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最后一壇酒

　　昨夜與掌柜飲酒，掌柜的話讓蘇禾有些難以消化，掌柜說了很多話。比這些年說過的話加起來都要多。

　　“小蘇禾呀，趕明一大早帶上鐵鍬去后山找我。”蘇禾只記得掌柜的最后一句話便是這個(gè)。其他的像什么，斬過妖，殺過魔，上過戰(zhàn)場撒過熱血之類的話蘇禾壓根就不信，只以為掌柜吃酒吃多了在說醉話。今夜的掌柜蘇禾從未見過。

　　不過蘇禾今個(gè)一大早，還是聽了掌柜的話，扛著鐵鍬去了后山。掌柜的沒說胡話果然在此等他，這倒是出乎了蘇禾的意料。

　　掌柜的向小蘇禾招招手，示意他近些。而后便讓他在一棵茂盛的松樹下挖坑。

　　蘇禾揮舞著手中的鐵鍬，累的滿頭大汗。

　　“這掌柜的好生奇怪，昨夜請我吃酒，今個(gè)又讓我挖坑，不會是平日里見我調(diào)戲慧姐，如今要給我埋了吧。”蘇禾這樣想著，但也未停下手上的動作。

　　叮的一聲，鐵鍬貌似碰到了什么硬物。蘇禾趕忙蹲下身查看，是一長約三尺的鐵匣。

　　蘇禾吃力的將鐵匣搬出土坑，放到正在喝酒的掌柜身前。掌柜的癡癡望著身下的鐵匣，像是在看一位許久未見的有情人。

　　“打開它?！卑肷魏笳乒竦木従忛_口。

　　蘇禾不敢怠慢，忙伸手去解鐵匣上的布條，剛剛打開鐵匣的一瞬間，自鐵匣內(nèi)飛出一股凜冽的氣息，蘇禾下意識抽回手，但還是慢了一步，手指被割來了一道小口子。

　　掌柜的抬了一下眼皮，微微一笑。

　　“忘記告訴你要小心了。”

　　說話間伸手虛空一抓，鐵匣內(nèi)飛出一物瞬間被掌柜抓在手中，仔細(xì)看去，竟是一柄劍。

　　“此劍名曰飛盧，前半生隨我征戰(zhàn)四方，劈星斬月，而后因殺戮過重，被我埋了。而今取出贈你。今日起教你用劍，不敢保你天下無敵，自此入江湖自保應(yīng)是無礙?！?p>　　掌柜伸手撫了撫劍身，飛盧微顫。似有回應(yīng)。隨后自懷中掏出一本發(fā)黃的冊子丟給蘇禾。

　　蘇禾下意識伸手接住，看了一眼，封面無他，只有劍經(jīng)二字。

　　“這是我?guī)煾競魑业膭?jīng)，于我不喜，今日一并賜你，無事拿來練練也是不錯的。而我一生只用三劍，這第一劍，問天，你且看好?！?p>　　掌柜話畢，拔劍指天，單手負(fù)后。身形一躍，整個(gè)人騰空而起，直沖云霄，手中飛盧劍影越變越大，遮天蔽日，而后一劍開天。天際原本厚重的白云被整齊的一分為二，偶有雷光閃動。此劍問天。

　　蘇禾看的目瞪口呆，這哪里是高手，分明是九天仙人。

　　掌柜，并未落地，懸浮于空?？谥写蠛?p>　　“第二劍，開山?！?p>　　劍橫于身，平平無奇的一劍橫掃，一道璀璨的劍氣橫空飛出，落在就近的一座山頭，整個(gè)山尖緩緩倒塌，煙塵四起。

　　緊接著是第三劍。

　　“三劍斷江。”掌柜手中飛盧未動，只是輕輕一挑，身前小河盡頭的那條瀑布，生生從中間斷裂開來，河水倒流，水霧迷漫。

　　掌柜的緩緩落地，收劍入鞘。

　　“小蘇禾，你可記下？”

　　蘇禾點(diǎn)點(diǎn)頭，又搖搖頭。普通一聲跪倒在地：“神仙，老神仙。”

　　掌柜的哈哈大笑。大罵：“癡兒，癡兒啊。”

　　自此后的每日清晨，蘇禾都會隨掌柜的來后山練劍，一練便是一天。

　　練劍是一件苦差事，好在蘇禾打小就沒過過什么好日子，苦慣了，所以這份苦頭，倒也吃得。起初蘇禾是想要鄭重的拜個(gè)師，奉個(gè)茶的?？烧乒裾f什么都不愿，用掌柜的話說就是。

　　“無用，不拜。拜了反而累贅。”

　　蘇禾提了幾次，也就不再提了。

　　其實(shí)蘇禾資質(zhì)很好，原本人就機(jī)靈，掌柜的說他是個(gè)很好的劍胚子。蘇禾不懂，只知道不是件壞事。再加上悟性也不差，從一開始的一竅不通，到順手拈來只用了短短一月而已。

　　現(xiàn)在再看小蘇禾耍劍，可不是剛開始那樣只是提劍便抖個(gè)不停。

　　茶館那邊，自從那日之后就越發(fā)的冷清，再加上慧姐這段日子也無心打理，整日憂心忡忡的樣子，索性就關(guān)了，不再開門待客。

　　蘇禾看在眼中不免有些擔(dān)憂，雖是知道現(xiàn)在與之前變得不同了，但具體哪里不同蘇禾也說不上來。

　　記得前天蘇禾摟過慧姐的肩膀問過。

　　“慧姐，那天那個(gè)個(gè)胖子是誰呀，看著有些兇，不過別怕，若是他敢欺負(fù)你們，我就是咬也會咬死他。”

