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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梁遺事

愿者上鉤

南梁遺事 袖盈香 5177 2021-03-17 23:47:12

  長生不死是很重要的事情嗎?

  自從知道梁武帝在搞不死丹這個人類偉大工程以來,蕭令姿已經(jīng)問了褚嬴無數(shù)次這個問題。沒錯,對于竭盡全力也只能勉強做到活著的普通人來說或許并不重要,可對于歷朝歷代的當權者來說,那可是太重要了。

  梁武帝已經(jīng)奔五了,不再是當年那個雄心勃勃,意氣風發(fā),文武全才的少年郎了。而他最大的兒子還沒有長成,他最大的心愿北伐也沒有完成。這樣的他,怎么能夠閉上眼睛等著看自己眼花耳聾,說話漏風,連路都走不動的樣子呢?

  所以,他需要不死丹,年紀越是大就越著急想要。

  迦羅延最初來到建康,就在謀求上位的買家。因而從見到梁武帝開始,他就在給他安利自己從西域帶來的這種神藥有多棒。據(jù)說,這是一種在昆侖從上古存活至今的巨蛇身上提煉出來的蛇油??墒撬皇沁@樣直接吃是沒用的,它需要劇毒砒霜來做藥引。

  梁武帝想要,卻又不敢要。砒霜實在太危險了。他不想在得到長生不死之前先丟掉自己剩余不多的性命。迦羅延看出他是個誠心的買主,于是答應幫他一點點地配,一次次地試。前提是,迦羅延不樂意殺生,試藥的人得他來出。梁武帝這下一口答應。

  然而在之后的幾次試驗中,迦羅延驚奇地發(fā)現(xiàn)了一件事,那就是每個人根據(jù)自身體質不同,對于砒霜的耐受程度竟也是不一樣的。迦羅延本身又不是什么醫(yī)科畢業(yè),更沒有現(xiàn)代發(fā)達的醫(yī)學研究技術,這回還要用到梁武帝身上,自然就有了更大的難度。他需要更長的測試時間,更多試驗品來得出結果。

  偏巧那時候又遇上了蕭令姿去萬壽寺鬧事,迦羅延還被萬壽寺那群賣假藥的賊和尚連累躺了槍,試藥的事情就此一度被打斷。好在梁武帝實在誠心又有手腕,明面上雖為了應付滿朝文武下逐客令把他趕出建康城,背地里卻直接派陳青之把他接去了同泰寺藏著保護起來。

  有了這手神轉折,迦羅延就可以在同泰寺完全靜下心來潛心研究這個東西,不用再忙著宮里宮外到處跑,會見那些閑雜人等了。

  這反倒成全了梁武帝的急切心愿。政事繁忙的時候,他可以命陳青之直接把藥送進宮中去測試。政事不忙的時候,他也可以借參佛為名出來看著迦羅延研究。只是這樣在佛寺里待久了,耳濡目染,多少也會聽進去一耳朵的三生因果理論。久而久之,才會突然冒出來上次那什么皇帝要出家的梗。

  說來這事也是梁武帝他自己不好。不死丹工程的試驗一直不能成功,他已經(jīng)等了近一年,年紀又長了一歲,按理是該有些心浮氣躁??伤谜也徽?,偏偏跑去找同泰寺的住持暢談心事。同泰寺的這位住持本是位一心苦修的僧人,原本就對迦羅延藏在寺里搞人體實驗頗有微詞,但礙于梁武帝的威勢和全寺僧眾的身家性命,他不得不睜只眼閉只眼。這回有了這樣好的機會,就更是盡心竭力苦口婆心地規(guī)勸梁武帝。

  有那么幾天,在他的三世因果輪回論循環(huán)洗腦之下,梁武帝曾是大徹大悟的。無奈長生不死和天下一統(tǒng)的誘惑力實在太大,虛無縹緲的前世今生怎么比得過眼前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梁武帝被贖回宮中之后,三分鐘熱度慢慢褪去,他就還是那個梁朝開國皇帝。

  同泰寺住持和尚那點洗腦的功夫,也確實怎么看都還不如蕭令姿的一劍霜寒。解決了迦羅延就萬事皆休。唯一可惜的是,蕭令姿這手操之過急,沒等楊玄寶走遠再動手,導致她沒能來得及下手把迦羅延留下的那些神藥也全給搜刮走,只隨便抓了一把桌上的稿紙想留著當證據(jù),末了那天下大雨還全毀了。

