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遠離了于家莊,過伊水橋時,望見街道兩邊的客棧燈火通明,喧喧鬧鬧,便去稍作傾聽,但聽得人們七嘴八舌的議論——
“有不少人認為,他隱藏行蹤是因為有傷在身,可是若我們大家都生病受傷,難道會是自己躲著?那當然是得尋醫(yī)治病,豈有諱疾忌醫(yī)躲著之理?”
“他屢助九牧而不留名,換句話說,也就是天魔在的地方,他就在,天魔走,他就消失,這不是太巧合了嗎?”
“他本就身份不確、來歷不明、功法奇特,這些年來行蹤又極其隱蔽,十分古怪啊。”
“當時永牧州之戰(zhàn),你們也看到了,天魔大護法也是不茍言笑,和他很有幾分相似?!?p> “有沒有可能,他之所以每在人們危難時出手相助又飄然而去,其實有心為之呢?目的是故意混淆視聽,想要籠絡(luò)人心,進而達到他不為人知的目的?!?p> “難道是為了打探什么消息?比如九牧功法?”
“恐怕不止,聽說,塵卷平原后,就是他向永牧州四位門主報信,請四城五門馳援冰目原,北風起后,又是他告知北地人,花屬天魔將在良穆都東北二門伏擊四城五門,這才害得三牧失守,四位門主、梁城主、景城主他們險些命喪良穆都南門!”
“天魔大軍在明面上奪取九牧各城,而他則在暗地里籠絡(luò)九牧人心,難道就是為了在關(guān)鍵時候,誤導(dǎo)我們進入陷阱?”
“御獸垣之事,恐怕是城民看到了什么不該看的,所以他才殺人滅口!”
“任平生撿到的劍曾是天魔之物,那劍非同凡響,竟使得不通道力的任平生硬生生擊敗兩位天魔使者,而那個人也是身負一劍,他背上的那柄兵器也很詭異,那柄兵器會不會就是當年天之殤時打破蒼穹的罪魁禍首!”
“你們有沒有聽說,那天魔的頭頭其實也是有傷在身?”
“他會不會就是傳言中的天魔尊!”
“如果他是天魔尊,那他這樣不告而別,之前那么長時間的陰謀不久半途而廢了?”
“怎么半途而廢了,塵埃已經(jīng)遍布此間以西,三牧已經(jīng)失守,永牧州之戰(zhàn)兩位城主身亡,兩位城主入邪惡道,天南地北的人們都涌來永牧州,人心之塵互相翻騰,人們已經(jīng)不再信任四城五門,難道這些還不夠嗎?”
“這么看來,永牧州一戰(zhàn)他適時出現(xiàn)并幫助我們,恐怕只是為了九牧取勝,這樣,人們就會爭相涌來,他再留下血瘟疫飄然而去?!?p> “……”
雍遠聽了片刻,得知人們議論之事比梁征三人所述的更為離譜,再不敢耽擱,連夜趕往落霞郡。
落霞郡中,傅志恒、西風晚、北辰燦、瑤琴,正在向眾人匯報連日打聽天上下落之事,西風晚道:“這幾日,我們四個曾在育芳郡附近查探,雖然沒有探查到天上大人、寒少城主的下落,但卻得知了兩件事,一是天魔子民一直在修煉術(shù)法,二是天魔尊因為傷勢,難以長時間離開火晶宮?!?p> 梁涓點頭道:“嗯,天魔子民到來后,每一個都在勤懇修煉,關(guān)于這件事我們幾個也曾私下商議,認為這是天魔為了維持塵埃熱浪不散所做的努力?!?p> 西風正道:“不錯,九嵩山以西不比天魔域,為了延緩塵埃熱浪散去的速度,天魔不得不依靠修煉凝聚塵埃熱浪??僧吘固炷?shù)量有限,塵埃熱浪還是在緩緩消散,因此,花屬眾魔在育芳郡周遭種下五彩斑斕的古怪花卉,恐怕就是在為塵埃散去后她們能更好堅守做準備??墒翘炷ё鹩袀谏淼氖?,雖然真人當日已經(jīng)推測出來,但眾魔對他們口中的尊上尊崇有加,豈會將這樣重大的事泄漏給你們?”
