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只是被溺愛慣了，并非不明事理，不分是非。
他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停止哭泣，帶著哭腔謝恩，“兒子謝夫皇教導，是兒子不爭氣，倒叫夫皇費心了?！闭f著就抽了抽鼻子，又接著道，“兒子現(xiàn)在就回去操辦妻子的喪儀。也會好好想夫皇適才的教導，必不會再讓父皇為兒子殫精竭慮。”
然后就長跪叩首不起。
皇上心疼兒子，本來眼底的失望之色都要溢出眼眶，現(xiàn)在看太子跪在地上叩首，說的話也是句句誠懇，還是忍不住松了口，眼底也盡換成對兒子的心疼。
“你能明白為父的苦心便好，太子妃之事，若是你有意徹查，朕支持你?！闭f著就俯身親手去扶太子。
張保全這時候立即站起來，跨步到另一邊，幫皇上扶起太子。
“兒子告退?！碧幽ㄖ蹨I，緩緩退出殿內(nèi)。
待太子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張保全才敢開口說話，“圣上，時候不早了，該歇息了?！?p> 皇上點了點頭，坐回龍椅上，好半響，才出聲道，“去嘉貴妃那里罷?！?p> 張保全立刻躬身應是，小跑著下去安排。
而回到東宮的太子，看著襁褓中熟睡的小兒子和被奶娘抱在懷里的大兒子，無聲落淚。
孩子都還這么小，這往后可怎么辦啊。
太子轉(zhuǎn)頭看了眼太子妃蒼白的容顏，暗自做了一個決定。
顯王夫婦坐在馬車上，相顧無言，等到馬車停到了顯王府門口，顯王妃才開口，“王爺，回府了。”
顯王頷首，“一會精細處理傷勢會很晚，就歇在前院了，你自歇了，不必等我?！?p> 顯王妃站起身來行禮。
顯王看著眉眼精致的妻子，暗嘆了句終歸不是她，可嘴上還是說了句安撫的話，“你今日做得很好。皇上應是不會追究你我二人，只不過，府中的護衛(wèi)要換人了?！?p> “我曉得了，王爺保重身體?！憋@王妃一直覺得顯王是行伍出身，不善言甜言蜜語，但每次都會顧及自己的感受，已很是難得，遂情真意切地囑咐顯王。
顯王頷首，夫婦二人進府后分別離去。
相對顯王夫婦劫后余生的平靜，盧尚書家像是天塌了一般混亂。
盧尚書的這個孫女，是嫡長子的嫡幼女，盧尚書最寵愛的嫡親孫女，名喚月姮。
盧尚書早年喪妻，為了發(fā)妻留下的兩個兒子，就沒再續(xù)娶，只納了個良妾幫著管理些瑣事和官員妻子們社交。
偏偏盧月姮不但長得和盧尚書早逝的發(fā)妻很像，連性格習慣也極其相似，所以最受盧尚書的寵愛。
換而言之，盧月姮就相當于盧尚書半條命。
今日盧月姮出了事，盧尚書和顯王招呼都沒打一聲，直接帶著盧月姮回到家中。盧家眾人知道盧月姮出了事，女眷們是一番哭天抹淚，男人們則是氣憤不已，只有盧月姮一言不發(fā)。
盧家眾人鬧了好一陣子才消停，此時屋內(nèi)只剩盧月姮的父母以及盧尚書。
盧月姮不哭不鬧，還安慰臉色鐵青的祖父，“祖父莫惱，出了這樣的事，或是姮兒的命。姮兒確實不知當時怎么了，只知道醒來時，顯王妃在姮兒身邊，母親隨后也來了?！?p> 明明知道等著自己的是什么，盧月姮卻十分冷靜，她先是跟盧尚書解釋了，自己并非辱沒門楣的那種人，接著又道，“姮兒知道祖父的為難，祖父一直自詡純臣，不結(jié)黨，不和長安城中任何官員交往過密，更不會站隊?！?p> 盧大老爺一聽這話，忙呵斥女兒，“這也是你能說的話！”
盧大夫人一看丈夫都到這節(jié)骨眼上了還訓斥女兒，眼圈一紅，又要接著哭起來。
盧尚書則道，“姮兒你但說無妨，祖父明白你的意思，你是個通透人，自小就明事理，從來沒讓祖父操心過。你說你的，祖父聽著?！?p> 盧月姮對著盧尚書微微一笑，接著道，“若是姮兒真入了十四皇子府，就算祖父真的不偏不倚，別說圣上不會信，天下人更不會信。所以......”
盧月姮停在這句話上，站起身來，鄭重其事地邊給盧尚書行禮邊道，“所以孫女愿意，剃了頭發(fā)去道觀當姑子也好，去家廟帶發(fā)修行也罷，定不會入十四皇子府，令祖父為難。”
本來一直忍著的盧尚書當即再也忍不住，老淚縱橫。
孫女深明大義，為了自己，也為了盧家，竟不哭不鬧，如此懂事地自請出家，讓他如何能不痛心。
盧尚書眼睛模糊，看著眉眼逐漸張開的孫女，容貌越來越像亡妻，連明事理懂大義的性格也那么像亡妻，實在是不忍應下此事。
她當年那么信任我，又跟著我吃了那么多的苦，今日就算我做到了尚書之位，還是沒法兒保全她的孫女，真是造孽啊，造孽！
盧大夫人不懂盧尚書的內(nèi)心，見盧尚書半響沒回應，便再也忍不住，“父親，您不能答應，不能答應啊！姮兒是您從小看著長大的，她還那么小，都沒及笄呢！怎么能和青燈古佛過一輩子啊？”說著就和昔日端莊大方的兒媳形象判若兩人，嚎啕大哭起來。
盧大夫人不懂其中的微妙，可盧大老爺懂啊。若是盧月姮入了十四皇子府，有朝一日，十四皇子奪嫡敗北，自家焉能全須全尾的退出朝堂上的斗爭，輕則不再入仕，重則家破人亡。
可此時本該勸著盧尚書早做決斷，最好連夜將女兒送去道觀家廟的盧大老爺，拼盡全力也開不了這個口。
盧月姮跪在地上，眼神懇摯，讓低頭看著她的盧尚書眼淚流得更加洶涌，手也不由自主地強烈顫抖起來，他用那顫抖的雙手，親自俯身扶起孫女。
“祖父，祖父就算拼盡全力，也會護你周全，也絕不會讓你凄慘一生?！?p> 盧月姮淚盈于睫，盧大夫人則是收了哭勢，開始不停地給盧尚書磕頭，盧大老爺見狀趕快扶起妻子，內(nèi)心不住地嘆氣。
哪有兩全之法？
如果不入十四皇子府，就算女兒不出家，也不能再嫁了，到頭來不過是悲慘收尾，還會連累到兩位弟弟全家。
入了十四皇子府，那就是明晃晃的站隊，要全力支持十四皇子奪嫡，其中的兇險，不言而喻，要是敗北，也是會禍及全家。
盧大老爺思慮之事，盧尚書焉能不知，只是眼下只能賭一把。
盧尚書連夜寫了奏章，準備明日呈給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