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翻江倒海
我強(qiáng)撐著挑起他的下巴,莞爾一笑?!肮尤粲X得虧情,大不了云宿再以身相許。以后便兩不相欠?!?p> 說著,輕薄的解開本就寬松的衣衫,露出白膩光滑的肩膀,和藕荷色的褻衣。趁他呆若木雞的功夫,順勢環(huán)住他的脖子,雙眼迷離作勢去吻。
他俊臉一紅,一把拉開我的胳膊將我塞進(jìn)被中,霍的站起來背過身去,怒道:“宿宿,你當(dāng)自己是什么,又當(dāng)我是什么!”
我格格一笑,鸝聲婉轉(zhuǎn):“白公子,難道你從未聽說,蓬萊女子狐媚風(fēng)騷,個個只會以色事人?
我這身子你好歹也看了那么久,難道一點(diǎn)都不想要?
公子要我以情相付,可眼下只有這身子云宿還勉強(qiáng)做的了主。公子若不嫌棄,今日便歇在這里,讓云宿好生侍奉。”
他氣急敗壞,關(guān)上門奪路而逃。
我目送著他倉皇逃竄的背影,笑得兩腮僵硬心口疼痛,險些喘不上氣來。
不一會兒,房門咯吱一聲,他忽又折返回來,認(rèn)真道:“宿宿,你可有想過,你若真要報仇,就要?dú)⒍嗌偃?,流多少血?p> 會使多少像阿寶一樣的孩子沒了父母,陳大娘一樣的老人余生無依?
五年前你剛從死人堆里爬出來,戾氣盛濃,我相信你是狠的下心的,但現(xiàn)在,事情過去了那么久,你還能下得了手嗎?
不說殺了別人,縱然我去將罪魁禍?zhǔn)啄珱鼋夁^來,拿把劍放到你手里,你能下得去手嗎?”
我攥緊拳頭,身上漸覺寒冷。他說得每一顆字大約都沒錯的,可在我聽來卻沒有一顆字是對的。
“白公子,是在說教我嗎?我云宿下不下得了手,與你何干!難道你想要我蓬萊數(shù)萬條人命白白死去?你同情阿寶和陳大娘,又何償想過當(dāng)日我蓬萊有多少這樣的人連活下來的機(jī)會都沒有!”我怒上心頭,針鋒相對。
“你說得沒錯,墨涼我或許下不了手,但我可以折磨他毀了他讓他生不如死。其他人我是非殺不可,你若要一定要攔,要么你殺了我,要么我殺了你!”
他一個踉蹌,佝著背狠咳幾聲?!八匏蓿瓉碓谀阈睦铮易允贾两K都不如墨涼?!?p> 他愴然看著我,怔了許久后凄然離去。
我被他咳得心里一驚一驚,在這一驚一驚中怒火慢慢降了下來。
也罷也罷。他生得磊落又滿心俠義,我長于幽冥滿身戾氣。生而不同道,何必一路行。
他走之后,我身心疲乏,本想再臥床小寐半日,但輾轉(zhuǎn)不安,起身轉(zhuǎn)了兩個院子來到陸府君子苑的湖心亭。
已是暮秋時節(jié),再好的景致都有些頹敗之氣,蓮葉傾頹,驕陽無力,涼風(fēng)卷葉,就連湖里游來游去的各色池鯉,都游的十分漫不經(jīng)心。
我吹了會兒風(fēng),仍不覺清醒,索性伏著亭欄半寐半醒,好好琢磨了一番報仇之事。
敵眾我寡,敵強(qiáng)我弱,赤裸裸明晃晃自送人頭這事,斷斷是不可再取的,更何況,眼下我還是他人棋盤上的棋子,棋局未定,坐臥不寧。
報仇之事必須長久打算,巧計智取。
好在有了記憶,再去想一些事情,眉目都明晰了許多。
王四陳皮等人以及陳大娘之死,其實(shí)并非意外,也并非中毒,而是中了翻江倒海針。
翻江倒海針乃師父獨(dú)創(chuàng),未曾授人。她固有頭痛之癥,每年中秋時節(jié)便會發(fā)作,發(fā)作時青筋暴凸,頭痛欲裂,心智極易失控,變得格外暴厲殘虐。
師父大抵也是由此受了啟發(fā),創(chuàng)出了這軟針摧腦殺人于無形的招數(shù)。
翻江倒海選針細(xì)小柔韌,針尖鋒銳,針身打滿了更細(xì)的倒刺,做工十分精巧。用法也極為殘忍,以獨(dú)特的手法神不知鬼不覺間打入活人耳孔,在腦中拽漿拖髓極速旋轉(zhuǎn)直至腦髓血漿全然攪和在一起。
腦為髓之海,亦為元神之府。髓既毀,元神覆滅,人便亡矣。
所以死者既無中毒之象亦無外顯傷痕,但七竅流血表情痛苦死相相當(dāng)猙獰。
師父性戾,然十分注重形象體面,殺人上刑之事極少親自動手。翻江倒海這招,哪怕是親傳弟子,我們也統(tǒng)共見她用過一次。
當(dāng)年墨涼從陸上捉回來一個叛了銀城的探子,正值師父陳疾發(fā)作無法自控,暴怒之下拋出翻江倒海結(jié)果了她。
