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府發(fā)賞的動作就跟公子敖的脾氣來得一樣快。第二日,賞金連同黑底紅紋的女師官服一同送到萬松園。
晏傲雪換下白色衣裙,穿上紅底黑云紋宮衣,無感于一眾驚艷贊嘆的目光,坐上了去公子敖府的馬車。她要去向楊夫人述職,給公孫琦當女師,教習武藝。
翰松苑中,姜澤緊揪著姜沛搖晃,低叫道:“少主危險啊,危險!”
姜沛扯開姜澤,急得大喊:“少主怎么狠得下心拿美人去喂虎狼,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
子奕倒是很淡然,拿了卷竹簡,痛擊姜澤、姜沛頭頂,“那是她自己的選擇。你們沒事做了?好啊,去湖里捉魚,捉夠一百條再上來!”
姜澤差點跪了,低聲哀求:“湖水好冰啊少主!能不能不去?”
“救命啊,鉉哥!我們沒有晏姑娘那福氣,下水就暈還有人抱上來??!”姜沛哀嚎。
戴鉉抱著劍倚著柱子,仰頭看天,搖搖頭。
“沒辦法,他心情不好!”
兩人真想抱頭痛哭,“心情不好拿我們?nèi)鰵猓珗笏匠?,這樣好嗎?”
相較于他們的擔心,晏傲雪斗志昂揚。期盼這么多年的愿望終于要實現(xiàn),她終于能夠打入紀國上層,邁出探查當年真相的第一步,她如何能不開心?
這身紅色官服讓她感覺如芒刺在背。如子奕所說,她的敵人很可能在紀國上層,可以說她與紀國有仇。穿上仇人的衣服,就等同于背叛養(yǎng)育自己、愛護自己的親人??伤荒苊銖娙棠?,直到大仇得報那一天。
她會利用自己擅于觀察的優(yōu)勢,拉攏姜琦,獲取楊夫人的信任,接近公子敖,尋找殺害家人的兇手,竊取機密情報……
她鉚足了力氣要去打一場硬仗,事情卻比她想象的要順利得多——甚至可以不客氣地說,打她進入紀國以來,遇到最大的阻撓就是來自子奕。
楊夫人溫婉地拉著她的手,一臉親切地看著她,不停地感謝她救了姜琦。
她笑著講述姜琦如何手舞足蹈地描述她的勇武,如何纏著她去求公子敖,信誓旦旦她能教他高強武藝,還發(fā)誓說若請不她,所有的課他都不去了,如此云云。聽得晏傲雪啞然失笑。
令晏傲雪奇怪的是,楊夫人身邊的楊嬤嬤竟十分激動。
楊嬤嬤五十上下年紀,一頭濃密的黑發(fā),瘦瘦高高的身板挺直硬朗,臉上布滿愁苦的折痕,雙目卻透著慈愛的光芒。楊嬤嬤連連詢問她父母親人健在,人丁幾何?當?shù)弥晟俑改鸽p亡是個孤兒,楊嬤嬤黝黑的長臉掛滿淚水,不停用絹帕拭淚。
楊嬤嬤是楊夫人的乳母,晏傲雪看得出來,楊夫人對她尤為倚重,三五句話必要回頭征詢嬤嬤的意見。兩人雖是主仆,卻更似母女。
這兩位女子的的關(guān)愛讓晏傲雪十分感動,這是除了母親外,她所見過最心地善良的女性,讓她生出對女子少有的敬意。
楊夫人與她聊著家常,眼神忽然變得憂慮起來。
“琦兒能得女師相救,實屬萬幸!嬤嬤說,晏女師定是上天派你來庇佑琦兒的,我深以為然,于是到公子面前力薦你。晏女師若能幫我們看顧好琦兒,我和嬤嬤絕不會虧待你!”