北辰燦道:“瑤琴姑娘以音律入道,情動于心,故形于聲,是以她能夠看穿人心?!?p> 眾人聽了此等奇異功法,齊齊望向瑤琴。
瑤琴道:“雖然我的音律造詣還很不到家,但我的確聽得到天魔斥候及普通天魔子民的心聲,那些天魔子民都是相同的念頭,那就是苦練術(shù)法,減緩良穆都塵埃消散的速度,以便他們的尊上安心養(yǎng)傷。”
眾人個個驚嘆,唯有梁城主心思急轉(zhuǎn),甚覺不妥,正要開口,雍遠在外求見,他只好暫且壓下顧慮。
雍遠鄭重開口:“各位前輩,我剛剛聽聞一件事,據(jù)說有一個手拿御獸門門主令牌的年輕人到處講說,說他曾親眼看到是天上大人將御獸垣化作火海?!?p> 聽罷,御獸門四位老師頓時神情一凝。
雍遠連忙追問:“四位老師,晚輩來此,正是為了求證此事,你們但說無妨?!?p> 畢竹盛道:“這件事我們原不想提。當日共有七個天魔分襲御獸垣各處,我等和門主以及后來的平生一起與天魔周旋,奈何天魔的聯(lián)合之術(shù)威力甚大,竟讓整個御獸垣血流成河,全憑門主犧牲自己使出先置召喚語,我們才得以趁機逃出。等我們與先行逃出的門中弟子、城中百姓匯合,卻得知天上和寒少城主趕去了御獸垣,我們放心不下,便又回返城中,剛到城中,就看到不少城民正望外逃離,與此同時天色忽然昏暗,眼前漆黑不能視物,就在那時,忽然天空落下無數(shù)赤曜光灼之劍,穿過正在逃離的百姓的身軀,更將整個御獸垣焚為一片火海,無數(shù)身影在火海中不斷扭曲,最終化成灰燼。而借著火光,我們隱約看到,那七位血屬天魔,竟都對天上恭敬行了一禮,這才瀟灑而去!我們也曾想追問天上,可火海擋住去路,遮住視線,一眨眼的功夫,天上和寒少城主就消失不見。后來,永牧州之戰(zhàn)時,我們也曾想當面詢問寒少城主,可惜未有恰當時機,本想等天上大人醒來再問,誰知,他又忽然不見蹤影,這個疑惑因此耽擱至今?!?p> 西風正道:“我們都知,血屬天魔能傳血瘟疫之毒,還能操縱尸骸,城民之死,或許與此有關(guān),大家也都看到了,僅僅是于家莊出現(xiàn)血瘟疫,就讓我們焦頭爛額,而天魔故意向天上大人致禮,恐怕是看到你們來了。”
北辰明道:“北地屢受天上大人之恩,寒門主更與他兄弟相稱,這么多年來,時不時有他幫助九牧的消息傳開,當年青玄武大人身中血瘟疫之毒,也是天上大人告知解毒之策,這是我們師兄弟親見,永牧州之戰(zhàn)時,也是他力敵兩位天魔護法,難道這些都是假象不成?”
張楓道:“正是因此,我們并未敢將當日所見告訴大家,從前,御獸門可以選擇相信天上大人,可是如今已有謠言,若找不到十足證據(jù),恐怕謠言會愈演愈烈?!?p> 雍遠道:“張老師說得極是,正是因為百姓不知御獸垣之事的原委,因此已經(jīng)胡亂猜測起來?!?p> 梁城主問:“什么猜測?”
雍遠便將在客棧所聞如實說了,眾人聽后,一時難辨真?zhèn)?。期間,瑤琴得知天上有傷,悄問北辰燦:“天上何等本領(lǐng),誰能傷得了他呢?”
北辰燦道:“瑤琴姑娘難道忘了,三賢已經(jīng)多年不曾露面?!?p> 聽了此言,一向大咧咧的瑤琴大驚失色:“你的意思是天上曾與上古三賢交過手?最后落得三賢殞命他身受重傷?”
