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午夜之后,北京下了一場秋雨。
夜里的秋雨,淅淅瀝瀝,直到拂曉,方才慢慢停息。
清晨灰蒙蒙的天空,像鍍上一層鉛似的。
從西伯利亞刮來的秋風,輕輕吹著紫禁城的紅墻黃瓦,吹著宮墻旁高大的垂柳,吹著窗欞“吱吱嘎嘎”響個不停。
崇禎坐在鑾輿里,感覺全身冷嗖嗖的,仿佛冬天已經(jīng)來臨似的。
皇極殿已經(jīng)到了,崇禎由高起潛扶著下了鑾輿,抬頭看了看陰霾的天空,轉(zhuǎn)頭看了看肅立的文武百官,向皇極殿的御階,慢慢走去。
“吾皇萬歲!吾皇萬歲!吾皇萬萬歲!”
新任首輔溫體仁,領著文武百官,在皇極殿前例行跪拜大禮。
崇禎無精打采,坐在龍椅上,看著廣場上的文武百官,臉色似灰蒙蒙的天空,陰沉得讓人不寒而栗。
溫體仁,字長卿,號園嶠,浙江烏程南潯人。
溫體仁萬歷二十六年進士,改任庶吉士,授予編修官,累任到禮部侍郎。
崇禎初年,溫體仁升為尚書,協(xié)理詹事府事務。
崇禎三年以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入閣輔政。
入閣不久,溫體仁羅列莫須有的罪名,逼迫首輔周延儒,引退而代之。
此時的周延儒,已經(jīng)告老還鄉(xiāng),溫體仁走馬上任。
“皇上,趁今兒洪大人也在殿前,何不問問圍剿流寇的事?”
高起潛站在崇禎身旁,看著不遠處的洪承疇。
崇禎看了看高起潛,連忙輕輕點了點頭,向御階下的陜西三邊總督,兵部尚書洪承疇看去。
洪承疇站在文武百官前列,見崇禎投來探詢的目光,心里不免也想著,怎么應付崇禎的提問。
崇禎已經(jīng)很久,沒有問及圍剿流寇之事,看來今天也許非問不可。
洪承疇看著崇禎陰沉的臉龐,在心里揣摩著崇禎的心里所想。
一陣大風刮了過來,卷起的片片柳葉,打著旋子,飛來飛去。
“洪愛卿,陜西流寇,進剿得究竟如何?不會是勞而無功吧?”
崇禎看了看被風吹起的柳葉,目光炯炯,看向洪承疇。
“回秉皇上,陜西流寇,已經(jīng)基本肅清,只有一些余部,流竄山西而去。”
洪承疇斂了斂衣袖,連忙跪在御階下,垂首看著近前的地面。
也許陜西流寇流竄山西之事,崇禎已經(jīng)知曉了八九分。
崇禎既然問起圍剿陜西流寇之事,洪承疇不得不如實相告。
“當年陜西王二謀反,沒有及時剿滅,以致養(yǎng)成大患,致使高迎祥王自用李自成張獻忠,群起而效仿。愛卿剛才說,只是流寇余部,去了山西。想必,是流寇的大部,也去山西了吧?如此看來,陜西倒是消停了,山西又成為流寇的天堂,怎么一個‘亂’字了得?”
崇禎看著洪承疇,頓時突然提高了嗓門。
洪承疇知道崇禎疑心很重,見崇禎坐在皇極殿上,板著面孔詢問圍剿流寇的事,懷疑崇禎已經(jīng)心生不滿,心里頓時有了一絲的懼意。
“陜西流寇已經(jīng)東渡黃河,在山西必然四處作亂。能否如實告訴朕,愛卿如何處置山西流寇?”
崇禎看了看肅立的文武百官,將目光又投向洪承疇。
崇禎說完話,將目光慢慢收了回來,拍了拍眼前的御案,意在強調(diào)那句話的重要。
“回稟皇上,微臣以為,陜西流寇余部竄向山西,不足為懼。微臣調(diào)集朝廷在三邊全部人馬,合力圍剿。料那些竄到山西的流寇,不日就會被朝廷大軍悉數(shù)剿滅?!?p> 洪承疇看了看崇禎,臉上已經(jīng)沁出了汗珠。
“朕知道愛卿剿賊辛苦,勞苦功高。只是圍剿流寇之事,還得周密謀劃,方能行之有效。不知愛卿意下如何?”
崇禎見洪承疇似有懼色,語氣頓時和緩了一些。
“皇上過獎微臣,微臣不敢當。微臣明兒就趕回山西,布置圍剿流寇事宜?!?p> 洪承疇見崇禎語氣漸緩,心里懸著的石頭,總算輕輕落了地。
“怎奈流寇詭計多端,突出重圍之后,又流竄山西。朕唯恐流寇,又將釀成大患,故而,要多加防范。望愛卿傾力圍剿,以解朕的心頭之患?!?p> 崇禎對洪承疇的話,打心里不感興趣,又囑咐洪承疇幾句。
“承蒙皇上天威,流竄到山西的區(qū)區(qū)流寇,不日定被朝廷大軍所滅。”
洪承疇鼓起勇氣,繼續(xù)應承著崇禎。
“如果真是這樣,當然是好事。待到流寇剿滅之日,朕一定會將獎賞愛卿的?!?p> 崇禎見洪承疇信誓旦旦,憂郁的臉上,開始有了笑容。
朝散之后,崇禎沒有即刻回寢宮,卻在皇極殿前走來走去,以期排解心里的郁悶。
“奴才扶皇上,回寢宮去吧!”
