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殷商末時,有老者姓姜名尚字子牙,年過七旬仍在渭水垂釣。其垂釣的方式十分奇特,竿短線長,直鉤無餌,離水三尺。樵夫笑他一百年也休想釣到,他卻只是笑唱愿者上鉤。不久,果然讓他釣上來了周文王這條大魚。
不過,就算陳青之敢做這個姜子牙,褚嬴可還沒這個興致去做那條傻啦吧唧跳出水三尺去找死的魚。
黃昏離開皇城的時候,花六趕著馬車從西華門出來,還沒來得及往御街上拐,就遠(yuǎn)遠(yuǎn)看見褚嬴的某個棋友家門口,正盤桓著幾個跟上次追殺蕭令姿的火焰袖穿著類似的人。自從上次在雨中看到那種刀光劍影,血濺十步的情景,被嚇成心理陰影的可不光是褚嬴?,F(xiàn)在連帶著花六再見到這些火焰袖,也會沒來由渾身一陣發(fā)抖。隨即,花六往車?yán)锝辛笋屹宦?,褚嬴一掀開車窗簾子,便也看見了那一幕。
他的這個棋友姓張,在朝中做的是個文書小吏。他原本也是出身世家大族的,可因為生母只是個通房,不受家中主母待見,成年之后便憑著一時氣性,拿了錢在外自立門戶了。他父親倒是多少給他些幫襯,才在朝中謀了這個差事給他。這些年憑著他自己的能耐,日子還算過得去。只是他父親是個清流的官,平素多有仇家,原本家中高門大戶他們自然奈何不了。但他如今搬出來了,就不得不為自己尋些有能耐的人來看家護(hù)院。趕巧這回遇上陳青之在建康城中大規(guī)模排查暗勢力,可不就得好一頓糾纏不清。
還好,褚嬴當(dāng)時沒有心軟答應(yīng)蕭令姿,在這檔口上再派余威他們?nèi)ネ瞪袼?。這個陳青之果然不是蓋的。連吃了兩次虧,兔子急了還會咬人呢,更別提是梁武帝手下帶出來的虎狼。
回到家中,褚嬴便把這個消息告訴了余威他們,要他們宅在家里,千萬不能出去露面。在這點上,余威他們這種守慣軍紀(jì)的人還是能夠做到的。接下來的日子,除了入宮授棋和伴駕之外,就連褚嬴也甚少往外面去找那些棋友了。
那天讓余威他們干掉的火焰袖們,終于在北湖的淤泥堆里被陳青之找到了。盡管余威他們已經(jīng)將尸體澆上油焚燒過,又漚了這些天。可陳青之還是從那些削骨斷筋的傷口上,覺察到了些什么。自古同行是冤家,韋家是一向能征慣戰(zhàn)的,然而梁武帝當(dāng)年也是。
陳青之照著殘骸上的那些傷口的方向,腦海里仿佛就能模擬出當(dāng)時他們遭到進(jìn)攻時的情景。那深刻在森森白骨上面的每一道傷痕,是怎樣來去,怎樣的兵器,甚至是對手握著兵器的每個動作和陣型章法。每一個細(xì)節(jié),在他的眼里心里腦海里,都在昭示著對方的身手和來歷。
這,便是陳青之的厲害之處。
很快,他就去了韋家。蜈蚣陣是當(dāng)年韋瑞用來破敵的慣用手段,梁武帝兵圍建康之時,他曾親眼見到韋瑞指揮手下的步兵用過。數(shù)路齊發(fā),勢如破竹,可合可散可接,可攻可守可圍,著實讓當(dāng)時跟在梁武帝身邊,尚且年少的陳青之大開眼界。但現(xiàn)在,韋瑞老了,韋家走了,原本門檻都比尋常人家高的將軍府空了,大門也鎖了。
陳青之命手底下的人打開了鎖,推門進(jìn)去一看,四處果然都是久未住人的荒寂樣子。韋家走了,那是梁武帝的圣旨,也是韋瑞的自知之明。這些陳青之都知道。當(dāng)然,他更知道當(dāng)年一力擁護(hù)梁武帝起兵的韋瑞,是不可能會做出跟梁武帝單挑的事情的??扇缃?,他自己的手下死于韋家的蜈蚣陣卻是事實……
所以,是有人想要利用韋家嗎?還是說,是韋家為了探聽建康的情況而特意留了一手?