  貞妃跑去告狀,有意無意總暗示蕭令姿不在宮中。梁武帝原本還真懷疑這事就得是她做的。哪怕是后來到興慶殿突擊檢查,試探之后沒有異常發(fā)現(xiàn),梁武帝也仍舊在疑心貞妃這空穴來風的因由,究竟真是有其事,還是蕭令姿故意戲耍貞妃,或是連貞妃都參與其中。直至同泰寺再次發(fā)現(xiàn)寺里丟了個和尚,興慶殿這幾日卻并沒有異常,梁武帝才相信此事應該與蕭令姿無關。

  “看來如今這建康城中,還另有一股勢力膽大包天,敢與至尊爭長短!”

  皇極殿里,楊玄寶和內侍總管一起躬身站在梁武帝身旁,不經(jīng)意地說了一句,又看著端坐在棋盤邊的梁武帝把手里的一顆白子輕輕放在了棋盤上。這一步尖沖,他是打算要上去跟黑棋狠狠掰一掰手腕的。不過,今天坐在他對面執(zhí)黑的不是褚嬴,而是另外一個身穿月白色云錦袍子和長衫,上面用金銀絲合股精工繡滿了火焰紋的青年男子。所以,黑棋那里識趣地選擇了擋,而沒有去挖斷白棋的后路。

  這人約莫二十出頭,正是剛剛弱冠沒多久的年紀,那一張臉又生得顏如冠玉,眉目如畫,頗有些讓人見之難忘的秀氣。只是他那雙眼睛有些深陷,即使對著梁武帝也沒有些同齡年輕人的怯意,反而更見些經(jīng)多見廣之人的成熟穩(wěn)重。雖然也看得出有些書生出身的儒雅之氣,可比起褚嬴那樣的風流名士謙謙君子來,他從這步棋里就顯然多了幾分世故和圓滑。

  他,就是陳青之。那個自幼就跟著梁武帝的心腹。

  自從他忙著替梁武帝干起招聘專員的工作之后,就鮮少有機會入宮伴駕弈棋了。然而,即便如此,他也仍舊熟知梁武帝的脾氣秉性,知道自己什么時候該進,什么時候該退,最要緊是該怎樣輸才能讓自己的主子贏得高興,輸?shù)闷?。這大概就是從小拉扯在身邊培養(yǎng)的心腹,和外面招聘過來的臨時工的區(qū)別吧。

  “子云,你該不會這就認輸了吧?!”梁武帝隨即往他黑子旁邊小飛了一手,攔住了他那路黑子向外發(fā)展的最佳路線。

  陳青之忽然嘴角微揚,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妙手,伸手就往另一邊三路下了一手,提去一子果斷開劫,口里道:“勝負未分,微臣豈敢有負陛下信重?!只是如今局勢尚不明朗,微臣縱有手段也暫需忍耐,按兵不動。”

  “呵,孤怎么看不出,你這一局還能有什么可使出手段的余地來?!”梁武帝玩味地笑了一聲,手里的白子可是下得急。

  “陛下放心!”陳青之微微笑著沖梁武帝點頭以示親厚,“臣雖多時不練,棋藝是生疏了些,可這棋盤里外的路數(shù),到底還是看得很清楚的!”

  “哦?!那孤倒是想聽一聽!”

  “既有這路棋,總歸不會是只擺在那里用來看的罷!”陳青之手執(zhí)黑子,順勢往梁武帝布局的左上角點進去了一個,結合兩邊發(fā)展過來的局勢,就像一顆釘子狠狠掀進了梁武帝那路棋的要害,只要再往左右任意一個方向呼應,就能廢掉梁武帝這路棋,“他不動,臣不動。他若動,臣先動?!?p>  “你已知道是何人所為?!”梁武帝忽地眉頭一緊,連手里剛要放下去的棋子都忘記了。

  “臣暫且不知!”陳青之這話說得倒是坦然,“不過,他既已出手兩次,仍能神鬼不知,可見不是一般人家。建康雖大,似這等藏龍臥虎的人家恐怕也是有限。更何況他今已兩次得手,第三次自然不在話下。”

  “陳大人此話,是想要引蛇出洞?!”梁武帝還沒反應過來,旁邊的楊玄寶卻已經(jīng)忍不住要表現(xiàn)表現(xiàn)了,“哼,可惜啊,圣僧迦羅延已死,不死圣藥也只剩下區(qū)區(qū)那一小瓶,恐怕是不能襄助陳大人為餌的了!”