　　慧姐只是癡癡的笑笑，撫了撫小蘇禾的臉。并未回答他的問話，沉默片刻后才開口，但說的話卻驢唇不對馬嘴。

　　“小蘇禾，若是我與掌柜的突然有一天不在了，你要學(xué)會照顧自己，還有就是這茶樓，是我十年的心血，到時(shí)候你賣掉，拿著銀子走的越遠(yuǎn)越好，莫要回頭，永遠(yuǎn)不要回頭?！?p>　　蘇禾不解，總覺得這話像是訣別，正欲再問。耳朵卻被慧姐又一次掐住。

　　“怎么不見你小子往你孫媽媽那跑了？整日跟著我那漢子往后山跑，怎的？轉(zhuǎn)性了？不愛窯姐愛耍劍了？”

　　蘇禾有些無語，不知該如何開口。難道要讓他告訴慧姐小仙負(fù)他他負(fù)花姐？蘇禾沒再去過胭脂樓，不是怕相思，而是怕被相思。他何嘗不知，每每路過胭脂樓，總有個(gè)人在二樓靠窗的位子上偷偷抹淚。

　　時(shí)間好似手中沙，越要緊握流的越快。

　　半年光陰，區(qū)區(qū)不足二百個(gè)日夜而已，眨眼即逝。

　　半年里，蘇禾黑了，同樣也結(jié)實(shí)了許多。若是現(xiàn)在再看蘇禾，整個(gè)人好似變了一個(gè)人，并非在模樣上，而是在氣勢之上，好似被開了刃的劍，凌厲，鋒芒。

　　看著半年里掌柜喝空了的酒壇，蘇禾有些傷感，停下了手中的劍。掌柜朝蘇禾招招手。

　　“小蘇禾，你知道世間最厲害的劍是何劍？”

　　“蘇禾不知，請先生教我。”

　　“世間最厲害的劍，不是你有多快，劍有多鋒，而是道理，你有道理那你便是最快的劍。所以日后若是行走江湖切記，先講道理，道理講不通再出劍?！?p>　　蘇禾點(diǎn)點(diǎn)頭似懂非懂，有些迷茫。

　　遠(yuǎn)處漸漸行來兩人，一人是慧姐，身后是胖男人。

　　掌柜看看慧姐與胖男人微微一笑喝完最后一壇酒。

　　“小蘇禾，去給我打壇酒。”

　　蘇禾有些不愿：“我……”

　　“去?！闭乒裼行┡簧砹鑵枤鈩萆⒊?。

　　蘇禾咬咬牙轉(zhuǎn)身便跑，用最快的速度跑下山。

　　身后傳來掌柜爽朗的笑聲。

　　“小蘇禾，我叫段三千。”

　　蘇禾再也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逆著自己奔跑的方向緩緩滑落。

　　快，只想再快。

　　可最終還是遲了，蘇禾回來時(shí)掌柜安詳?shù)淖谀撬砂貥湎?，閉上了眼睛，嘴角上掛著淺淺的笑。

　　慧姐伏在掌柜身上無聲流淚。

　　酒壇悄然落地，干烈清酒灑落一地。

　　蘇禾緩緩跪下，重重的磕了三個(gè)響頭，待起身時(shí)淚流如注。

　　“小蘇禾，你愿意學(xué)劍不？我教你呀？”

　　“我有三劍，一劍問天，一劍開山，一劍斷江?！?p>　　“小蘇禾，與人打架，先講道理，道理講不通再拔劍?！?p>　　掌柜話不多，唯獨(dú)這幾句在蘇禾腦中不住的回蕩，如樓上警鐘，生生撞進(jìn)蘇禾的心窩。

　　蘇禾咬緊了嘴唇，直到有鮮血溢出，有些咸，又有些甜。蘇禾猛然抬頭伸手拔出飛盧，一腳踏地整個(gè)人高高躍起，一劍劈下，正劈向一旁負(fù)手而立的胖男人。

　　胖男人壓根不看劈來的飛盧，只是抬手輕輕一彈，飛盧脫手而出，直直的插入一旁的石崖中。

　　蘇禾落地后，又是一拳打出，直奔胖男人的面門。胖男人歪頭一躲，一把抓住蘇禾的手腕，用力一握，蘇禾只覺得手腕處刺骨疼痛。應(yīng)是斷了。

　　蘇禾倒地痛哭流涕。

　　胖男人不理，轉(zhuǎn)身欲走，蘇禾咬牙前撲，抱住男人的腿一口咬下，用盡了全身力氣。胖男人身形一頓，立在原地。

　　“你是叫蘇禾吧。二哥說了，自今日起你便跟在我身邊。我給你一月時(shí)間，收拾妥當(dāng)，來蘇王府尋我，記住，我叫蘇添。要報(bào)仇，就要變強(qiáng)，你的劍現(xiàn)在？不行?！?p>　　說完一腳踢在了蘇禾小腹之上，蘇禾身子被踢出數(shù)丈，直到砸上一旁的大樹。

　　胖男人走了，蘇禾艱難的爬起身，向掌柜與慧姐方向走去。

　　只是讓蘇禾更為心碎的是慧姐也走了，胸口插著一柄精致的匕首，伏在掌柜身上，同樣的寧靜安詳。

　　蘇禾盤膝而坐，一顆顆晶瑩的淚滴打在自己腿上。

　　隨后仰天長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