彼時在場的除了師父,便只有我?guī)熜置萌恕1恬纺懘笄趹闷嫘挠謴?qiáng),悄悄帶我們尾隨埋尸的女侍去了荊桃林,待其走后挖出尸體,一劍連骨帶肉削掉尸身半個頭顱,我們這才見了翻江倒海針真容,也真正見識了翻江倒海的可怕。
如今師父身死,蓬萊已滅,若王四陳皮陳大娘等人真死于翻江倒海,兇手是誰自然不言而喻。
為了考證自己是否斷錯,我拖著虛浮的步伐風(fēng)塵仆仆跑了趟義莊,搬出陸荊的名號,忍著惡臭軟硬兼施,說服仵作找了把利刃將陳皮開顱。
看著那煳成一團(tuán)腥臭黏糊的僵紅腦漿,成日里驗(yàn)慣腐尸爛肚的仵作“哇”的一聲,當(dāng)場吐的昏天暗地稀里嘩啦。
我則眼尖的在上面發(fā)現(xiàn)了露出的半根尖銳,用鑷子挑出沖掉血跡,果然是一根鑄滿倒刺的銀色軟針。
早先我懷疑陸荊作梗,但眼下看來,十之八九,暗暗將我推入水深火熱之中,又假惺惺救我的人,大約不是陸荊,而是墨涼或碧穹。
我一直知道墨涼心思深沉,碧穹狡黠穩(wěn)妥,曾深深以之為榮,不成想終有一天會被這二人當(dāng)猴一般戲耍。我心中冷笑,不覺攥緊了拳頭。
當(dāng)日我跑出冥月洞后遭人暗算,恰恰也是在墨涼的地盤上。前幾日,縱我頂著一副截然不同的面孔,溧水河畔初次相見,兩人就對著我不依不饒窮追猛打。
經(jīng)此再推,雖然似乎還有哪里隱隱不妥,但十之八九便是他二人不岔。
可恨這兩人竟一再一黑一白一唱一和,趁我失憶屢次三番在我面前惺惺作態(tài)。也是,能在師父眼皮子底下滴水不漏陽奉陰違這么多年,二人唱戲的本事早就錘煉得爐火純青。
只是不知他們此次又在醞釀什么大事。
墨涼,且等著罷,待我找出真相公諸于眾之日,便是你機(jī)關(guān)算盡身敗名裂之時。
回去的路上經(jīng)過明燭畫舫,我依舊在餛飩攤要了一碗新鮮的羊肉餛飩。思之再三決計以后長住畫舫。
入舫時守衛(wèi)的何七朱染道明燭姑娘依舊未歸,我點(diǎn)點(diǎn)頭,上了閣樓直奔明燭香閨,盯著墻壁上的美人臥雪圖看了又看,輕輕撫摸著畫中女子,喃喃一句師父,不知不覺間淚雨滂沱。
畫中江心亭白玉榻上冰肌玉骨的綠發(fā)女子,正是師父。當(dāng)年鬼門四璧同闖江湖時,應(yīng)邀替無極山莊鄔承岐醫(yī)病,得閑同游澞江,遇大雪,隨性在江心亭把酒言歡,共賞雪景,十分盡興。
師父常年用毒,體質(zhì)畏熱喜寒,又鐘愛銀色蒼茫天地一色的江景,興致大發(fā)倚江心亭白玉榻上觀了半日的雪景,而墨無殤,遠(yuǎn)遠(yuǎn)坐在在岸上銀裝素裹的古松下,靜靜替她繪了半日的美人臥雪圖。
丹青一出,名噪一時,萬人追捧,引無數(shù)丹青圣手爭相效仿。
幼時頑劣,曾趁師父外出,墨涼碧穹在海邊玩耍,翻箱倒柜在師父床頭的暗格里翻出過真跡。畫中有詩雅韻翩然,雪景佳人破畫欲來,落款處龍翔鳳翥題著一顆“殤”字。
當(dāng)日我得了這畫,甚是稀罕,不顧幾個女婢哭哭啼啼阻攔求饒,一口氣抱著跑到了紫竹林破茅屋,讓獨(dú)臂瘡臉的無名夫子一同欣賞。
無名顫巍巍拿著畫,幾度哽咽著給我講了這一段典故。
師父回來得知勃然大怒,罰我跪了三日禁閉,狠狠打了碧穹一通玉鞭,徹底清理了那一撥女婢。
回憶多了,人便總是絮絮叨叨,不甚利落。
常有名門貴女重金購來美人臥雪圖展于香閨以示風(fēng)雅。所以明燭閨室里有這畫并不稀奇,稀奇的是明燭本人。
明燭本名夕顏,是我十分相熟的一位故人——師父的貼身女婢。
她是如何從蓬萊一役中幸存又來到運(yùn)城?如何成了運(yùn)城花魁又和陸荊過從甚密?又為何突然之間銷聲匿跡音信全無?王四等案她可有參與其中?如今口中的主子究竟是誰,意欲何為,是敵是友?
陸荊?
墨涼碧穹?
還是鬼醫(yī)陵中使出七色絕寰瘴的蒙面高手?
蓬萊一役中,可還有其他人幸存下來?
我越想越亂,這一切恐怕要找到明燭才有答案。
混亂中又懊悔的想起白逸塵被七色絕寰瘴傷了五臟六腑。眼下雖說毒性已解,但元?dú)獯髠胃瓋商?,?shí)在不宜動氣。
我回房開了兩副藥,本想讓朱染上街買上送去給他,又一想司馬流觴在旁,他應(yīng)該沒有什么大礙,寒透了心他方能從我身畔的泥潭中脫身,便又叫住朱染,重新寫了一些奇藥央朱染買回,煉了些藥隨身備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