  “這個楊大人不必擔心!”對于楊玄寶的這聲調侃,陳青之倒還仍能保持風度,“自古直鉤釣魚,都是愿者上鉤嘛!”

  “哈哈哈哈……”梁武帝聽了陳青之此言,又一向知道這個心腹是個得力的,于是朗聲大笑了出來。陳青之和另一邊站著的內侍總管也在低頭暗笑,獨楊玄寶心里憋著一股子悶氣又不好吭聲。

  不過,陳青之會出口這個直鉤釣魚,可不是楊玄寶所想的這種光說不練的把式。在這點上,別說是把陳青之從小養(yǎng)在身邊的梁武帝,就是梁武帝旁邊那個姓吳的內侍總管,也是清楚的很。

  自從褚嬴帶回了梁武帝在搞人體試驗工程,且并不打算因為迦羅延死了而終止的消息之后,蕭令姿的心態(tài)和三觀就徹底崩了。迦羅延研究了這個工程整整一年都沒有成功,已經(jīng)不知道為此試死了多少無辜的人。現(xiàn)在因為她這次看似釜底抽薪的壯舉,一切都要從頭再來,再死一遍,且還完全不知道會不會成功,什么時候成功。這根本就是在拿別人的命和自己的命一起開玩笑!

  雖然佛教一直是她畢生憎恨的對象,但心地善良,做個好人畢竟是人類社會的主流思想。所以之后的日子,蕭令姿幾乎每天都在用她的小腦瓜子想著怎么去補救。什么干脆把楊玄寶和陳青之也一起干掉,什么聯(lián)絡前朝后宮向梁武帝搞死諫,什么一把火燒了同泰寺……等等等等,好在褚嬴還沒她那么瘋魔,把這些光聽著就知道不行的餿主意一概否決了。

  當然,蕭令姿想出來的這些主意也并不見得全是餿出藥味兒的。比如在褚嬴提點她進攻要有目的性之后,她突然想到的那個去偷迦羅延留下的神藥毀掉的主意,著實讓褚嬴在吃驚之余,還認真為這招的可行性想了好一陣。

  這想法,好像還真是可行的……

  只要余威他們再次出手,去把那些神藥銷毀,這個人體試驗工程自然就沒有什么進行下去的必要了。反正就算知道了神藥所需砒霜的劑量和人體對砒霜的耐受程度,任你是誰也沒法繼續(xù)去搞長生不老。可是,余威他們已經(jīng)在這事上出動了兩次了,招惹的都是陳青之和他背后的梁武帝這種神級對手。一而再已經(jīng)是不智之舉,再而三就真是人頭直送了。

  褚嬴思前想后,還是覺得風險過高沒有答應。但在蕭令姿這里,思前想后都覺得這是唯一真正可以釜底抽薪的辦法。于是她開始想盡辦法,使出渾身解數(shù)去套路褚嬴,要他答應派余威他們去做。好在這關乎生死的節(jié)骨眼上,書呆子可不是讓丫頭隨便套路兩下就暈頭轉向找不著北的人物。他選擇搖著扇子閉上眼睛,隨便她在那里撒嬌賣萌、扔棋子、裝生氣、敲桌子打凳子、舞刀弄劍總之就是一概不理。反正興慶殿的正殿外面還有張月娘等宮女內侍在走動,她也不敢往他身上直接撲過來。

  最后,蕭令姿看實在拗不過他,便靈機一動,另轉了個思維方向。她默默地走到他旁邊,乖巧地蹲下身子,雙手交疊伏在他膝邊,用一種閃著星光無比崇拜的眼神望著他許久。褚嬴閉著眼睛,自然一下子不知道她怎么了,只是聽見旁邊突然就安靜下來了,才本能地有些好奇睜開眼來瞧瞧。

  “長公主,你又想怎樣?!”見了她這個樣子,褚嬴沒來由讓她嚇了一跳,手里搖著的扇子都明顯抖了一下。

  “思玄,過兩天就是中秋了!聽說宮外御街上會有燈會,還有猜燈謎,好生熱鬧的。反正今年皇兄又是只打算跟各宮嬪妃小辦素宴,不行鋪張。我不愛去,不如你帶我出去玩兒吧!”

