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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凌霜花

第十三章 殺招上

血色凌霜花 木辛文 8626 2020-05-12 11:30:00

  五日后,比賽如約而至。

  習(xí)射苑的仆人行動利落。負(fù)侯者擺放好箭靶,唱獲者執(zhí)紅色旌旗藏身于屏風(fēng)之后;釋獲者在廊下就坐,身前擺放桌案,案上設(shè)置五個青銅中器,八根銅算籌一組,“哐啷”一聲插入中器。

  習(xí)射臺上的大鼓搬到臺下,小司樂擂響了大鼓,“咚咚”的鼓聲回蕩在習(xí)射苑上空。

  習(xí)射臺兩側(cè)游廊擠滿了人,除了舉行射禮,習(xí)射苑還從來沒有聚集過這么多人。

  晏傲雪站在臺上,看向烏泱泱的人群,她認(rèn)出了楊夫人、子姬,周圍還有幾個貴婦人,想必就是這些公孫的娘親,來為自己家的孩兒撐腰的。

  她的視線掃了一圈,眼尖地發(fā)現(xiàn)了子奕。他被人前簇后擁進了習(xí)射苑。

  才幾日光景,他成了郚城炙手可熱的人物,與當(dāng)初酒宴屈居末席的境況不可同日而語。他所經(jīng)之處,官員齊齊作揖,一片歡顏奉承之聲。他所看向之處,女子競相拿扇遮面,一陣嘻嘻笑聲。

  此番經(jīng)公子敖引他為智囊,身份尊貴非比尋常。人人篤定國君嫡長子公子敖會繼承君位,又揣測公子敖一日登基,他就是弋相一般的功臣,因此都打著這個主意巴結(jié)他。

  子奕坦然接受他們的示好,對他們的奉承不冷不熱,直到遇見弋匡、程煒、楊雉幾人,才難得露出一絲笑容。兩相一對比,立馬看出親疏遠(yuǎn)近來了。楊雉等人在子奕得勢前站對了邊,與后來人是不一樣的情分。

  晏傲雪再次看到子奕身后的公孫彥,眉頭一皺,碰一下身旁活動筋骨的姜琦。

  “公孫彥最近跟崔璞走得很近?”

  “也不算吧,崔君除了對師父親厚,對誰都不咸不淡的啊!”姜琦一歪腦袋,人小鬼大道,“倒是公孫彥對崔君千恩萬謝,拿他當(dāng)救命恩人呢!”

  “今日后院女眷這么多,公孫彥可以隨便進出公子府?”

  “公孫彥自己當(dāng)然不能隨意進出公子府啦!”姜琦恨鐵不成鋼,白她一眼,“可是跟著崔君這位紅的發(fā)紫的人物就不一樣啦!師父,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俊彼衩刭赓獾?,“程大人說‘東郊鼎,西郊虎;鼎虎相繼,紀(jì)國永昌’,父親別提多高興,說這是什么……吉兆!還說這崔君就是顆福星,自從他來了郚城,好事接二連三地發(fā)生。你想想,若是由這個福星領(lǐng)著公孫彥在府中到處走走,誰能不樂意呢?”

  福星?這些人要是知道子奕的真實身份,看不把他撕了!

  姜愷帶著三位兄弟以及他們的射師走上習(xí)射臺。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紛紛冷哼相對。

  “什么時辰了,射正,還不開始?”姜愷不耐煩道。

  晏傲雪發(fā)現(xiàn)有小矮子在臺下偷瞄她,此人身材不足七尺,一雙賊溜溜的小眼睛,機警多疑,像是軍中探子。

  “此人是誰?”她問姜琦。

  姜琦往臺下一瞅,立馬嫌棄地努嘴,“這人是射正武趵,靠告密升遷的小人!姜愷他們的射師是他徒弟,師父你千萬別理他!”

  晏傲雪了然,徒弟輸給女人太丟面子,當(dāng)師父的來找場子了!