楊夫人言辭懇切,晏傲雪連忙行禮。
“這是我分內(nèi)之責。”想到丑話還是講在前頭的好,她又道:“只是,傲雪脾氣不好,教學難免嚴苛,日后公孫琦若來告狀,我不會退讓。夫人若不能接受這一點,傲雪還是不做這女師為好?!?p> 誰知,楊夫人與嬤嬤相視而笑,對她更是滿意。
“晏女師啊,”楊嬤嬤笑道:“都是因為我們不忍打罵,才慣得他無法無天。晏女師若能嚴格執(zhí)教,改改他的性子,我與小姐才感激不盡呢!”
晏傲雪倒是能理解,世族貴戚最重子嗣,男孩子性情柔弱受人欺負,太過跋扈又招人嫉恨,這個度很難把握。
公孫琦聽說她來,興沖沖地跑進來,身后丫鬟婆子跟著一大堆,呼啦啦跑進來。奶媽肥胖的身軀出現(xiàn)在門口,差點跑得斷氣。
“小公孫聽聞女師晏姑娘來了,早膳吃了一半就跑,我們幾個攔都攔不?。 蹦虌尩?。
“哼,你又給我阿娘告狀!”公孫琦一撇嘴,急切地問道:“女師既然來了,咱們趕緊開始吧!”
這不客氣的口氣令晏傲雪挑起眉頭。
“你想學什么?”
“我想學長力氣!跟我阿爹一樣是個大力士!”公孫琦眼睛亮晶晶地,不假思索道:“不過,我要先學射箭,跟阿爹一起去打獵!”
“那好啊,我今天教你的第一件事就是……”晏傲雪道:“好好吃飯,吃很多飯,這樣才能長力氣。”
姜琦不服氣地雙手掐腰,虎頭虎腦地瞪她,“哼,你跟那些師氏一樣,就是想逼我吃飯罷了!”
晏傲雪靜靜地與他對峙,大有他不聽從教導立馬拍屁股走人的意思。
公孫琦終于明白她跟之前的師氏都不同,不會遷就他,癟著嘴敗下陣來。
“好吧,我去吃飯!師父你等著我,等我!”姜琦一陣風地跑走,丫鬟婆子又跟著他跑回去。
楊夫人主仆掩嘴笑個不停。
“琦兒叛逆,讓他好好吃飯他偏不,總要一堆人哄著喂著才肯吃!”楊夫人嘆氣道:“我給他請了一堆師父,沒三天五日地就給趕走了,就你能制住他……”
楊夫人絮絮叨叨地說著,晏傲雪本就是沒什么耐心,這育兒心得一會兒就聽不耐煩了。等姜琦吃飯如一陣藍色小旋風沖進來,晏傲雪趕緊告退,任姜琦拉著她出了寢殿。
“去哪?”她問。
“師父,我們?nèi)チ暽湓?!我想好了,我要先學射箭!”他拽著她就跑。
習射苑位于公子府東面,灰色的射箭臺建在高臺之上,地面和四柱涂以黑漆,高大宏偉。射箭臺中央立一面大鼓,足有半人高。射箭臺四周百丈見方鋪滿沙土,周圍環(huán)繞槐樹,初春時節(jié),槐樹尚未發(fā)芽,干枯的樹枝更顯蒼勁。
“師父你快點兒!”姜琦拉著她到習射苑才停下來。
“這么著急做什么?”晏傲雪一頭霧水。
“師父還不知道???”姜琦興致昂揚,“西郊外二虎相斗,阿爹領(lǐng)著虞官在林中圍捕好幾日,說要帶我們兄弟中箭術(shù)最好的去長見識——今天我?guī)煾竵?,就是要告訴他們,我要贏了比賽,跟阿爹一起射虎去……”
“你會射箭嗎?”晏傲雪打斷他,狐疑道,這小冬瓜看起來還沒一把大弓高。
“這不有師父你嘛!快啊,師父!”