北辰燦道:“我只是順著這個思路猜測,現(xiàn)在當然不能定論?!闭f到這,朗聲對眾人道:“這幾日我與傅公子日夜相處,相談甚歡,他的言語神情,無不透露著對天上大人的尊崇愛護之情,因此我對這些謠言,有不一樣的看法,眾位長輩、同道不妨一聽。近來,九牧謠言頗多,起初是關(guān)于四城五門的,謠言何來,不必深思,我們都是四城五門人,這謠言的目的亦十分清楚,如今,又有關(guān)于天上大人的傳言,哪怕我們暫時有很多疑惑沒來得及當面向天上大人請教,哪怕他的功法與眾不同,哪怕他的行事風格讓人琢磨不透,可這忽然甚囂塵上的謠言,卻反而證實了一個事實,那就是正如四城五門人不為天魔所容一樣,天上大人也必定被天魔視作心頭大患!”北辰燦相信天上,因而替他解釋一番。可正因為今日之信任,后面得知“真相”,使他再不敢輕信任何未經(jīng)證實的真相。
眾人點頭不迭:“這也就解釋了天魔帶走任平生和金乾的目的,一是妄想窺探御獸功法,憑借御獸對抗九牧,二是逼迫任平生散布謠言,令九牧從內(nèi)瓦解。北辰公子之言另辟蹊徑、別具一格,倒是讓人撥云見日。”
可這時,北辰燦卻忽然話鋒一轉(zhuǎn):“但是,如今天上大人不在,御獸垣的百姓已死,若如此草率斷定,對死者來說有失公允,更別說他人是否能夠接受這個解釋,以及其他種種未得解釋的疑惑。何況眼下傳言甚囂,若不及早讓塵埃落定,只恐遲則生變?!?p> 北辰明疑道:“燦兒,莫非你有什么辦法?”
北辰燦回道:“我們都知天魔尊有傷在身,假如天上大人果然是天魔尊,那他失蹤的日子會去哪?必然是回天魔老巢養(yǎng)傷?!?p> 西風晚望了一眼瑤琴,心中已有猜測:“看來師弟是想去天魔域,救出瑤琴父母?!辈⒉辉杆?,道:“可是如果僅僅是這個原因,他大可以告訴我們,他有事要離開,何必不告而別讓我們大生猜疑?”
北辰燦反問道:“那如果師姐你是天上大人,在明知大家有事要請教你的情形下,你該以什么事為借口離開?”
“要想找一個合適的離開理由的確很難?!蔽黠L晚也承認這個借口并不好找。
北辰燦接著道:“哪怕他有一個合適的理由,那在告知這個理由的同時,也可以將我們的疑惑一并去除,如今他已不告而別,要么就是他的確有急事,要么就是他不想解釋或者沒有合理的解釋。”
北辰明道:“我們希望是前者,但也可能是后者。”
北辰燦點了點頭:“如今天魔域中只有普通天魔,若我和瑤琴能混入天魔域,拿住幾個天魔子民,瑤琴便可用看穿人心的功法探知天魔尊樣貌如何。”
瑤琴早就有心去天魔域探望甚至救出父母,立刻答應(yīng):“我愿去?!?p> 西風正道:“九牧大受天上大人之恩,我們決不能見他蒙受不白之冤,但且不說西去路上有多少天魔把守,你們會不會暴露行蹤,只說天魔域中,那里有的不止成千上萬的普通天魔,不止源源不斷的塵埃熱浪,還有許多妖獸妖木,可謂危機四伏,你二人前往天魔域太過兇險?!?p> “晚輩也知天魔域中兇險莫比,可弄清天上大人的謠言更是當務(wù)之急,這險值得一冒?!?p> 北辰明很是欣慰:“燦兒,此事干系重大,此去定要小心?!北娙艘娖涓笐?yīng)允,也都不好再勸。
這時,梁城主終于開口了:“瑤琴姑娘,老夫有一事不明,你的奇特功法究竟是如你所說只能聽到他人的心聲,還是如北辰公子所說能看穿人心?”
瑤琴實言道:“若對方是普通天魔,我可以聽到其心聲,看到其所思所想,也即看到其曾見過并留在內(nèi)心的風景或人物,但對于斥候,我現(xiàn)在只能聽到其心聲,斥候以上,現(xiàn)在的我既不能看到,也不能聽到。”甚至,她也曾自己思索過,終此一生,她或許也只能止步于此。
梁城主再問:“那老夫又有一事不明,育芳郡周圍不是已有普通天魔,你為何非要去天魔域呢?”