  武趵諂笑著連連應(yīng)聲,三步并作兩步,敏捷地登上習(xí)射臺,向姜愷作揖,請示射禮開始。

  “射禮,第一番比試?!蔽漉捞嶂馍らT喊道。

  射師首輪出戰(zhàn),公孫乙的射師第四箭脫靶,估計五天前的那場比試傷到了筋骨。

  而當(dāng)日無比威猛的晏傲雪,竟然只有一箭射中靶心,其余三箭落在外圈。幾名射師立刻發(fā)出嘲笑。

  “哼,還以為你多勇猛,原來不過如此,當(dāng)日勝我們恐怕也是僥幸吧!”方大譏笑道。

  晏傲雪微微一笑,懶得費口舌,扔下三個字,“走著瞧?!睔獾梅酱竽樕虾谏姑碌娜庖欢丁?p>  “射禮,第二番比試?!蔽漉涝俅魏暗?。

  眾公孫登場,更換箭靶,射師指導(dǎo)諸公孫射箭。貴族子弟、仆從紛紛為各家的小公孫吶喊助威,恨不能將自己的力氣傳送給參賽的幾人。

  仆人遞上描繪金色花紋的牛皮弓囊,姜琦從中取出他父親贈他的雕弓。

  弓身包裹華美的綢絹,用上等絲線纏繞,再涂以黑漆,周身雕刻翱翔的金鷹,兩端飾以牛角,弓弦堅韌,大小合適,輕重剛好。

  此弓一出,立刻招來其他公孫艷羨、嫉妒得冒火的眼光,姜愷的吊梢眼狠狠剜了他們一眼。

  五名射師站在各自教習(xí)的小公孫身后,口中低聲念著“上”“左”“下”“右”依次指導(dǎo)射箭。兩名公孫各有一箭脫靶,姜愷四箭全中靶心。怪不得姜愷囂張,箭術(shù)果然了得。姜琦排在最后,這些人見過姜琦的實力,都等著看他笑話。

  晏傲雪迎上姜琦,手搭在他肩上,給他打氣?!皠e緊張,就跟平時訓(xùn)練一樣?!?p>  姜琦深吸口氣,平復(fù)激動的情緒,眼神同她一樣不服輸。

  “快開始吧,我都等不及了!”

  姜琦有模有樣地拉弓搭箭,瞄準(zhǔn)箭靶。

  “向下一寸,向右一寸?!标贪裂┑吐曋笓]。

  姜琦調(diào)整方向,松手放箭——射中箭靶。

  獲者站起來,揚起紅色旌旗,高聲唱一聲“獲”,隨著旌旗放下,聲音漸漸變?nèi)酢?p>  眾人驚呆了,誰也沒想到短短五日,換了好幾任射師都學(xué)不會射箭的公孫琦竟學(xué)會射箭了!

  姜琦畢竟是新手,第二箭中靶,第三箭脫靶,第四箭正中靶心。他對這個成績很滿意,跳起來,與晏傲雪擊掌。

  姜愷嘴一瞥,眼一立,十分不屑。

  “有把好弓又怎么樣,還不一樣不是我對手!”他尖刻道:“我與射師每一箭都射中靶心,一定是滿分,你們第三場還用比嗎?”

  晏傲雪按住姜琦肩頭,嘲弄一笑,“那可未必”。

  此時釋獲者高聲唱出算籌:

  “公孫乙十三籌……”

  “公孫邇十一籌……”

  “公孫參十四籌……”

  “公孫愷十六籌……”

  “公孫琦二十籌……”

  眾人驚呆了。

  “這不可能!”公孫愷大叫道,“怎么算的!一定是算錯了!”

  釋獲者顫巍巍解釋道:“老夫一輩子釋獲,怎么會錯呢?諸位公孫請看,”他指向晏傲雪的箭靶,“晏女師第一箭發(fā)箭時前臂端平,乃是‘五射’中‘襄尺’;第二箭水平射入箭靶,乃為‘剡注’;第三箭貫穿靶心,為‘白矢’;第一箭至第四箭形成井字,乃是‘井儀’。乃是射禮中最高射藝,分?jǐn)?shù)在滿分之上再行翻倍,晏女師得分十六分。”

  眾人皆驚,她竟無聲無息間排兵布陣,為這些弟子演繹了最規(guī)范的“五射”教學(xué)。

  釋獲者向晏傲雪作揖,嘆道:“晏女師箭術(shù)了得。除了當(dāng)年庸霖將軍用過此戰(zhàn)術(shù),小人許多年未曾見過了。如此看來,晏女師精通射禮,更曉得這古老的算籌方法?!?p>  晏傲雪向老釋獲者回禮,思緒莫名有些沉重,庸霖教她射箭的回憶又突然出現(xiàn)在腦海。