他大叫著,催促她穿過長長的廊道。習射苑的仆人向他躬身行禮,他腳步不停,快步登上習射臺。
臺上早有四位貴族少爺在習射,看起來比姜琦大些。他們穿著華麗的黑色射箭服,后腰掛著鹿皮箭囊,露出一截雪白的箭羽,手上握著用金銀寶玉裝飾的精美弓箭,各個神氣活現(xiàn)。
四名教習射箭的射師站在他們身后,腰間別著鞭子,同他們的小主人一樣橫眉冷眼,耀武揚威。小公孫的仆人則穿著紅色宮衣站在臺上兩側(cè),隨時伺候小主人。
臺上四人瞧見姜琦帶著女師走上習射臺,四條舌頭立刻發(fā)難。
“喲!這不是父親最疼愛的老幺嘛?”公孫乙譏笑道。
“你胳膊弱得跟雞翅膀一樣,連弓都拉不開,來做什么!”公孫邇虎著臉。
“上次還沒長記性是吧?趕快滾回去,別讓小爺再教訓你??!”一臉橫肉的公孫參兇狠道。
站在最前面的高個兒少年,一雙吊梢鳳眼,眼角上挑,眼含輕蔑。
“你們知道姜琦為什么找個女子當師父嗎?”姜愷邪邪一笑,“因為他拉不開弓,沒一個有名聲的射師愿意教他!”
三個小公孫跟姜愷一起哄堂大笑。
晏傲雪十分詫異,貴族家的男子從小練習射箭,姜琦這個年齡練得好的能拿小弓打兔子,他竟拉不開弓?
姜琦漲紅了臉,生氣道:“用不著你管!現(xiàn)在我有射師教了,今天就是來通知你們一聲,比試大賽一定我會參加,你們等著瞧!”
姜琦拉下她,對她耳語,“這是子姬的兒子,姜愷,我之前的幾個師父都是他挑唆走的,還讓其他人都排擠我,特別討厭!”
晏傲雪既驚奇于他的勇氣,又對他心生同情——整日在虎狼窩里,若不爭強好勝,怕早被這些餓狼吃了。
“你以為想?yún)⒓泳湍軈⒓??”姜愷吊梢眼一豎,不屑道:“讓你的女師跟我們的射師較量較量,若她贏了我就同意,若她輸了嘛——”
“女師若輸了,趁早回家繡花去!”姜愷的射師方大聲嗤笑道。
射師們一齊發(fā)出哄笑。
晏傲雪看向那人,臉上長了一層又黑又短的汗毛,活像個野人。她冷笑,這些人教導的功夫未見有多高明,煽風點火的本事倒是出類拔萃。
好?。〗裉炀徒o他們點教訓,讓他們知道玄奇營的凌霜花不是吃素的。
她還沒答話,姜琦倒是毫不猶豫地跳出來替她應(yīng)戰(zhàn)。
“好!比試就比試,誰怕誰!”
沒想到姜琦這么有志氣!
她奇了,問道:“你不怕我輸了?”
“我特地讓舅舅問過崔君,”他小聲道,朝她擠眉弄眼,“他說你射藝高超,除了神射手鹿蛟,沒人是你對手!”
他轉(zhuǎn)身興奮地朝姜愷等人大叫道:“張皮,我們要主皮之射!”
