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重生

　　一連三日，我們與外界的連接僅限于那些偶爾默默飛來又無聲飛走的黑色鴉雀。它們會將腿上綁著的消息傳給宋鬼差，再由他回寄出新的消息。

　　自然，我是無從得知他們交流的內(nèi)容。

　　三日之后，終于有鬼差親臨罅隙傳喚我準備見閻王了。

　　如預(yù)想般，我又坐上了那位宋鬼差的青白色小扁舟。吱悠吱悠地蕩向了忘川深處。

　　只是我未預(yù)想到的是，閻王爺并未選在閻王殿內(nèi)見我，而是選在了冥界外停靠在忘川水上的一艘巨大艦船內(nèi)。

　　他到底還是有所顧忌。

　　舟行至艦船邊，宋鬼差扶我上船。

　　借此機會，他悄悄欺身向我耳語道：“江姑娘，閻王爺兒此番因你之事已連軸轉(zhuǎn)了三日很是勞累。等下你見了他，千萬別再造次語出驚人節(jié)外生枝了。算是宋某與你聊處幾日，作為萍水相逢之人最后的一點建議罷?！?p>　　“好，多謝提醒。我會有分寸的?！?p>　　話畢，我便上了艦船，轉(zhuǎn)身拱手向宋鬼差辭謝道：“后會有期。”

　　“后會有期?！?p>　　他很快架舟離去了。

　　一時間，我心中竟覺得有某處落空了。

　　像那悠悠的接天云水，突然缺了一個口子。

　　不過眼下要緊之事，在于我還得打起精神來應(yīng)對接下來的一場“鏖戰(zhàn)”。

　　我很快收拾好了心情。

　　從小到大，我都不是一個受人垂憐的孩子。而我所擁有的一切，都是我一點一點爭來的。過去如此，過后也會如此。哪怕不合道義不合人倫，我終究是贏家，也向來贏之無愧。今天，也不會有例外。

　　我深吸了一口氣，隨著鬼童指引，走進了艦船的內(nèi)室。

　　艙內(nèi)，一位青面黑髯，頭戴帝冕的長者正端坐在主位上翻閱著案卷。

　　他的面貌并不兇惡，濃眉入鬢，目光炯然，朱唇緊閉，道貌岸然，卻在舉手投足透露著肅殺威儀。

　　我猜想，這位便是閻王爺了。

　　而他的兩側(cè)，則分列著牛頭馬面、黑白無常、判官、孟婆等一眾長得千奇百怪我或猜的出名字或不知來頭的大小鬼官。他們正各執(zhí)已事，或傳閱文卷或閉目養(yǎng)神或低聲交談，不一而足。

　　只是待我一進來，眾鬼官則立即停下了各自手頭的事宜，紛紛側(cè)身將目光齊刷刷地釘在了我身上，似是要在我的魂兒上釘出幾個洞來。

　　我果然好排場！

　　我手心微微滲出了一絲冷汗，但依舊拿捏出了副預(yù)想好的謙卑恭順的模樣，朝著主位處的長者叩首道：“小女江玉燕拜見閻王爺。小女自知業(yè)障深重，此番周折更是給諸君帶來了諸多煩擾，是為罪加一等，心下甚是惶恐卻又不知該如何是好……只愿聽憑閻王爺發(fā)落。”

　　我這一出，原是以退為進反客為主。從我探得的消息看來，我怕是已在冥界引起了不小的騷動，令眾鬼神幾日幾夜沒睡上個安穩(wěn)覺了。他們之中自然少不了有對我頗有不滿者。故而我決定先向閻王爺擺明了自己謙卑的態(tài)度，這樣一來，即便有人意欲刁難對我不利，也難開口了。

　　不想閻王爺并不買賬，冷哼一聲道：“你心知罪加一等？不知如何是好？本王看你知道得很！”

　　隨手將一宗案卷丟擲于我，上面赫然記錄了我入忘川后三日來的一言一行。

　　自然也包括了那句：“那不如把我遣送回人間再度百年消散些怨氣，我再下來領(lǐng)罪吧?！?p>　　我一時無言。

　　但很快我調(diào)整好了應(yīng)對思路，應(yīng)答道：“嗯……這些話確是小女所言……因為總歸，事情還是得有個解決的方案的。我只不過是提了一個可能的法子，就是暫且把我送回去罷。怎么，閻王爺可還有更好的方案？”

　　話音剛落，周遭一片嘩然。

　　一旁的牛頭率先沉不住氣了，搶在閻王前訓(xùn)斥道：“江玉燕，你果然膽大包天！就該把你丟去喂了惡鬼！”

　　他還欲說點什么，卻意外地被閻王一揮手打斷：“就按她說的辦吧?！?p>　　牛頭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道：“什么？爺您還請三思啊……”

　　“三思三思，這些天本王思過幾次了？你們呢！一個個的，都沒思過嗎？不知迫害亡魂為害冥界是禁令之最嗎！”