瑤琴道:“他們雖然是普通天魔,但近來一直在修煉天魔術(shù)法,可能因為這樣,他們的所思所想被內(nèi)心的塵埃滾滾、血霧彌漫或者百花爭艷所遮蔽,我們又不敢打草驚蛇,讓他們停下修煉,所以這幾天我只能聽到他們的心聲,而無法看到其所思所想?!?p> “那難道天魔域中的天魔子民沒有修煉天魔術(shù)法?”
“有這個可能,畢竟不是人人都適合修行的,也不是人人都時時刻刻在修行?!?p> 梁城主哂笑一聲:“老夫心中恐怕沒有塵埃滾滾、血霧彌漫或者百花爭艷,瑤琴姑娘可能看出老夫的所思所想?”
瑤琴被人當眾發(fā)難斥責,心中當然不服,上次真人的勸戒,早被她拋到腦后,急忙探向梁城主之心,可惜只能看到飛速流轉(zhuǎn)的五色玄光,才知梁城主有意讓她難堪,只能忍氣吞聲道:“梁城主修為高絕,小女子哪能看穿?”
梁城主道:“原來如此。”說著,悄以眼神示意西風正。
西風正這才領(lǐng)會其意,道:“瑤琴姑娘,看穿人心的功法我等聞所未聞,你既說習(xí)得,何不證明一番?”指雍遠道:“遠兒重傷未愈,此時不敢動用功法,與普通人無異,你可能看到他的所思所想?”
瑤琴聞言立刻轉(zhuǎn)頭望向雍遠,幾息后道:“他的所思所想,我也看不到?!?p> 西風正為難道:“那你所承認的看穿人心的本事我們恐難相信。”
瑤琴氣憤:“我還沒說完,雖然看不到他的所思所想,但卻能看到無數(shù)火光?!?p> 眾人聞言大驚,只因他們都知,瑤琴看到的正是邪惡火數(shù)!
西風正卻道:“遠兒的事很多人都知道,這并不足以證明?!?p> “你……”瑤琴氣呼呼轉(zhuǎn)向一旁,她雖然沒能看到雍遠的所思所想,但卻聽到了雍遠的心聲“怎么兩位城主今天怎么難為起一個小姑娘?”但氣頭上的她,再不愿再向梁涓、西風正這樣不信任自己的人證明什么。
瑤琴的遮掩以及惱羞成怒,讓在場之人都猜出她前往天魔域另有目的,但眾人都不忍說穿,畢竟,這是人之常情。
但梁城主執(zhí)意戳穿,道:“北辰公子和瑤琴姑娘主動請命,的確難得,可種種跡象表明,他二人并非是出于大義,而是私心。北辰公子因為他師兄樓關(guān)山的事,對天魔深惡痛絕,所以前不久才會以游歷九牧為由,與西風姑娘潛入天魔域,在樓關(guān)山發(fā)生意外處搜尋蛛絲馬跡,此次他又要深入天魔域,恐怕是想繼續(xù)探尋師兄下落!而瑤琴姑娘想去天魔域,是因為其父母仍在天魔域受天魔欺侮奴役,她此去并非為了其他,恐怕只是想救回她的父母?!?p> 西風正也道:“我同意梁城主的看法。燦兒,瑤琴姑娘,你二人的心情我們都能理解,當眾讓你們難堪并不是我們本意?!?p> 傅志恒聽到此處,隱隱猜到兩位城主之意,開口道:“天上前輩失蹤一事的確迷霧重重,晚輩和北辰公子三人連日打探毫無所獲,所以瑤琴姑娘和北辰公子才想去天魔域,盡早撥云見日。天上前輩既是晚輩的救命恩人,又是修道指路之人,他的品行,晚輩可以用性命擔保。但此事干系重大,須有確鑿證據(jù)才可。晚輩剛才忽然想起一事,天上前輩失蹤前,我曾和天相小兄弟相處幾日,從他那里,我也得知了許多天魔的事。又據(jù)瑤琴姑娘轉(zhuǎn)述天相的說法,天上前輩當晚是被一陣怪風引走,晚輩懷疑怪風是塵屬天魔的‘狂飆術(shù)法’,為免謠言會愈演愈烈,晚輩決心前往景明郡,試著從塵屬天魔那里打探消息,哪怕不能,也可為景、原兩位城主分憂。”在說到“兩位城主”四個字時,他故意加重語氣,說完后,愣了一愣,才又補充道:“晚輩險些忘了,還有郁城主?!?p> 西風城主、梁城主對視一眼,心中喜悅:“傅公子真是聰慧!”原來傅志恒說的“兩位城主”意指的是梁城主、西風城主。
