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致命女人

　　“本院認為，上訴人杜小全故意傷害他人身體，致一人死亡，其行為已構(gòu)成故意傷害罪。”

　　杜小全記起自己翻過的一本書。

　　當時覺得以后還會看的，于是買來只翻了前幾頁。

　　扼頸。

　　一種看似很難致命的暴力方式。

　　一種酷刑。

　　是權(quán)威和支配的展現(xiàn)。

　　她自己被勒過幾次呢？

　　忘了。

　　潛意識里這種經(jīng)歷影響了她的暴力行為嗎？

　　最后選擇用繩子勒死受害人，是因為她之前也被這么虐待過嗎？

　　杜小全說不清楚，她只是摸到了一根繩子，她害怕他清醒以后會加害她，于是她把繩子套上了他的脖子，她因此接受審判。

　　“杜小全的上訴理由及其辯護人的辯護意見不能成立，不予采納。原審判決認定事實清楚，證據(jù)確實、充分，適用法律正確，量刑適當。審判程序合法。”

　　張家父母每回庭審都出席。

　　失去兒子的女人哭得惹人同情，杜小全卻覺得可怕。

　　是她，殺死了她的事業(yè)，她的尊嚴，她的身份。

　　杜小全記不得誰說過這句話，但她無數(shù)次想對她說：女人何苦為難女人。

　　女性相傷，又是何必。

　　杜小全又想，也許她不是個女人，反倒是個男人。

　　她用男人的眼光來看待自己，也用男人的眼光來看待她，并且希望她能生育男孩，讓他健康地出生。

　　就連杜小全自己也不算個完全的女人。

　　她過去就沒用男人的眼光審視過自己、審視過身邊人嗎？

　　有的。

　　現(xiàn)在清醒，不知道算不算太遲。

　　“駁回上訴，維持原判。本裁定為終審裁定?！?p>　　杜小全如釋重負，安慰家里人，“我還活著，怕什么?！?p>　　她還活著，他已經(jīng)死了。

　　她的痛苦剛結(jié)束，卻又開始了。

　　杜小全答應父母會好好活著，爭取減刑，早日出獄。

　　從來只希望女兒快樂的那對老夫妻把標準放到了最低。是的，女兒活著就好了。她說她感到自由，父母不懂，在探監(jiān)的時候一邊點頭認同一邊偷偷抹眼淚。

　　吳鉞結(jié)婚了。

　　杜小全很為她感到高興，她知道小劉是個善良溫柔的人。

　　吳鉞堅持要等到杜小全出獄再辦婚禮，沒人擰得過她。

　　肖揚不打算留在國內(nèi)。

　　臨行前，她來看杜小全。

　　那邊坐著的已經(jīng)是完全不一樣的人。

　　“下次回來還不知道是什么時候?！?p>　　杜小全平靜道：“希望下次見面，是在草原上。”

　　肖揚愣了一下，笑著接道：“我們總會見面的，不管在哪”

　　“那次簽約，是不是沒成功？”杜小全說的是肖揚的故事。

　　她的敘述在獅子被射殺時戛然而止。

　　那個讓她對稀樹草原心向往之的生物死了，她的心便也死了，不再留戀非洲。

　　那個男孩呢？他又怎么樣了？

　　“營地的事，我離開后沒再了解?！毙P如實交代。

　　“周倜死了?！?p>　　杜小全說的平靜。

　　她們過去心照不宣，都不去提那個人的名字。

　　現(xiàn)如今她們都知道那個人死了，那么他的名字也就失去了魔力，無所謂說還是不說。

　　“我知道。”肖揚從未想過瞞著杜小全。

　　她知道自己瞞不過她。

　　她問：“你會怎么做？”

　　杜小全不知如何作答。

　　這注定是她無法坦蕩回答的問題。

　　……

　　周倜沒想到，肖揚竟會接受自己母親的賠償。

　　他覺得這是對自己的侮辱。

　　肖揚應該恨他到死，應該永遠記得他。

　　像她這樣理智和冷漠的女人，經(jīng)歷過這種事情竟然還有心情拿著他家的錢出去留學！

　　他沒看錯她。

　　九年，改造完成，周倜不一樣了。

　　他去找肖揚，肖揚的弟弟考了警校，自然一眼就看出周倜的企圖。

　　他又去找杜小全，卻發(fā)現(xiàn)這丫頭也殺了人，進了監(jiān)獄。

　　真是便宜她了。

　　周倜想讓杜小全的父母害怕，他想了九年，原來自己最享受的是當初肖揚眼神里流露出的恐懼，跟死亡無關(guān)。

　　他不要他們死，他要他們活在恐懼和痛苦中。

　　有天他尾隨杜小全的母親去菜市場，看見她手里的塑料袋滑了，番茄都滾了出來。他那么善良，當然是選擇助人為樂。

　　“阿姨，您小心點?！敝苜幂p聲細語。

　　杜媽的胸中卻是翻江倒海。

　　這之后，杜家父母再也沒有獨自外出過。

　　周倜坐在早餐店里咬了一口包子，上午九點，包子鋪的生意也快結(jié)束了。他悠然地喝了口辣湯。

　　五個包子，兩碗辣湯。

　　這是今早杜家父母的早餐。

　　周倜嚼著包子，目光則盯在小區(qū)門口打牌和閑聊的人群身上。

　　那之中有個戴鴨舌帽的，在看人打牌，似乎已經(jīng)和周圍人混熟了。

　　那小子是跟蹤他來的嗎？

　　周倜不敢確信，但兩人碰面頻率太高，讓他不得不懷疑。

　　他趕緊結(jié)了帳，在外面繞了幾圈才敢回到自己住的小旅館，一進門就開始收拾東西。

　　叮咚——

　　一條短信。

　　事實上，周倜出獄后，已經(jīng)少有老同學愿意與他聯(lián)系。這回發(fā)信息的則是他的發(fā)小。

　　說來也好笑，發(fā)小和周倜吃了頓飯，堅信周倜已經(jīng)改過自新、洗心革面，說什么也要幫周倜和肖揚和解。

　　“道歉，你必須去給人家姑娘道歉！”發(fā)小借著酒勁喊道。

　　周倜慚愧地點頭稱是，心里卻發(fā)笑。

　　短信界面彈出來，周倜瞄了一眼，心臟砰砰直跳。

　　“她的地址發(fā)給你?！?p>　　找到你了。

　　肖揚。

　　我們的故事，又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