是坐在辦公室里,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會天,后面凌之葦專心準備講座的內(nèi)容,讓王老師提了提建議,其余時間基本都是各干各的。
真是經(jīng)營慘淡啊,凌之葦想。
不過,在講座之后,也許就不一定了。
凌之葦在午間的時候特意到育才的食堂吃飯,而不是像其他老師一樣組團去附近的餐館點菜。她排隊的時候引起了一部分學生的竊竊私語,在窗口打完飯,她回過頭沖背后偷偷指點的幾個學生笑了一下,便端著盤子左顧右盼,最后征求同意后坐在了一群學生中間的空位上。
原本她長得就顯小,要不是特意把頭發(fā)披了下來,還穿上了便服,她看起來和周圍的高中生沒什么區(qū)別,甚至還要更年輕一些。
同桌的幾個學生開始偷偷地不時向她投來目光,又在暗地里交換了幾次眼神,凌之葦只得假裝沒看到。
其實不只是同桌的幾個學生,周圍也有不少學生很好奇地往這邊望。雖然這間食堂是師生共用的,但平時基本沒有老師來,他們更多選擇專門的教師食堂或者校外的餐館。
同桌的學生互相擠眉弄眼了一陣,終于有一個人打破了沉默。
“老師,你是在P市本地上的高中嗎?”
“是啊,我是十一中的?!绷柚斝χ卮?。
“哇塞!十一中!我當初就是中考沒考上才被父母送來育才的……怪不得老師能考上P大學啊!”
幾個學生發(fā)出了幾聲驚嘆。
“十一中從來不以培養(yǎng)高分為目的,也從不逼迫人學習,我們也有成績不那么突出的、但是今后在自己喜歡的領(lǐng)域好好發(fā)展的人。比成績更重要的是選擇自己人生的道路,當然如果你覺得實現(xiàn)未來的目標需要在一個好的大學接受教育,就努力去學習。十一中的自習室和圖書館一年只在春節(jié)期間關(guān)閉三天,平時晚上和休息日也都有老師值班。這些自習都是自愿的,但是里面常常座無虛席。”
“好羨慕?。〔贿^能考上十一中原本資質(zhì)就不錯吧,不像育才,唉……”
“也不能這么說吧,一次考試成績說明不了什么的,后期的努力也能改變很多。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優(yōu)勢,重要的是善于發(fā)掘并加以利用?!?p> “可是老師上課總是和我們講木桶理論,說你能裝多少水取決于最短的那塊木板,所以讓我們拼命補短板?!?p> “這在大環(huán)境下可能是比較穩(wěn)妥的方法吧,畢竟有些學校對單科成績也是有要求的。但是現(xiàn)在對特長生的政策也很好啊,我有個朋友,體育不合格,其他科成績也一般,就是有一科特別好結(jié)果被保送P大了?!?p> “因為單科被保送的是全國競賽獲獎的級別吧……”
“好像是哦……”凌之葦尷尬地笑了笑。
幾個學生被眼前學霸的隨意態(tài)度刺激到了,默默低下頭扒飯。
“啊……其實P大學也沒有那么難考的,里面也有很多普通人啊,不要被嚇到了?!?p> 凌之葦發(fā)覺自己舉了個不恰當?shù)睦?,趕緊補救:“我高中也是吊兒郎當?shù)模皟赡昊臼窃诜叛虻臓顟B(tài),高三才開始認真。高考的時候數(shù)學最后一道大題還算錯了呢,結(jié)果還是考上了。”
“最后一道題……只是最后答案算錯了嗎?”
“是啊?!?p> 學生們更受刺激了,默默擦去了眼角沁出的一滴淚,低頭扒飯。
凌之葦從小到大都是在尖子堆里長大的,在他們當中覺得自己資質(zhì)普普通通,殊不知自己從來就沒見過真正普通的人。
這些學生的反應觸及到了凌之葦?shù)闹R盲區(qū)。她不知道自己在對他人學習水平的理解方面,和石哲赟是一樣的。
……看來還是不要和他們談學習比較好。
***
午餐時的這段談話,讓凌之葦回想起了自己的高中生活?;氐搅俗稍兪?,一個人坐在沙發(fā)上,思緒不由自主地就回去了。
提起自己的高中時期,現(xiàn)在的凌之葦自然很難想象,當時是怎么度過那樣的黑暗時光。
從出生到初中畢業(yè),那樣日積月累的壓力給人帶來的痛苦,說出去也只會被別人說“哈?有這么夸張嗎?是你自己想太多了吧”一類的。
沒有經(jīng)歷過的人,永遠不會知道有多痛。
在外人看來她從外貌到才華都如此突出,與人交往也親切和善,是個完美的形象,卻不知道她的微笑背后藏著怎樣絕望的吶喊。
面對最親近的人無盡的指責和謾罵,凌之葦?shù)某砷L過程伴隨著深深的自我懷疑,她覺得父母說的是事實,自己真的一無是處。而旁人的夸贊不過是虛偽的場面話。
以至于她常常不知道,這樣沒有用又沒有人喜歡的自己,為什么要活在這個世界上。
大概是這樣她才對她的父母如此怨恨。雖然長大以后她知道了父母年輕時的遭遇,他們那樣逼迫她只是為了避免她經(jīng)歷他們的苦難,只是不知道他們用了錯誤的方式。
而母親在自己年幼時對自己反常的打罵,更是因為患上了產(chǎn)后抑郁癥。
“我們也是第一次做父母啊……”
凌之葦還記得那一天,母親顫抖的嘴角里輕輕吐出的這句話。然而她只是冷漠地背過身去,重重摔上了門。
“我知道的啊,可是……”
她不知道第幾次這樣對自己說了。
時至今日,凌之葦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原諒了父母。
如今,當年的一切時過境遷??伤龎粢娮约阂愿鞣N方式從高處墜落,她看著廚房里的刀具想象它們劃在自己手腕上的時刻,卻是真真切切存在過的。
那時候的她感覺腦海里有一根隨時會繃斷的弦,也許是那時候那件事讓她打起精神強撐,也許是十一中的氛圍讓她稍微放松了些,竟然在那樣的精神狀態(tài)下順利地撐過高中,上了大學。
然而那根弦,還是在那個秋天的夜晚,宿舍樓的屋頂,繃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