西風正將目光掃向西風晚、北辰燦、瑤琴:“前幾日,你們也都看到了原城主傳來的消息,約戰(zhàn)永牧州期間,景明郡曾遭塵屬天魔斥候侵襲,若非原睦邑弟子奮命抵抗,后果不堪設(shè)想。塵屬天魔曾殘殺太半原睦邑城民,還時有窺探、挑釁景明郡之舉,因此南方民心動蕩,比起花屬天魔,其性其行可謂殘暴,你們既然在這里無事可做,就和傅公子同去支援景明郡吧?!?p> 北辰燦還想爭辯,卻被其父攔住,北辰明道:“燦兒,你二伯說的也很在理,我也知道這幾日你因閑暇有所不適,中路近來的確無事,不如就去景明郡?!?p> 北辰燦只好應(yīng)了:“也好?!?p> 西風正道:“大家回去休息吧,遠兒,你今夜也在此休息。”眾人各自散去。
傅志恒走出房屋,忽然有人從身后叫住了他,回頭眼看,來人是個從內(nèi)散發(fā)著珠光寶氣的年輕姑娘,他隱約覺得眼熟,但卻并不識得。
年輕姑娘見了他這般摸不著頭腦的樣子,氣性上來:“單身漢,是我!我是梁悅!”
傅志恒這才想起眼前姑娘是當年和他同去御獸垣的梁城主之女,當年,四玄門給了他拜入御獸門的錢財后,在一位四玄門弟子的護送下,和這位大家小姐同往御獸垣,當時,自己身單體薄,又父母雙亡、孤身一人,大小姐脾性的梁悅便給他這個又節(jié)儉,又沉悶的人起了個“單身漢”的綽號……
想到那一路上自己可沒少受的欺負,傅志恒苦笑起來:“你還真是一點沒變?!?p> “你這是什么意思,我們好歹同行了三千多里路,你就對我這個看法嗎?”前幾天傅志恒來落霞郡時,梁悅巡守在外,今日久別重見,實在喜悅,因此急忙來追。
傅志恒如陳述事實一般陳述道:“我這句話,沒什么看法吧?!?p> 見傅志恒不但毫無重見之喜,反而更為生疏,梁悅嘟嘴不悅,卻也并沒太放心上:“哼,還說沒有,你小子挺記仇的,那時我不是不懂事嘛,一路上那么累,那么無聊,你又不陪我玩,怪得了我?”
傅志恒只好轉(zhuǎn)移話題:“你的小紅薯呢?”也是盡快結(jié)束話題,因為,他和這個姑娘,實在不是同一路人。
“我哪有什么小紅薯?”
“咳咳,我是說你的那只紅毛鼠御獸?!?p> “哦,你是說大紅薯啊?!绷簮傂哪钜粍?,屋頂上“呼”地一聲就竄下一只兩掌大小的紅色御獸來,正是已經(jīng)長大了的木水紅毛鼠。
傅志恒眼望著那只速度很快但對此時的他來說還不算快的御獸落在梁悅右臂,淡定道:“它是長大了不少?!?p> 梁悅驚奇地望向傅志恒:“呀,現(xiàn)在嚇不到你了啊?!焙闷娴乩@著傅志恒走了一圈:“看來,永牧州一戰(zhàn)中大家說的那個讓大家肅然起敬的年輕人還真是你,現(xiàn)在的你還真是一點也看不上我這御獸了啊?!?p> 傅志恒有些不自在:“梁小姐,你喊住我,就是為了讓我羨慕你有這只御獸嗎?”
梁悅聽他這個稱呼,終于有些索然:“那當然不是,我是想問問,當年你為什么沒有來御獸門?”
“四玄門所給錢財被我遺失,我當然去不了了?!?p> “你是懷疑我偷了你的錢財嗎?”
“偷可能并不妥當,是拿走而已。”
“當然不是拿走,我只是暫時拿走你的錢財,要找人幫忙抬你進城,沒有錢財怎么行?”