晏傲雪一挑眉,看來統(tǒng)帥還為小冬瓜支了招,否則他怎么會知道主皮之射。
堂下伺候習射的仆人將五只箭靶蒙上麋鹿皮、加固基座。仆人正為射師遞上弓囊箭袋,每人四支箭矢。
既然能給小公孫做射師,箭術(shù)自然不在話下,四名射師紛紛拉弓放箭,射穿箭靶。
晏傲雪連發(fā)四箭,四箭如樹,正中靶心,追平比賽。
仆人正為每人遞上十支箭,勢均力敵的較量正式開始。
五名射師搭箭、拉弓、放箭,一氣呵成。十支、二十支、三十支箭……仿佛不需要瞄準,不會停,也不會累,幾方射師箭術(shù)不分高下,對決驚心動魄。
仆人正、仆人士跑來跑去為選手補充箭矢;獲者不停地高聲唱“獲”;負侯者每兩輪更換一次箭靶。小臣正、小臣師接連將算籌投入相應(yīng)中器,大史、小史慌亂地將算籌從五個中器取出放在金盤,釋獲者手忙腳亂地計算籌數(shù)。
各隊侍從激動地握緊拳頭,吶喊助威。姜琦長期受他們打壓,怨氣深重,喊得尤其賣力。
“師父!加油!師父,滅了他們!”
兩名射師力盡,射出的箭從靶上掉到沙地上,敗下陣來。剩余兩人停下來,拄著弓喘氣。
“這樣射箭我能從早上一直持續(xù)到晚上,”晏傲雪臉不紅氣不喘,搖搖頭,尤覺不盡興,“太無趣了,咱們換個玩法,如何?”
兩名射師此刻滿頭大汗,雙臂顫抖,胳膊都要廢掉了,聞言艱難地咽了下口水。
方大不敢小覷這名女子,又不肯放下面子,逞強道:
“什么規(guī)矩,你講!”
晏傲雪挽弓如滿月,三箭連發(fā),三箭皆貫穿箭靶,乃是射禮中的“參連”。
兩名射師冷汗直流,兩百步以外射中箭靶已經(jīng)不容易,射穿獸皮相當于狩獵,更是難上加難,可大話已經(jīng)放出,此時棄權(quán)太過丟人,只等硬著頭皮上。
兩輪“參連”過后,最后兩名射師也未幸免于難,徹底敗北。
晏傲雪將弓朝身后仆人一遞,嗤笑道:
“臂力連個女人也不如,軍中殺敵尚且不足,我看不教也罷,省得誤人子弟。”
她毫不留情的諷刺剮得四名射師顏面無光??上Ъ疾蝗缛?,只得忍氣吞聲,暗地咬牙切齒。
這種表情晏傲雪在玄奇營司空見慣,當初連銳贏了她尚且橫眉怒目,手下敗將心生嫉妒更是不足為奇。她不以為意,揚聲道:“誰還想來比試一番,本姑娘奉陪?!?p> “不要得意!”姜愷拿弓一指姜琦,冷聲道:“你拉不開弓,我看五日后你拿什么比賽!”
他轉(zhuǎn)過身,發(fā)現(xiàn)侍從擋著路,一弓抽在侍從身上,將怒火都撒在他頭上。
“沒長眼嗎!狗奴才!”
侍從疼得渾身一哆嗦,退縮到一旁。姜愷怒氣沖沖地離開習射苑,身后一群敗將灰溜溜地逃走。
習射臺空曠下來。
晏傲雪倚著欄桿歇口氣,拍了拍手上的灰,口氣輕松。
“來,讓我看看你箭術(shù)如何。”
姜琦搓著手,躍躍欲試。“好嘞!”
他鄭重其事地從仆人手中接過弓箭,深吸一口氣,開始射擊。
第一箭,沒拿穩(wěn),箭掉到習射臺下。
第二箭,小弓張開五指,射出十步,箭矢滑落地上。
第三箭,嘴巴跟著用力,弓張到一半,胳膊開始打晃,他大叫一聲,箭飛出二十步,箭簇斜插入沙土中。
姜琦眼神閃亮,信心滿滿地看向晏傲雪。
“師父,怎么樣,這是我射得最遠的一次了!”
她抿著唇,不愿讓他抱有不切實際的希望?!澳隳昙o還小,還是過兩年再參加比賽吧”。
誰知姜琦生氣了,揮著手中弓箭大叫道:“你們都這樣!衍哥哥五歲就能跟阿爹射獵,我快六歲了還拉不開弓,他們看不起我,你也看不起我!你們都看不起我!”