  她的箭術(shù)是庸霖手把手教的。他曾教她學(xué)射小弓,也曾在她耳畔指示她箭調(diào)整的方向。他不遺余力地教導(dǎo)她射禮,說這是士大夫必須要精通的禮節(jié)。當(dāng)她四箭連中靶心,歡天喜地在他面前炫耀,以為終于可以贏過他。庸霖卻用這招提醒她,什么是人外有人。

  “會與精通是兩碼事,如雪,太自負(fù)要付出代價啊!”庸霖眼神含笑,清澈的嗓音她到現(xiàn)在記憶猶新。

  “射禮,第三番比試?!蔽漉栏呗暤馈?p>  武趵的喊聲打破了她的回憶,她猛然一驚,隨意往臺下一掃,卻無意間撞到子奕的視線。他越過人群望著她,面無表情。他沒有因她方才失神露出責(zé)備,眼神中是更加深沉的什么東西,看得她一陣心虛,別開眼不敢看。

  “隆隆”的鼓聲敲響,這一輪要踩著鼓點射箭。公孫乙、公孫邇、公孫參紛紛棄權(quán),這已經(jīng)超出了他們習(xí)射的范圍。

  姜琦雖然學(xué)禮射的時日不長,但為了競爭隨同父親狩獵的資格,證明自己才是父親合格的繼承人,必須咬牙堅持!

  姜愷驕傲自大,豈能容自己落后?他朝臺下的幾個小廝使個眼神,這幾人紛紛擠出人群。

  晏傲雪收攏心神,俯身在姜琦耳畔道:“待會兒,除了我的聲音,什么也不要聽?!?p>  震耳欲聾的鼓聲越敲越急,最后驟然一頓,第三輪禮射正式開始。姜愷、姜琦站在習(xí)射中央,射師退到兩旁。

  兩聲鼓槌相擊,隆隆鼓聲奏起《采蘩》,聲聲鼓音敲擊心頭,咚咚重?fù)舨茸」狞c,恰如陣陣悶雷當(dāng)空乍響。

  射禮達到最高潮,廊下觀眾開始激動起來,整個現(xiàn)場沸沸揚揚。

  到目前為止,姜琦二十分,姜愷十六分,姜琦超出。姜愷要連續(xù)四箭中靶或是兩箭射中靶心才能追平比分。在此成績之上才有勝算。

  晏傲雪盤算過,姜愷學(xué)射禮時間不長,踩鼓點射擊的技術(shù)也沒那么容易練到家,她自信姜琦有八成把握能勝。

  鼓聲威勢赫赫,晏傲雪在鼓點落下前一瞬間,朝姜琦高聲道:“出!”

  姜琦、姜愷踩著鼓點射出第一箭,姜琦中靶,姜愷射中靶心,兩人皆是開門紅。

  臺下眾人一陣歡呼雀躍,響起鼓掌叫好聲。

  姜愷恨恨地瞪晏傲雪一眼,臺下小廝立刻繞到習(xí)射臺另一側(cè),在晏傲雪身后大聲呼喊助威,硬生生壓下晏傲雪的口令聲。

  “你死定了!”姜愷吊梢眼氣得能倒豎起來,低聲威脅道。

  聽不見師父的口令,姜琦要么等過了鼓點,要么太過緊張放箭太早,射中箭靶但不計分。而姜愷兩箭中靶,將比分追到只差一分。

  臺下觀眾興奮地手舞足蹈,大叫不已。

  晏傲雪裙褶之中藏了一支箭,緊緊握在手中,她知道這樣做對姜愷不公平,內(nèi)心掙扎是否該出此下策。抬眼尋找子奕,他佇立在廊柱邊,神色一片沉靜,臉上的神情卻是志在必得。

  軍中信奉智信仁勇,唯獨沒有個義字。若要取義,兵不成形,諜不立謀。子奕步履維艱,她不能橫生枝節(jié)。下定決心,她一揚手,示意比試暫停。

  姜琦緊張得喘不過氣來,手心全是汗,見她走上前,趁空隙在衣服上擦掉手上的汗。

  “別慌,一會看我手勢?!?p>  她蹲下身,手搭在他肩上,自信地看著他,兩人身子遮擋中,趁機換掉他箭囊中最后一支箭。

  姜琦重重地點頭,“嗯。”