傅志恒愕然:“救人之際,你想到的竟是這點,我真不知道說什么好?!?p> 梁悅?cè)缃癞斎灰惨庾R到當年的決定并不是上策:“當年是我做的不對,可是你為什么不來御獸門找我呢?”
“我當時也想找你,可站在御獸門外,我猶豫了。”
“猶豫什么?”
“那些出出進進的人談?wù)摰拇蠖嗍浅院韧鏄?,唯一有關(guān)修道的,卻只是怎么才能買到更好的御獸,這和我期望的大相徑庭?!?p> 梁悅聞言,想到不久前血屬天魔降臨御獸垣時所發(fā)生的事,不由陷入沉思,良久才道:“在你眼里,我也和他們一樣嗎?”
“在那個年紀,在那樣的環(huán)境中,沒人能夠出……沒人能獨善其身,當時的你做不到,當時的我也做不到。”
梁悅很有失意:“難怪你說我一點沒變?!?p> 傅志恒并無此意,忙道:“只是說你開朗的性格而已,并無他意。”
梁悅心道:“單身漢,不管你說的是不是真心話,我都不會當真的,有的事要用事實來證明?!遍_口道:“那后來呢?”
“我正準備離開御獸門時,遇到了任平生,他見我孤身一人,便帶我回家,與我同餐同寢,可是我發(fā)現(xiàn),這樣只會拖累他,就離開了御獸垣,成了一個漂泊九牧的送信人?!?p> 梁悅追問:“你是怎樣以身入道的呢?”
“是天上大人教我的,他讓我不斷地揮劍,不斷地揮劍,我堅持了兩千個日夜,僥幸成功了。”
梁悅甚覺驚訝:“兩千個日夜?”又覺不可思議:“這樣就行?”
“對?!?p> “好吧,看來我拿走你的錢財,也不全是壞事,那就別記仇了吧。”
傅志恒笑這點頭:“這根本算不上仇,我早就忘了。”
梁悅神情一僵:“那看來我也不用故意來說一聲謝謝了。”
“什么?”
“那個攔住了我們的天魔,先是殺了四玄門弟子,又要殺我們,是你護在我身前?!?p> 傅志恒還真忘了這事,不過不妨礙他的答案:“其實我也護不住?!?p> “正是這樣才難能可貴,這些年,我每天都會想起這件事,御獸垣出事后,我更是在想,任平生瞞過我們回去和五位老師一起直面血屬七魔,是不是就是受了你的影響。”
“平生能這樣,是他自己的選擇,或許我現(xiàn)在這樣,是受他的影響也說不定,你可能不知道,他為了留我在家,覺也睡不好,飯也吃不飽?!?p> 梁悅瞇眼想了想:“這事他還真沒給我說過,只是說你曾經(jīng)在他家住過一段時間。如果說,任平生不愿提及這事,是因為不想提起幫助別人的事,那你沒有告訴他關(guān)于我的事,又是為什么呢?是我害你沒有進入御獸門,你多少有些怨恨吧。”梁悅又提起了這件事,可見她心里有多么不能釋懷。
“如果別人對自己的不好,或者自己對別人的好都要告訴他人,那這個世界也就太追名逐利了。何況你的初衷是好的?!?p> 梁悅撫摸著手臂上的大紅薯,悵然道:“要是能回到那時候,我一定會在旁邊等你醒來?!?p> 傅志恒早已看開,既有這件事,也有這件事背后的原委:“你不愿意欠人恩情,無論是誰。就好比你沒能買到一件喜歡的東西一樣,你會因此耿耿于懷,很長時間為此懊惱,所以當時的你才會一心只忙著找人幫忙,所以現(xiàn)在的你才會一直忘不了當年的事,非要當面說聲感謝?!?p> 梁悅心中困惑:“是這樣嗎?”直視傅志恒,真情實意道:“那時,謝謝你護在我的身前。”
傅志恒點頭:“那我收下了。不早了,快去休息吧。”
梁悅點了點頭,目送傅志恒轉(zhuǎn)身離去,她已經(jīng)說出感謝,也問出了不解,可不知為何,她還是意不能平,終于在那背影將要消失時問了出來:“我還想問問,你南下,也有那個叫水芍藥的原因吧?!?p> 這三個字好似一道閃電擊中了傅志恒深深埋藏、不為己知或者不敢面對的心思,他驀然停駐:“如果可以,我也想見到她?!?p> “為什么?”
