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城外李子林,紅袍少年負手而立,手提飛盧。
身前是一座新添的土墳,墳頭立著一塊嶄新的墓碑,上書“父段三千,母柳慧娘之墓”幾個大字。
字刻的極其公正,是蘇禾苦求城西房瞎子寫的,據(jù)說這房瞎子是前朝的文科狀元郎,后來說是因得罪了某些權貴,被人戳瞎了雙眼,繼而被貶為庶民?,F(xiàn)如今淪落到替人寫字為生。主要接一些代寫家書,房契,契約之類的活計,因為字兒寫的確實好,十里八鄉(xiāng)找他的人便越來越多,現(xiàn)在大小也算個名人。
但這房瞎子有個習慣,便是從來不給死人寫字,盡管來人再有權勢就是不寫。用他自己個的話說就是“不吉利,給多少銀子也不干?!?p> 房瞎子不是沒有因為自己這破規(guī)矩而吃虧,記得有一次蘇禾見到房瞎子家圍了百八十個身披重甲的官兵,刀架在脖子上逼著他為自己家戰(zhàn)死沙場的將軍寫一篇墓志銘,這房瞎子當真是寧死不屈。愣是連筆都沒提,給那官兵頭頭氣的七竅生煙,若不是縣太爺出面替著房瞎子求情,估計這房瞎子早就身首異處了??h太爺說他是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
起初蘇禾與房瞎子說了自己求字的目的,房瞎子死活不愿,將蘇禾拒之門外。但蘇禾卻在房瞎子門外跪了好久,也并不是非他不可,而是因為,慧姐很早以前與蘇禾打趣過。
“若是以后我與掌柜的死了,我一定要讓房瞎子為我在墓碑上提字兒,那得多有面兒。”
房瞎子之所以最終破例為蘇禾寫了這墓碑是因為他真心覺得這少年有情有義,愿意為這對非親非故的苦命鴛鴦做到這個份兒上。
房瞎子說他:“不要人夸顏色好,只留清氣滿乾坤?!?p> 蘇禾不懂,但大致上也知道房瞎子是在夸他品德高尚。
字兒雖是房瞎子寫的,而刻則是蘇禾自己刻的,因為不想辱了房瞎子這一手好字,蘇禾刻的特別仔細,每一刀都特別小心,短短幾個字足足刻了三日,手掌上磨的全是血泡,一出汗鉆心的疼。
蘇禾望著眼前的土墳,伸手撫了撫嶄新的墓碑,強行擠出一絲笑容。
“慧姐,你不是愛吃這兒的野李子嗎?我便將你與掌柜的葬在這李子林,日后再想吃的時候抬頭看看,滿園的紫李子,讓你吃個夠?!?p> “師父,酒是沒得喝了,等徒兒殺了蘇添,給您帶些柳葉巷的上好女兒紅?!?p> 蘇禾緩緩跪倒,磕了六個頭,三個是師父的,三個是慧姐的,磕完頭瀟灑起身,轉身就走,再沒回頭,因為慧姐交代過,莫要回頭。只是在走出李子林的時候抬手重重的揮了揮。
最終決定還是要去蘇王府,既然現(xiàn)在的自己殺不了蘇添,但守在他身邊機會總會大些。
蘇添說過,掌柜死前要自己跟著蘇添的。雖不知掌柜的是何用意,但既然說了蘇禾無論如何也是要去做的。
蘇禾起身,為自己倒了一碗清酒,行至窗前抬頭望天,而后一飲而盡,酒不辣,卻有些苦。
“咚咚咚。”有敲門聲傳來。
蘇禾有些疑惑,茶樓早就不再待客,莫不是花姐姐?
猶豫片刻蘇禾還是開了門,來人并非花姐,而是一位熟人。之前茶館內(nèi)的說書人。蘇禾尷尬的笑笑,側身將說書人讓進屋內(nèi),為其添了杯茶疑惑道。
“先生,實在抱歉,咱們茶樓不開了。還望先生另謀出路。”
說書人搖搖頭也不答話。
“莫不是咱這茶樓還差您的銀子?先生開口便是?!?p> 說書人還是搖搖頭,呼的起身單膝跪地抱拳道。
“老奴黃三拜見新老爺?!?p> 蘇禾這下徹底懵了,這是唱的哪一出?忙伸手去扶說書人。
“老先生這是何意?小子可受不起您這大禮??煨┢饋碚f話?!碧K禾試了幾次,發(fā)現(xiàn)根本拉不起說書人,按說自己這正值春華的少年,力氣怎的也不會差給這個白發(fā)蒼蒼的說書老人,可自己的全力拉拽下,老先生卻紋絲未動。
蘇禾有些納悶,隨后老先生緩緩開口。
“老爺有所不知,老仆并非只是茶樓說書客,其實老仆是掌柜段三千的貼身老奴。只不過隨掌柜隱了原本的身份罷了。掌柜臨終前交代過,讓老仆日后跟隨老爺左右,護您周全?!?p> 蘇禾啞然緩緩后退,苦笑搖頭。
“連你也是那能斷江河的高人嗎?還有多少是我不知曉的?”
“掌柜說過,人存于世,不分高下,只分善惡,老爺何必如此驚訝?!闭f書人站起身捋了捋長須。
“不分高下,只分善惡嗎?師父還說過什么?”蘇禾問道。
“掌柜的希望老爺去蘇王府,但并非殺人,而是希望老爺為蘇王爺效力。十年,僅十年。這也是掌柜的遺愿。有些事,掌柜的做不來,而你……可以?!?p> 蘇州上空,云遮了月,一顆流星劃過天際。
有風吹進房內(nèi),似是慧姐溫熱的雙手撫在小蘇禾的面上。
小蘇禾伸手虛空一抓,未抓到任何事物。而后目不轉睛的盯著說書人黃三的眸子,用力點點頭。
茶樓沒賣,不是舍不得,是因為蘇禾覺得,人應該有個念想,不應該只是做一行尸走肉,孤魂野鬼。而茶樓便是他的念想,唯一的念想?;蛟S蘇禾真的將茶樓當作自己的家了。
蘇禾走了,紅衣,白馬,老仆。
只是走時在胭脂樓外有所停留,但蘇禾還是沒有踏進胭脂樓的大門,只是站在樓下抬頭望了望二樓的一扇緊閉的木窗。蘇禾伸手掩嘴。
“莫為相思空流淚,低頭不語繡紅妝。花姐,保重?!?p> 馬鞭重重的抽在那屁股之上,兩匹駿馬揚長而去,只留下一陣揚起的塵埃。
只是蘇禾不知,木窗內(nèi)的可人兒早已淚流滿面。
蘇州城外的官道上,兩個身影牽馬走過,而后紅衣駐足,靜靜的望向一旁的李子林。
“老黃,你說師父為何不讓我殺蘇添?”
“可能是因為義吧。”白發(fā)老黃拍了拍馬背。
“義?蘇添殺了他,他還與他談義?”蘇禾有些氣惱,惱的是掌柜的這般癡傻。
“誰說是蘇添殺了掌柜的?掌柜是自己舍了命。有些事兒老爺還是不知道的好。該上路了?!秉S三駐足朝李子林深深的鞠了一躬,眼神有些暗淡。
蘇禾努了努嘴,翻身上馬。
“走,去錦州,我倒要看看,這蘇添為何會讓掌柜的甘心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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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一刀
又要更一半,實屬無奈,跪求信的內(nèi)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