  他最后一次挽弓搭箭,小胳膊開始打晃。這些天晏傲雪主要教他練習(xí)瞄準(zhǔn),適應(yīng)射擊力度,她知道他的力量即將殆盡。

  鼓點重音再次敲響,群情跟著激憤,吶喊聲此起彼伏,射禮盛宴達到頂峰。子姬雙手緊握,眼神眨也不??粗_上。楊夫人這樣溫柔嫻雅的女子也不禁抓住楊嬤嬤的雙手,緊張、激動得淚光閃動。

  姜琦、姜愷同時射出最后一箭,整個場上一片寂靜,隨即驟然沸騰——兩人同時射中靶心。

  釋獲者將分值告訴武趵,武趵揚聲道:“公孫愷二十二籌……公孫琦二十三籌……公孫琦勝?!?p>  姜琦滿眼驚喜,大叫起來,揮舞著寶弓撲向晏傲雪,她連忙一把抱住他。

  姜愷憤憤不平,懊惱地一揮手中弓箭,高聲叫道:“姜琦,你敢使詐!”

  晏傲雪心中一緊,難道這孩子發(fā)現(xiàn)神箭金仆姑了?怎么會,她特意叫管潯給這箭做了偽裝,不細(xì)看絕看不出端倪。

  她和姜琦回頭看他。場上未散的人也都停下腳步,看戲般注視臺上。

  “你的弓肯定有問題!司射,難道你竟不管管此事?”姜愷怒道。

  “哼!大家都用自己的弓,憑什么說我的弓有問題!下大夫說這是他造得最好的一張弓,我生日宴那天,父親親手將這張弓贈給了我,我看你輸了比賽嫉妒我!”姜琦驕傲得尾巴都快翹上天了。

  “你胡說!”

  姜愷緊握手中的弓,那雙吊梢眼恨得通紅,揚手一揮就要拿弓抽姜琦。

  晏傲雪哪能任他動手,一把抓住長弓。

  突然,一陣凌厲的勁風(fēng)從背后刮來,晏傲雪耳目敏捷,伸手將姜琦拉到身后,反手一把抓住擊來的長鞭,對上精致漂亮的臉蛋因生氣有些扭曲的女人,是子姬。

  “晏女師好大的威風(fēng),竟敢在公子府撒野!”

  “母親!”姜愷既驚喜又委屈地喊了一聲。

  她的視線又掃了眼臺下,子奕神色慎重地朝她搖了搖頭,臉上寫著大大的不認(rèn)同。她連忙松開手往后一退,恭謹(jǐn)?shù)溃骸白臃蛉耍 ?p>  子姬對她的自知之明稍感滿意,收起鞭子走到姜愷面前,伸出涂著丹紅長指甲的手,在他臉上輕輕一拍,“怎么?我兒輸不起是嗎?”

  姜愷連忙咽下屈辱與憤恨,搖頭道,“不是!”

  “很好!”她的吊梢鳳眼冷冷地一掃姜愷身后的射師,“大家都知道,我紀(jì)國最善射的人就是郚城大司馬鹿蛟,這些人不過是教你啟蒙的射師,技不如人也沒什么可丟臉的。改日我就去求你父親,請大司馬鹿蛟親自教授你箭法,這下你滿意嗎?”

  姜愷眼中一亮,“是,母親!孩兒聽您的!”