“為什么?”傅志恒失神的重復(fù)一遍,心中閃過許多答案:“因為從前的同村之誼?因為如今的份屬同道?還是因為她誤入邪惡道?”可最終黯然的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
“那你有沒有想見別人,比如任平生?!?p> “雖然很擔心平生,但沒有想過。”
“那我呢?是我害你不能入修道之門啊?!?p> 傅志恒干脆的搖了搖頭,消失在夜色中。
梁悅仿佛好似失去了什么,不是在他背影消失之際,而是早在他搖頭那一刻,這讓她整夜不能眠。
眾人離去后,屋中只剩西風正、北辰明、梁城主和雍遠。
西風正望了眼梁城主,開口問雍遠道:“遠兒,你方才所說的,可都是客棧中聽來?”
雍遠回道:“是?!?p> 西風正道:“客戰(zhàn)中謠言頗多,雖說都是合情合理的懷疑,但其中兩件事惹人注意。遠兒,在聽到客棧的謠言之前,你可知塵卷平原時,來永牧州傳信的人是誰?”
“弟子當時不在場,后又未曾探聽,并不知情?!?p> 西風正在問:“那傳出花屬天魔在良穆都東北二門設(shè)伏消息的是誰?”
雍遠道:“這個弟子倒是知道,是天上大人的小兄弟天相告知木城主和寒門主此事。說來,的確和天上大人有關(guān)?!?p> 西風正道:“在聽到客棧謠言之前,這件事就連我們也不知道,恐怕除過你、晨婉和北地人外,就只有天魔知道東北二門設(shè)伏的事,而來永牧州傳信的人是天上大人的事,天魔必定不知,客棧的百姓竟然能夠同時得知九牧知道的事和天魔知道的事,這足以推測出,我們中有人已深受天魔的蠱惑擺布,這人和天魔沆瀣一氣,因此能夠引導(dǎo)謠言趁勢而起,而且這謠言針對的是天上大人,自然不會是他自己散布的?!?p> 雍遠問:“這人會不會就是任平生呢?他因為喪父,所以心性大變,因此甘受天魔擺布。”
西風正道:“這就要請梁城主解釋了?!?p> 梁城主道:“方門主能傳門主令給任平生,可見那孩子人品不差,再則,雖說老夫?qū)δ呛⒆記]有多少了解,但也知那孩子寡言少語,應(yīng)該不會去打聽是誰傳信的事,所以,就算他甘受天魔擺布,也絕不會同時知道這兩件事,所以老夫推測,除過任平生外,四城五門中還有人受天魔脅迫或者威逼。”
北辰明雖然不擅揣摩人心,但在修為天賦上勝過梁城主和西風正,忙道:“我觀花屬天魔術(shù)法,似乎能迷人神魂,有沒有可能她們是以某種術(shù)法,控制了我們中的一些人,前日任平生、金乾被擒,也大抵與此有關(guān)。”
梁城主緩緩點頭:“這個人或許就在剛在這間屋子中,也或許在外巡守,但無論在哪,北辰燦、瑤琴前往天魔域,瑤琴有看穿人心這樣的獨特本領(lǐng),都會被那人知道,也即會被天魔知道,二人的處境可就相當危險,哪怕二人被我們勸住不去天魔域,天魔只是得知瑤琴有此本領(lǐng),也必然會想方設(shè)法以術(shù)法控制瑤琴,那樣的話,九牧將十分被動,正是因此,老夫才會當眾人之面,故意刁難瑤琴,讓所有人都認為,瑤琴并沒有什么看穿人心的獨特功法?!?p> 西風正、北辰明齊齊點頭:“這樣獨特的功法最好不要讓太多人知道?!?p> 雍遠卻有了疑惑:“既然瑤琴姑娘有這功法,我們何不請她幫我們找出與天魔沆瀣一氣的人。”
西風正笑道:“遠兒你近來一直昏睡,與瑤琴姑娘接觸甚少,那姑娘心直口快,如果看出哪個弟子有問題,早就告知了我們?!闭f罷,再道:“遠兒,我們之所以告訴你這件事,一是因為那個人也可能在四玄門中,你一定要留神小心,二是讓你轉(zhuǎn)告瑤琴他們幾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