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荻話才出口，又忍不住后悔了……讀書……讀什么書？是讀論語還是三經(jīng)新義？那書架上，沒有標點符號的豎排繁體字，連認全都難，還讀什么書？
可看到小妹的臉色，因為讀書兩個字，而由陰轉(zhuǎn)晴，蘇荻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他有如勇赴刑場一般，帶著視死如歸的心情，走到書架前，從中抽出了一本書……
抽出來一看，果然，又是一本手抄本；再看封皮上寫著的書名：時人精粹。
一本連書名都沒聽過的書，還怎么讀？
帶著一顆絕望的心，翻開了書頁，可翻開一看，樂了！
這書的第一頁，竟然是晏殊的一首詞：
破陣子?春景
燕子來時新社，梨花落后清明。池上碧苔三四點，葉底黃鸝一兩聲。日長飛絮輕。
巧笑東鄰女伴，采桑徑里逢迎。疑怪昨宵春夢好，元是今朝斗草贏。笑從雙臉生。
原來，所謂的時人精粹，就是摘錄的當代文人的好詩詞……這跟后世的青年文摘，一個調(diào)調(diào)嘛！
可巧的是，這首詞蘇荻也知道??！想當年，蘇荻的爺爺，可沒少逼他背誦詩詞，這首詞是晏殊的代表作，他自然是讀過的，如今再讀起來，完全沒有壓力。
只是，宋代的詞，其實是歌詞，在宋代讀詞，更多的是唱的！像這首詞的詞牌叫破陣子，就是唱這首詞的時候，應(yīng)該用的曲調(diào)。
還好，蘇荻腦子里還殘存這原來的記憶，倒是讓他不出差錯地，將這首詞給唱對了。
唱完一首，見小妹很喜歡這詞，心中不由得一陣得意，又翻了一頁，竟然又是晏殊的詞：
玉樓春?春恨
綠楊芳草長亭路，年少拋人容易去。樓頭殘夢五更鐘，花底離愁三月雨。
無情不似多情苦，一寸還成千萬縷。天涯地角有窮時，只有相思無盡處。
這詞是好詞，可一個大男人，不是情就是愁的，真?zhèn)€好沒出息！蘇荻不太喜歡這軟綿綿的詞。為了小妹，只能是繼續(xù)唱完。
總算又唱完了這首，再翻一首，不是晏殊的詞了，卻是周邦彥的一首蘇幕遮：
燎沈香，消溽暑。鳥雀呼晴，侵曉窺檐語。葉上初陽乾宿雨，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
故鄉(xiāng)遙，何日去。家住吳門，久作長安旅。五月漁郎相憶否。小楫輕舟，夢入芙蓉浦。
這也是一首絕好的詞……卻依舊軟糯甜膩，濃濃的抒情風！
不對蘇荻的口味?。【秃帽?，他在后世看小說，喜歡看金庸，卻不愛看瓊瑤；喜歡讀三國，卻從不看紅樓。不是書不好，而是他喜歡俠之大者的英雄氣，不愛纏纏綿綿走天涯的兒女情啊。
又翻了幾首，依舊是婉約詞……讀著讀著，蘇荻忽然忍不住把書一合，用手拍期節(jié)拍，唱起了蘇軾的念奴嬌，赤壁懷古：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
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
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杰。
……
語義、氣勢忽然隨著詞句而陡然變化，就好像精雕細琢的工筆畫，突然被潑上了一瓢濃墨，瞬間，整個房間里的氣氛，都變得濃重起來。
一詞唱完……
“三哥兒……你不是不喜歡蘇東坡的詞嗎？”蘇小妹驚訝地問道，“你不是說，討厭他詞中的那股功名利祿嗎？”