見他又憤怒又傷心,嚎啕大哭,她上前輕拍他的肩膀,想要安慰他。
姜琦忽然上來一股牛勁,甩開她的手,大叫道:“你們都是壞人!我再也不理你了!”扔下小弓,他哭著跑了。
晏傲雪嘆口氣,在原地踟躇半晌。轉(zhuǎn)念想想,有志氣也不是件壞事,不就是用力方向不對嗎,可以改,還是先找到他哄哄吧。
公子府偌大一座府邸,晏傲雪沿途詢問幾個宮人是否見過姜琦,隨著指引,就繞到了流翠園,可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也沒發(fā)現(xiàn)他蹤影。
一生氣就找個誰也找不著的地方躲起來,這孩子的脾氣跟自己小時候還真有點像!
專注地尋找小人兒,一抬頭卻發(fā)現(xiàn)迎面走來兩名男子,晏傲雪一看來人,立馬扭頭就走。
“師妹可是在找人?”子奕叫住她,嗓音低沉悅耳,隱隱透著一股愉悅。
自從上次在東郊他突然抓住她手腕,她敏銳地感覺他有些不一樣了,這些天刻意躲避,沒想到今天竟撞上了。
晏傲雪任命地閉一下眼,不情愿地轉(zhuǎn)過身來。
“師兄?!彼蛔栽诘馈?p> 子奕未答話,跟他一同來的男子直愣愣地瞅著她的臉,手中一直轉(zhuǎn)著的棕色玉佩停了下來,喜出望外,搶著道:
“哎呦,師妹這么美艷動人,在找什么人,莫不是在找在下吧?”
晏傲雪看向他,微微一皺眉,生出一股嫌惡。此人一身綠色錦袍,腰間佩戴貴族們喜好顯擺的寶劍。生就一張倒三角臉,油頭粉面,一臉風流相,一雙桃花眼不停在她身上打轉(zhuǎn)。
晏傲雪瞧瞧子奕,他一臉事不關(guān)己的漠然,眼中卻閃著幸災(zāi)樂禍的光芒。
沒關(guān)系是吧?那好說。她站在原地,冷眼瞧著那個油嘴滑舌的男人,他若再敢上前來,定要讓他好看。
“崔君,你這師妹好生標致,怎么也未聽你提起過?”他又不知死活地向前邁一步,竟想拿玉佩穗子想去撩她的下巴,“瞧這肌膚,白似梨花,吹彈可破……”
子奕嘴角噙著一抹冷笑!
晏傲雪突然出手,抽出他腰間寶劍,捥個劍花,瞬間架在他脖子上。
“噯!別別別!師妹,有話好說——”他嚇得張開雙手投降,玉佩掛在手上才沒掉,緩緩扭過頭向旁邊的子奕求救,“崔君,崔君!快幫我跟你師妹求求情?。 ?p> “放了他吧,”子奕淡然一笑,添油加醋道,“他也不是有心調(diào)戲你?!?p> 晏傲雪一聽“調(diào)戲”二字怒不可遏,哪肯輕易放了這色胚,舉著劍往前一送,“我今天非要他見點血才行!”嚇得劍下之人眼睛凸出,渾身直抖。
子奕看她惱怒倔強的模樣,輕笑一聲,走上前,伸出大手覆上她握劍的素手,試圖奪下她手中的劍。
晏傲雪一驚,一抬頭,他眼中似碎星流轉(zhuǎn),而他高大魁偉的身軀挨在她身側(cè),男性氣息十足,令她不由緊張起來。
感覺溫熱的大掌握緊她的手和她手下的劍,她像被燙到一般,急忙抽回自己的手,一陣心慌意亂。
子奕接過她手中的寶劍,觀賞一番,寬大的湛藍廣袖如水波蕩漾開來,說不出的卓然超群。
他忽然“噌”一聲,將劍插入公孫彥腰側(cè)劍鞘中,頗具威勢,嚇得公孫彥又是一哆嗦。
“我?guī)熋闷獠缓?,”他泰然自若道,“不似你那些鶯鶯燕燕溫柔,鬧不好會丟了性命,你還是離她遠點為妙?!?p> 原來人家?guī)熜置弥g情愫暗涌,他犯的哪門子渾,竟然調(diào)戲人家意中人,活該被挨整。
“崔君,我就是開個玩笑,開個玩笑,你千萬不要介意??!那個……”他驚魂未定地摸著脖子,干笑兩聲。轉(zhuǎn)頭看到一名貴婦的儀仗進入流翠園,眼中一亮,借口道:“我去向這位夫人請安,你們師兄妹慢慢聊啊,慢慢聊!”