  子姬趾高氣揚地帶著姜愷及婢女仆人走了,其他三人不似姜愷有這么強勢的娘親撐腰,悄悄地帶著仆人從兩側(cè)下了習(xí)箭臺。

  “哎呀,不跟你講了!我要親口告訴父親,我要跟著一起去看老虎打架!”姜琦噔噔噔徑自跑了。

  晏傲雪將寶雕弓藏入弓囊,轉(zhuǎn)身去看臺下。子姬穿過游廊時,子奕向她施禮,公孫彥這個好色之徒立刻跳出來,流里流氣湊近子姬。

  子姬妖嬈風(fēng)騷,毫不介意展示傲人的身姿,享受男人注視的目光,更喜歡他們調(diào)情的腔調(diào)。

  她笑得得意忘形,揚起手中皮鞭輕輕一抽公孫彥的胳膊,打情罵俏,昏了頭般。不知道公孫凱看在眼里,心里有何感想。

  晏傲雪目光再次落到子奕身上。

  他獨自站在廊下,抱胸而立,神情寡淡地近距離目睹一場調(diào)情,食指有節(jié)奏地在臂膀上敲擊,不知又在醞釀什么驚濤駭浪。

  察覺到她的視線,他抬起頭遙遙地望她。隔著這么遠(yuǎn)的距離,她也能感覺到他漆黑眸子里的深沉。他盯著她一瞬,忽而沖意味深長地她一笑,弄得她莫名其妙。

  忽然,她猛然醒悟。他謀劃了這場大戲,目的就是給公孫彥和子姬私下相處的機會!流翠園中是,這次也是!只要給他們一個機會,狂蜂何嘗招不來浪蝶?

  可是,他接下來該如何走?是捧殺子姬,還是設(shè)計公孫彥?這兩人背后勢利一是萊國,一是郱城,他的這局棋,究竟是想對萊國開戰(zhàn),還是對郱城下手?他招招險棋,不知這回要拿誰自己的命去賭一線生機。

  仲春的早晨,二十多輛大車滿載帳篷、毯子,燒飯用的銅架、銅鼎,車尾堆得高高的大籃子、大木筐,里頭盛滿午餐用的各種蔬菜、果品。

  羊皮做的馬車頂涂著黑漆,帷幔和車簾墜著流蘇,車轅、窗框上鑲嵌刻著花紋的金箔片,貴婦和千金小姐們坐在車中,一陣陣說說笑笑,與各車間打鬧逗趣。上百名護衛(wèi)隨侍馬車前后,佩劍撞擊在盔甲上叮當(dāng)作響,車隊浩浩蕩蕩。

  興奮的氣氛彌漫著整個車隊,畢竟誰都沒見過兩虎相斗,所有人擦亮眼睛翹首以待!

  楊夫人把姜琦支開,定是有什么話要單獨叮囑她,可她卻又滿眼憂心忡忡,沉默不語。

  楊嬤嬤的神色也不對頭,回想起來,自從姜愷贏得了箭術(shù)比賽,她們就開始在擔(dān)心什么。她有預(yù)感,子奕今日布了一個大局,千萬不要因為她們,出什么岔子,想到此,晏傲雪干脆開口。

  “楊夫人,有話不防直言?!?p>  楊夫人一怔,放下端了很久卻一口未碰的茶杯。

  “我是有件事放心不下,想拜托晏姑娘。”

  “楊夫人客氣?!睏罘蛉撕蜅铈奇茖λ恢辈诲e,為人和氣又真誠,她對她們有一種莫名的好感。

  “我曾跟你提到過,公子的嫡長子——公孫衍極肖公子,才六歲就能拉開大弓,人人都說他是個力士??蓛赡昵八S公子一同打獵,不知什么原因,當(dāng)場吐血而亡。這兩年來,公子再未帶哪個兒子一同出獵過——”她垂下眼眸,眉頭緊蹙,“回想上次出獵,事發(fā)前都是姜愷落敗——只不過上次是公孫衍角力贏得了比賽,這次是琦兒憑借箭術(shù)略勝姜愷一籌……這兩次出獵的情形太過相似,容不得我不擔(dān)心!我實在是怕,怕琦兒步了公孫衍的后塵啊……”

  “可有證據(jù)?”

  晏傲雪不相信這些憑空猜測,尤其后院的捕風(fēng)捉影。

  “若有證據(jù),也不會到現(xiàn)在都捉不到兇手?!睏罘蛉藫u搖頭,“只是從半年前開始,宮中便有傳聞,萊國有一種草藥,可讓人力氣大增,不過卻是虧損天生血氣,長期使用,有損壽命,此事也得到御醫(yī)的證實……”

  半年前……那是子奕初入紀(jì)國的時候,難道與他有關(guān)?