我不喜歡蘇東坡的詞？討厭功名利祿？蘇荻一愣，難怪這時人精粹里面抄錄的都婉約派詞人的作品，原來以前的那個蘇荻，喜歡這個調(diào)調(diào)??！
蘇荻忍不住呵呵地笑了笑：“小妹啊……三哥如果討厭功名利祿，那三哥一心要考科舉，又是為何？”
這話算是幾個意思？前面十年寒窗的讀書生涯，一句話就否定了嗎？蘇小妹愣神朝蘇荻看過來。
“小妹……”蘇荻把那本時人精粹重新插回書架上，“你知道為什么，三哥一定要開辦那個學(xué)堂吧！”
“三哥說過，要教化萬民的……”蘇小妹自然記得。
“三哥一直都在思索這個問題……其實，三哥此前一直都沒有想明白！”蘇荻轉(zhuǎn)過身來，一臉肅然地面向小妹，“要教化萬民，其實不是開學(xué)堂！”
“不開學(xué)堂？”蘇小妹不懂了，要教化別人，開學(xué)堂講學(xué)，不應(yīng)該是最直接的嗎？
“咱們寨子，之所以一直都沒有學(xué)堂的根本原因，并不是因為沒有三哥來建學(xué)堂，而是寨子里人都太窮了，請不起先生！或者說，不愿意請先生！”蘇荻正色道。
真的是這樣嗎？蘇小妹沒有接話，可眼睛里，滿滿的，都是懷疑的神色。
“發(fā)展經(jīng)濟……或者說要有足夠多的錢！官府就可以在每一個村，都建一個學(xué)堂，每一個學(xué)堂請三、五個先生，讓村里的小孩不用交學(xué)費，就能讀六年，甚至九年的書……只要有足夠多的錢！”蘇荻知道小妹肯定是無法想象后世義務(wù)教育，但是，他還是說了出來。
也許是因為這個理由實在是太過龐大了，蘇小妹反而沒有那么疑惑，她歪了歪頭：“可是……請一個先生要花很多錢，如果要請那么多先生，豈不是要花更多的錢?”
“請一個先生確實要很多錢……一個月十貫夠嗎？”
“十貫……那應(yīng)該是夠了吧……”蘇小妹想了想。
“每月十貫，一年便是一百二十貫！”蘇荻把數(shù)字算給小妹聽，“咱們鹽作，此前，每天產(chǎn)的鹽，是兩石粗鹽，只能賣錢兩貫……結(jié)完鹽工的工錢后，便所剩無幾！現(xiàn)在，經(jīng)過哥哥的改進，所產(chǎn)的鹽便是精鹽，能賣錢四貫……這樣，一月便能多得錢六十貫！一年可以多得七百二十貫！足夠請六個先生了！”
“啊……”小妹還真不知道，自家哥哥這段時間在鹽作里忙的結(jié)果，竟然有如此效果！
“接下來，哥哥還要讓鹽作的產(chǎn)量翻一倍，再翻一倍，然后再翻一倍！”蘇荻胸有成竹胸有成竹地說道，“那樣，哥不但可以請先生，還能給孩子們發(fā)書、發(fā)筆墨、發(fā)紙硯……學(xué)習(xí)用功，學(xué)有所成的孩子，哥還可以資助他去青州參加會試，去東京考進士！”
“這……”面對蘇荻畫出來的大餅，蘇小妹一時間有一點消化不了，只覺得，可如果這個大餅真的可以實現(xiàn)，那將是何等廣闊的一幅畫面，莫名地，她有一種向往的沖動。
“你說……是哥繼續(xù)每天待在學(xué)堂，帶著孩子們念書，還是哥把鹽作經(jīng)營得更好！給孩子們更好的學(xué)習(xí)條件呢？”
“可是……三哥兒，你這樣也太辛苦了……”
“辛苦？”哈……跟常年九九七人說辛苦？處置幾個小小鹽作，算什么辛苦？蘇荻哈哈一笑，“只要能給你更好的生活，這點辛苦算什么！三哥心里，想著的，是更久遠的事……”
說到這里，蘇荻突然拉著小妹，坐到桌前，再扯過一張紙，在上面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