沒想到子奕會為她出氣。
他站在她面前,一派云淡風輕,兀自靜默。她心中忽然生出一絲異樣情緒,不想單獨面對他,低頭走人。
子奕忽然伸手攔住她,像逮住一只老鼠的貓,嘲弄一笑。
“你在躲我?”
“沒有……”她低著頭,貌似順從,可口氣生硬,更顯可疑。
“那你見了我跑什么?”他盯著她,好笑道,“我又吃不了你?!?p> “還不是因為你……”她猛地抬頭,對上他好整以暇的眸光,猛地收住口,總不能告訴他,是因為他的舉動令她困擾。
話到嘴邊硬生生轉(zhuǎn)了個圈,她懊惱道:“因為你說話惡毒!”
“惡毒?”子奕不敢置信地睜大眼,隨后嘴角大大一揚,漆黑的眸子發(fā)出閃亮的笑意。
“敢當著我的面說這話,夠膽量!我本想告訴你姜琦在哪里,現(xiàn)在看來沒必要?!?p> 一聽他這口氣,晏傲雪立刻心中冒火。
“你想說就說,不想說也沒人攔你,這樣冷嘲熱諷,難道就為了顯擺自己聰明過人?”
她說完,倔強地瞪著他,等待迎接他更加毒辣的言辭攻擊。幾次較量,她不曾占過上風,也知道他不會任她囂張。誰知他突然走向前,伸手掐住她白里透紅的臉頰。
晏傲雪完全震驚了,壓根沒料到他會有這么幼稚的舉動,一時間愣愣地看他。
“膽子肥了,敢對師兄出言不遜!”他半逗弄半嘲諷道,“想當初來紀國找我時甜言蜜語,進了公子府就不念舊情了是嗎?”
她身子一抖,他什么意思?他什么時候也學人家挑逗了?
被他掐得臉有些疼,她揮開他的手,向后一閃身。誰知這一動,竟發(fā)現(xiàn)參天大樹后閃過一抹黑色身影。
她一驚,抬眼看向子奕。他雖然在笑,眼神卻極靜地看著她,似乎知曉有暗探在監(jiān)視他們。她心中怒火頓時如被一盆涼水澆滅。
原來他方才故作親昵是為了掩人耳目。是了,他心中只有復(fù)仇大業(yè),連自己都能拿來當做棋子,又怎會耽溺情愛之中?她不由放下心來。想到他方才提到姜琦,莫非是想傳遞什么消息?
“你說我翻臉不認人,我看師兄才是喜新厭舊……”
他不接話,她只得忍住渾身肉麻的難受勁,接著道:
“你有了弋嬈姑娘就忘了我,忘了我們師兄妹的情意了嗎……”她被自己的話膩到了,實在說不下去,一跺腳,假裝自己悲憤,內(nèi)心羞憤交加。
子奕眼中掃過一抹贊賞??此樕夏桥d味又忍俊不禁的表情,她真想撕了他的臉。
“師妹多慮了,”他笑道:“新認識的姑娘哪有與師妹朝夕相伴來得感情深?我當然還是疼愛師妹的。”
他溫潤的唇不僅能射出傷人的毒箭,還能說出動人的情話,麻得晏傲雪牙齒打顫,幾乎無力招架。
“師妹,說說看,你怎么惹哭公孫琦的?”