  “所以,姬夫人才與子姬作對?”晏傲雪不動聲色道。

  楊夫人與楊嬤嬤交換個贊許的眼神。

  “上次慶功宴,子姬破壞了姬夫人的一手好局,以姬夫人的脾氣,必定不肯善罷甘休。”楊嬤嬤語重心長。

  楊夫人叮嚀道,“今日不管姬夫人是否要對子姬動手,我們只管打起十二分小心,還請晏姑娘一定要不離琦兒左右,確保他平安無事!”

  “那是自然?!?p>  晏傲雪隔著帷幔朦朧地看向馬車外,大地回春,天空湛藍如洗,少女的歡聲笑語陣陣入耳。

  這樣晴好的日子里,姬夫人或許會為報殺子之仇除掉子姬,子姬可能為奪嫡之事會對姜琦下手,而子奕的劍芒又不知指向誰,好似人人都想要放一個晴天霹靂。

  或許她該將楊夫人的顧慮告知子奕,讓他早做準(zhǔn)備,以防出差。

  隨行衛(wèi)隊忙著卸下馬車、搭帳篷、埋鍋造飯。她遍尋亂哄哄的營地,終于在樹林中一片山花爛漫之地找到子奕。

  遠(yuǎn)遠(yuǎn)望見子奕與弋嬈相處甚歡,她的擔(dān)心倒顯得有些多余。他這個布局之人淡然自處,她又緊張什么。

  戀愛中的女人最是嬌俏。

  弋嬈一襲嫣紅色曳地長裙將腰肢勒得纖細(xì),腦后柔軟輕薄的發(fā)髻上金釵點翠,系一條粉色長緞帶,顯得既雅致又俏皮。

  她的手輕柔地舉著一幅四尺多長的絹布,向他展示上面繡的飛過繁花的鳳凰,轉(zhuǎn)頭面對子奕時,笑得歡欣又羞澀。

  而子奕雙手負(fù)于身后,耐心地聽她解說。一身藍色勁裝更顯肩寬背闊,臉上沒什么表情起伏,比起對晏傲雪的嘲諷、挖苦的嘴臉,算得上和顏悅色了。

  按理說美人如畫,男子英朗,挺賞心悅目的??伤懿涣诉@些官家小姐矯揉造作,平白失了女人的骨氣。

  而男人呢,似乎偏愛這種看似我見猶憐,其實心眼頗多的鬼丫頭。等到費勁千辛萬苦將姑娘娶到手,才發(fā)現(xiàn)原本溫柔可愛的姑娘變成管家厲害的刁婆娘,這才知自己上了當(dāng),可那時候悔之晚矣。

  可惜了,傳說中玄奇營北崖石刻上智計無雙的上智之人,貌似也是個被女子三兩下就抓牢在手心的笨蛋!

  他抬起眼,望見她那張寫滿同情的臉,看他的眼神仿佛他是等著被宰了下鍋的小牛犢。她表情那么直白,他難得朝她一笑。

  見子奕發(fā)現(xiàn)自己,她頓覺自己偷窺行徑不怎么光明磊落,轉(zhuǎn)身從來時的林蔭小道轉(zhuǎn)回去。

  子奕收下絹繡,舉步去追晏傲雪。他喊了幾聲“師妹”,她反而越走越快,巴不得離他越遠(yuǎn)越好。

  “傲雪——”

  他第一次這么叫她,慢條斯理的嗓音拖著尾音,許是跟公孫彥耳濡目染,音調(diào)中多了一絲讓人酥軟的親昵。

  她渾身一抖,猛地轉(zhuǎn)身,不快道:“不許叫我名字!”

  見她果然動怒,他得意地咧嘴一笑,“半個月未見,師妹怎么不罵我“水蛇”,“惡棍”了?”

  她暗自告誡自己要冷靜,不要被他牽著鼻子走,壓下怒氣,轉(zhuǎn)身繼續(xù)往回走。

  他背著手拿著絹繡,閑庭信步地跟著她。

  “跟著我干嘛?”她不耐煩道。

  “看你吃醋的樣子?!彼室饧づ?。

  “我吃哪門子醋?我恭祝你和弋姑娘狼狽為奸、永結(jié)同心、百年好合!”她挖苦道。

  他忽然一笑,要激怒她簡直輕而易舉!

  “你和曾經(jīng)的未婚夫婿在一起,也有人祝你們狼狽為奸?”