高起潛見崇禎滿腹心事,蓮步跟在崇禎身后,嘰嘰歪歪催促崇禎一句。
崇禎聽罷高起潛的話,沒有理會身后的高起潛,沿著大理石甬道,繼續(xù)向前不停地走著。
早朝時,崇禎說到流寇的事,洪承疇信誓旦旦。
此時的崇禎,心里那塊石頭,依然沒有落地。
那塊石頭,是陜西流寇,流竄到黃河以東的山西,且有卷土重來之勢。
如果流寇在山西站穩(wěn)腳跟,進而向河南以及北直隸進犯,那何以了得!
對此,崇禎依然不得不防。
近年來,后金兩次襲擾京畿,如果兩股人馬,齊聚京畿之地,怎么辦好?。?p> 雖然此種情形,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
崇禎也不敢大意,在不斷地盤算著,傳溫體仁和洪承疇,再議圍剿山西流寇的事。
否則,崇禎連個囫圇覺,也是睡不著的。
想到這里,崇禎心里輕松了許多。
崇禎看了看身后的高起潛,不禁加快了回宮的步伐。
高起潛雖然不明就里,卻跟在崇禎身后,一邊向乾清宮走去,一邊低頭默默地笑了笑。
時至午時,天空的云層散去,陽光灑在大理石甬道上。
突然之間,一股的熱浪撲面而來,原本進入秋季的紫禁城,仿佛又是春天一般,讓人感覺暖洋洋的。
空氣中干燥的氣味,有了淡淡的清香。
樹上的黃色樹葉,似天女散花似的,隨風飄飄而下。
眼前金黃的秋色,鋪滿紫禁城的每一個角落,預示著寒冷的冬天,已經(jīng)為期不遠。
崇禎想著冬天來臨的情景,又對冬天有著一絲的懼怕,期望冬天晚一點兒到來。
此種矛盾的心情,崇禎自己也弄不清,究竟是何種滑稽的緣由。
崇禎一邊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一邊呼吸著隨風而來的涼爽空氣,不知不覺,回到乾清宮。
崇禎停下腳步,看了看虛掩的乾清宮大門,徑直拾階而上,用力推門走了進去。
“傳朕口喻,命首輔溫體仁總督洪承疇,速速到乾清宮議事!”
剛剛跨進乾清宮,崇禎連忙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看高起潛。
高起潛埋頭陪著崇禎,急急地一路而來,頓時突然一驚,以為朝廷又出了大事。
“皇上稍候,奴才即刻去傳溫大人洪大人。”
高起潛看了看崇禎,即刻回過神來,連忙低頭轉(zhuǎn)身應承一句。
崇禎看著高起潛離去,徑直向御書房走去。
御書房里,花梨木御案置于窗戶旁,陽光透過黃色的窗欞,照在金黃色的御案上,顯得異常敞亮。
房里的光線十分明亮,但那粗大朱紅的臘燭,依然閃爍著耀眼的亮光,將御書房照得更加亮堂。
崇禎也是心細之人,每當有大臣前來議事,就吩咐小太監(jiān),將御案上的奏折,悉數(shù)收拾停當,等待兩位股肱之臣到來。
小太監(jiān)明了事理,每每將御書房,收拾得一塵不染,故而崇禎對小太監(jiān),顯得格外的喜歡和吝惜。
“皇上快看,地圖上的星星點點,是山西流寇的流竄分布圖?!?p> 洪承疇站在御案下首,指著御案上的地圖。
一張黃色素絹繪制的山西地形,鋪在花梨木的御案上。
圖上標注著義軍向山西轉(zhuǎn)移路線,以及官軍與義軍交戰(zhàn)地點,直觀地將雙方作戰(zhàn)方向、戰(zhàn)場形勢和戰(zhàn)果等,悉數(shù)標注在地形圖上,讓人看之,一目了然。
崇禎慢慢站起身來,將身體向御案方向移了移,眼睛隨著洪承疇的講解,不斷移動著。
“洪愛卿,此種辦法很好,朕終于看得明白!”
過了片刻之后,崇禎抬手指著地圖。
“皇上,此乃便是所謂的‘圖上作業(yè)’,即將戰(zhàn)場情形,直觀地標注在地圖上,顯得更加的簡單易懂?!?p> 洪承疇見崇禎感興趣,將地圖往崇禎面前移了移。
“愛卿的這個辦法,即刻在將領中推廣,讓將領們學會如何使用地圖。”
崇禎看著御案上的地圖,連忙吩咐洪承疇。
“哎,真可惜!眼看流寇就要被剿滅,為何又讓流寇去了山西?微臣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溫體仁看著眼前的地圖,頓時唉聲嘆氣,雙手一攤,作了個搖頭狀。
溫體仁在朝中大臣里,本來就沒有什么好名聲。
尤其溫體仁以卑劣手段,誣陷前首輔周延儒,讓諸多朝中大臣心寒。
只是礙于崇禎的顏面,大臣們方才忍氣吞聲。
溫體仁不陰不陽的話,讓洪承疇不覺一驚。
洪承疇與溫體仁素來無深交,對溫體仁的秉性,卻了如指掌,故而有意敬而遠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