幸虧他轉(zhuǎn)入正題,不然她真不知道這“情意綿綿”的話題該怎么接下去。
她三兩句話講明原委,接著道“我實話實說而已,難道我還有錯不成?”
他嘴角上揚,笑容更大。
“依我看,這場比試你們不僅要參加,還有機會贏呢!你附耳過來,我告訴你秘訣?!?p> 晏傲雪看他笑得淡然自信,狐疑地靠過去。“什么秘密?”
“姜琦必須要贏?!彼皖^在她耳畔命令。
晏傲雪不敢置信。五天時間,讓一個連弓都拉不開的孩子贏得箭術(shù)比賽,癡人說夢!
“公子敖曾送他一把小弓頗有威力,你有一半成功的機會,至于另一半——你自己想辦法,總之務(wù)必達成任務(wù)?!彼逼鹕?,揚聲道,“姜琦就躲在那片假山后面,你要找他就去吧。”
她怔怔地看他,他臉上一派沉靜,又不似在戲弄她。
忽然園中傳來一聲浪笑,晏傲雪轉(zhuǎn)身看向假山東側(cè)觀雪亭,皺了下眉,被亭中兩人吸引住了視線,是子姬和剛才的那名浪蕩男子。
“瞧您這價值不菲的寶冠,這傾城的美貌,在下若猜得不錯,您一定是鄭國公主姬夫人無疑了!”那男子嘴上抹蜜,一個勁地夸贊。
子姬舉手投足美艷風騷,魅力弗邊。當眾與他調(diào)起情來。
“你眼光可不怎么樣啊,我只是萊國公主,可不是什么那個大國的公主?!?p> “哎呀,恕在下眼拙!依在下之見,萊國女子熱情奔放,夫人更是性情中人,這儀態(tài)氣度,哎呦呦,就是國君夫人也當?shù)谩彼哑べ嚹?,又是一番吹捧?p> 子姬估計從未曾被人如此贊美過,舉扇遮面,笑得直不起腰來。
晏傲雪好奇了,“這男子是誰?”
“鄑城新冊封的世子公孫彥?!?p> 慶功宴那晚鄑城人說庸霖抓起來投進大牢那個?子奕讓程煒請公孫彥到郚城的事,果真成了。
“公孫彥聲名狼藉,他來郚城做什么?”
“聽說前朝寶鼎有鎮(zhèn)邪去穢的法力,他來頂禮膜,去邪壓驚!”
子奕遠遠望著公孫彥二人,神情淡漠,似乎在地算計著什么。他這招請君入甕,究竟底想做什么?
“才出來沒幾天就到處招蜂引蝶,真是色心不改!這樣的人就該讓他牢底坐穿?!彼馈?p> “你這么疾惡如仇,難道被狂蜂浪蝶招惹過?”他轉(zhuǎn)過頭來,頗有興致地看向她。
“怎么可能!”她頂住他的視線,“我這么強,從小到大哪個男子敢招惹我?”
“哦,那未婚夫是怎么回事?”他步步緊逼。
她勃然大怒,握緊拳頭,瞪向他的黑眼睛。知道她的傷心事,還往她痛處戳!恨死他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是嗎?”他在嘲笑她。
“你不是井繩,你才是貨真價實會咬人的水蛇!惡棍!混蛋!”
她大罵,找他打一架才好呢!有火發(fā)不出真讓人郁悶,她惡狠狠一跺腳,氣鼓鼓地去找姜琦。
他知道她是在罵他,卻從她的話品出別的意思。而他偏就為品出來的這一點意思和她氣紅的臉,不由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