  只要一提那段姻緣,她偽裝的冷靜沉穩(wěn)瞬間灰飛煙滅。她腳步一頓,氣急敗壞,旋身瞪他。

  “別跟我提他!”

  “怎么?我的事提得,你的事便提不得?你這規(guī)矩倒是霸道得可以!”他得意道。

  她惱怒地瞪他,真想破口大罵讓他滾遠(yuǎn)些,偏又不能放肆,只能氣得胸口一鼓一鼓地。

  他好整以暇。“好吧,你告訴我你們?nèi)绾蜗嗵幍?,我送你一條消息,這買賣公平吧?”

  “你會把秘密透露給我?”她冷冷道,想讓他自討沒趣。

  “當(dāng)然不會。不過我的消息,絕對會讓你大吃一驚——跟你要找的東西有關(guān)。”

  她的胃口被吊起來了,他消息靈通,且頗為自負(fù),想必不會平白無故戲弄她。她尋求仇人線索多年未果,送上門的消息豈能不要?

  猶豫一晌,她顧左右而言。

  “他一向聽我的。意見若有分歧,我要一意孤行,他必定拗不過我,最終還是得聽我的。不論結(jié)果好壞,可都他會幫我承擔(dān)……我跟他已經(jīng)分開十年了,形同陌路,說這么多,夠了嗎?”

  “依我看,他就是太怕你了,才會任你驕縱胡為。你們分了也好,以你的脾氣,合該有個能制得住你的人才行!”

  他的眼神認(rèn)真而放肆,她決定抓住機會打壓他的囂張氣焰。她一仰頭,十足的反叛。

  “怎么,你不會以為這個能制得住我的人,是你吧?”

  誰知,他上前一步,烏黑烏黑的眸子盯住她,低下頭,低沉的嗓音讓人迷惑,“有何不可?”

  她心中一跳,連忙推開他,腳步往后一退,腳跟抵到大樹。

  “別過分!現(xiàn)在可以說說你的消息了吧?”她怒斥道。

  他抬起手臂,將她困在樹干與他寬闊的胸膛之間,他結(jié)實的臂膀上緊繃的肌肉凸顯,比起他的談笑風(fēng)生,更讓人望而生畏。

  她握緊穿云刃,神情戒備,“你信不信,如果你膽敢再靠近我一寸,不管你是誰,我都會立刻砍了你!”

  他盯著這個倨傲如他的丫頭許久,又抬頭看看四周樹林,笑了。

  “崇伯一定沒有教過你,要想偽裝得不被人起疑,最好的辦法就是假裝情人,沒人會對情人之間的打情罵俏在意?!彼唤?jīng)心道,“好了,先別發(fā)火,現(xiàn)在就講點你想聽的——”

  他偏一下頭,貼近她耳朵道,“紀(jì)國先君賜給公子敖三枚金箭,公子敖為捕獲雙虎,今日或許會祭出金箭……你覺得這個消息怎么樣?”

  她一臉震驚,一仰頭,差點撞到他的下巴,她急忙側(cè)過臉,壓低聲音,“你怎么知道我在找金箭!”

  “記得嗎,你曾問過姜琦,紀(jì)國是否有特別的箭,他人小單純,以為善射之人愛好強弓名箭沒什么奇怪,但在有心人眼里,就知道你進公子府目的不簡單?!?p>  她頓時為自己的大意懊惱。臉上流露出后怕的神情。

  他不無滿意地笑了,口氣溫和起來。

  “公子府耳目眾多,你又與我走得親近,不知多少人在背后盯著,就連現(xiàn)在也是?!彼麨鹾诘捻右粧呶鱾?cè)樹林,鄭重道:“你做事容易沖動,噓,別打岔,沒有我的命令,不許你擅自打聽,更不能擅自行動,聽明白沒有?”

  她睜大眼睛瞪著他,知道他說的沒錯,心里大大地卻不服氣。

  忽聽一聲嗤笑,兩人轉(zhuǎn)頭看過去。

  戴鉉牽著兩匹馬站在不遠(yuǎn)處,冷酷中帶著調(diào)侃,“公子敖派人來尋你,沒想到你倆躲在這里親親我我?!?p>  晏傲雪臉上發(fā)躁,格開子奕奪路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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