　　一時間眾鬼都噤了聲。

　　隨后，閻王爺沉吟片刻再道：“江玉燕提出的方案，本王也預(yù)想過。破例讓她直接轉(zhuǎn)世在人世再度百年，確實也是目前的最優(yōu)解法。這尊大佛，我冥府是供不住了！暫且先請回吧！”

　　“至于秋后算賬之法，再議。把人帶下去吧。”

　　話畢，閻王爺便埋頭重新看向了卷宗。

　　倒是未想到竟如此順利。

　　局勢大好，如此境況下我……許是能再訛一筆？

　　但我好像，答應(yīng)過某人……“我會有分寸的”……

　　算了，管他呢。

　　此等良機不薅，就非我江玉燕了！

　　故而我朗聲開口道：“且慢?！?p>　　“你還有何事？”

　　我福了福身子道：“閻王爺兒既然是請我回去，這條件得我來開，投胎的門戶得我來選?！?p>　　如預(yù)想般，我瞅著眾鬼臉色開始發(fā)青發(fā)黑，更有甚者，已然一副要吃了我的模樣。

　　我暗覺好笑，便眨巴著眼睛又補了一刀道：“堂堂冥界統(tǒng)領(lǐng)閻王爺兒，這點小事，應(yīng)該還是能辦得到的吧……”

　　話音未落，連閻王爺也忍不住了，猛地一拍醒木，直指我鼻子不氣反笑道：“好你個江玉燕！反了你！好，好！不愧是你！你倒是說說看，你要投胎到哪戶人家？”

　　我面容平和地掰了掰手指算道：“那就做個皇帝的嫡長女吧。我覺著不錯。”

　　閻王爺兒果然大氣，沒有食言。

　　醒過來時，我已成了一國的嫡公主了。

　　只是有個小問題是，我的視力好像不怎么好。

　　不如說是，糟糕極了。我的目力僅僅能企及到等同于我肩頸處的距離，再遠了，就只余一些模糊飄蕩著的各色光影了。

　　是天生，還是人為？我無從得知。

　　不過這只會是小問題。因為重要的是，我這一世終于生來就居于了我上輩子為之付出何等艱辛的努力，耗盡千般心機，不惜一切也要達到的同等的高度了。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無須操勞，還能集萬千寵愛于一身，享盡榮華富貴！

　　至于愛情，我要是看上了哪個男人，還不是唾手可得？誰又敢抗拒我？！

　　這是我上輩子做夢都要笑醒的位置！

　　而更妙的是，這不是夢。

　　因我清晰地記得閻王爺兒遣人送我去轉(zhuǎn)世的全過程。

　　該說是，造化弄人還是命中有緣？送我去轉(zhuǎn)世之人，竟又是那宋鬼差。

　　我盤算了下，我還可再算計算計這位有緣人，讓他成為我最后的一重保險。

　　故而當(dāng)我又乘坐在那葉熟悉的青白色扁舟上時，我輕輕拽了拽他的長發(fā)。

　　他扭頭笑道：“姑娘當(dāng)真是大膽。宋某五體投地?！?p>　　“哎……哪兒的話，大人謬贊了?！蔽冶砻嬷t虛道。

　　“會見閻王對簿公堂時你是怎么想的？你拿定了注意閻王爺只能滿足你的要求？你這種人，若是得不到魘足的話，必然還會以自己的方式拼了命地向上爬，指不定還能再惹出什么大亂子……偏偏你知閻王爺心知肚明你確實有這個為害天下能力，所以他會索性選擇一開始就把你想要的都給了你。如何，現(xiàn)在江公主可還滿意自己的身份，可否安心‘消業(yè)’了？”

　　“嗯……還好吧?！蔽也恢每煞?。

　　我其實并不喜歡這種被人看穿的感覺。

　　于是我岔開話題道：“對了，鬼差大人，我可否麻煩你一件事？”

　　“但說無妨?！?p>　　“可否請你與閻王爺打個賭，賭注一定要下得大下得狠。就賭當(dāng)我生來就擁有我想要的一切后，會繼續(xù)為惡還是安分守己?！?p>　　“哦？有點意思。”

　　“還有別的條件。我懇請鬼差大人選擇我會安分守已一方?！?p>　　如預(yù)想般，我見到他面具之下的雙目微露詫色地張大，又叩首道：“我知道鬼差大人是個聰明人。要引導(dǎo)閻王選擇賭我繼續(xù)為惡應(yīng)當(dāng)費些心思也能做到。小女拜托宋大人了?！?p>　　“可以。但這對我又有什么好處？你托我做事，不拿出點酬謝嗎？”他答的云淡風(fēng)輕。

　　我略一思索，再抬頭時粲然一笑道：“若是宋大人幫了我這個忙。當(dāng)我重入地獄后可將身心都交與你，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