  這尼瑪果然還是個套路吧。褚嬴默默地望著她自得賣乖的樣子,真心就給了她一個你猜我會不會上當讓你親自跑去送人頭的表情,慢聲笑道:“呵,長公主,偶爾素食有益身心,安貧樂道乃是美德!”

  “你那天明明答應過會陪我玩兒的!”一聽他這意思是不答應,蕭令姿果然就變了臉。

  “你要真是想出去玩兒,我自然幫你!可你捫心自問你是嗎?!”褚嬴這下理直氣壯道,“我要是助你出了這道宮門,入了御街,你還能讓我找到嗎?!屆時,你我再會之地恐怕不是在皇極殿,就是在大理寺了吧!”

  “……”蕭令姿眼看陽謀撲街,已經(jīng)無法挽救,只好一臉失落地噘著嘴嘟囔,“這你也能知道……”

  “你果然是這么想的!”她居然如此爽快地承認,褚嬴一時氣極,直收攏手里的折扇就要往她頭上敲去。

  蕭令姿這回反應倒快,猛地從他身邊躥起身,又利落地往旁邊退開兩步,沖他道:“你又想打我!明明是你自己當初答應過我的!我雖有那個心思,可我也是真心想要出去玩兒!你自己想想,我自回來之后,每日都在興慶殿待著,不是吃飯睡覺,練功學棋,就是閑得無聊發(fā)呆。這都多少日子了!你也不說多來興慶殿陪我做些別的事情,就是下棋,下棋,到皇極殿下棋?。 ?p>  褚嬴這頭聽她說得一臉懵逼,手里還保持著剛才那個舉起扇子想要打下去的動作。良久之后,他才反應過來,原來只要她真心不想讓他打到,憑她的身手,他是奈何不了她的。況且,以她這樣的性子,要一直枯燥地關在興慶殿里做這些她本就不大有興趣的事情,也確實是難為她了。

  看著她那副噘著嘴低頭委屈的樣子,褚嬴終于也有些心軟了。他默默地起身,隨意放下了手里的扇子,走到她面前,忽地輕輕把她攬在懷里,道:“好啦!這陣子是風頭實在太緊。你和余威他們已經(jīng)去了同泰寺兩次了,一殺一擄。若是再去,你以為那陳青之真是紙做的不成?!更何況還有至尊!你若真心想要出去玩兒,我自然答應你!可你要是想亂來,我無論如何不會幫你!”

  “我這還不是擔心我皇兄會遭人蠱惑,做出人神共憤之事嘛!”蕭令姿把頭靠在他心口,道,“皇兄這個江山得來不易,當年我們家也曾是心甘情愿稱臣的,征戰(zhàn)沙場,戎馬生涯,概無怨言。結果讓那個殘暴不仁的東昏侯處處迫害,元達哥哥也終遭誣陷身死。我不想我皇兄將來會步東昏侯的后塵,所以但凡有敢蠱惑我皇兄的,就一定要除掉!尤其是那些該死的禿驢!我看除了這些禿驢,其他人誰也蠱惑不了我皇兄!”

  “好好好!”褚嬴雙臂深深擁著她嬌小的身軀,湊在她耳邊連聲安撫道,“我知道你的心思??扇缃竦木謩萦谖覀儾焕?,并非出手的好時機。余威他們畢竟是韋家的人,既是我們的殺手锏,亦是護身符。我不能隨意讓他們去冒險,更何況是你!因此,敏則,你要暫且按捺住心思,耐心等候些時日。等到他們再松懈下來,便是我們出手,真正釜底抽薪之時!”

  “嗯,那好吧!”蕭令姿聽他說得確有道理,便依著他微微點了點頭,“我也曾答應過你,以后會聽你的!”

  外面的光漫漫透過窗上的薄薄一層紙延伸了進來,投在那架一人多高的月影紗屏風上,隱約照出來兩個人影。他們相擁相依著站在那里,仿如有著說不完的私語。秋日的陽光不烈,是極溫柔的,映著他們的輪廓就像是一幅畫在上面的畫似的,朦朧而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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