那天,陳青之在韋家悠閑地里外逛了整整四遍,到底也是想不出個前因后果來。直到他那幾個手下,從某個看似女子閨房的屋子里拿出來一套內(nèi)侍的衣服,陳青之才恍然有些明白過來了。他跟著手下的引領(lǐng)來到那間閨房里,把角角落落都仔細(xì)看了一遍,連同桌椅柜子也都隨手摸過一遍,這下才微微含頜笑著點了點頭。
韋瑞一生,只有四個兒子,并沒有女兒。要是硬說這韋家有女兒,早些年倒確實養(yǎng)過一個小的。她嬌生慣養(yǎng),頑劣成性,前朝后宮人人談之色變,聞之搖頭,巴不得看她闖出大禍好痛打落水狗。要說韋瑞疼愛她,怕自己走了之后她無人照管,特地留下些許人手看護(hù),倒也是說得過去的??身f家這里其他地方都已經(jīng)落了厚厚的灰塵,并不像有人偷偷長住在這里的樣子。這些人,又會在哪里藏身呢?
最后,那套內(nèi)侍的衣服被陳青之拿到院子里一把火燒掉了。
中秋節(jié)那天,梁武帝果然就跟蕭令姿說的那樣,只是跟各宮各殿的妃嬪們一起辦了個簡單的素宴。這已經(jīng)是他篤信佛教以來的習(xí)慣了。蕭令姿憎惡佛教,喜歡魚肉,梁武帝常說她是個沒有慧根的,故而除了大辦的那些國宴壽宴之外,也從不找她過來。大家各有愛好,各玩各的,皆大歡喜。
張月娘循例帶著興慶殿上下的人在小廚房忙活著做了一天的月餅,蕭令姿則還像往年一樣躲懶。不過,今年她畢竟是越發(fā)長大了,竟沒有像往年一樣趁著她們在忙到處搗亂,反而一直安安靜靜在內(nèi)殿里歇息。張月娘倒是巴不得她這樣溫柔嫻靜些,也就一直沒有理會她。直至夜里朗月升空,張月娘把里外都打點好了,準(zhǔn)備要進(jìn)內(nèi)殿里去叫她出來拜月時,才發(fā)覺內(nèi)殿里一直沒有掌燈。張月娘猛地心頭一驚,回念她的性子脾氣壓根不可能一整天都這樣安靜,定是早就趁著她不注意,軟磨硬泡著要褚嬴帶她跑出去玩了。
說到出宮這回事,雖然張月娘是已經(jīng)習(xí)慣了她這種操作,也一向知道該怎么幫她瞞住宮里。可自從有了上次的事情,她這回總還是禁不住要擔(dān)驚受怕。宮外的韋家已經(jīng)搬走了,褚嬴又是個文弱書生,怕是真鬧起來也降不住她,梁武帝這頭又已經(jīng)下了嚴(yán)旨。于是,張月娘只好在拜月的時候多多祈求這位姑奶奶在外玩鬧的同時,心頭記掛些興慶殿這些仆婢的人頭,少闖些干系重大的禍,然后早些回來。
不過這回,該是張月娘想多了。
蕭令姿畢竟也不是真會傻到頭腦發(fā)熱亂送人頭的地步。自從前兩天褚嬴給她分析過形勢,昨天又帶了陳青之在城中盤查的消息之后,蕭令姿就沒有那么一門心思急著要去偷神藥了。只是她實在被關(guān)在宮中日久,又好奇中秋節(jié)御街上的燈會,褚嬴一時心軟才肯帶她出來游玩。
夜里華燈初放時,在褚家拜過月,吃過褚母做的月餅之后,褚嬴便領(lǐng)著她到街上去玩??粗稚贤鶃聿幌⒌娜巳?,和兩邊處處掛滿的彩燈,蕭令姿就像是進(jìn)了迪士尼的孩子,左看右瞧哪哪兒都是新鮮花樣。
那些五顏六色各式各樣的花燈,那些散發(fā)著誘人香味兒的甜食小吃,那些圍著一群瘋狂大叫孩子的玩物雜耍,還有那些讓姑娘們笑靨淺淺的胭脂水粉……蕭令姿先往左邊同齡女子扎堆的脂粉攤上擠進(jìn)去看了看,又在店主的安利下聞了聞,最后還是退了出來。猶記得今年春時,她曾經(jīng)買了一堆,然后差點被褚嬴全部沒收,好不容易從褚嬴那里搶回來了,拿回興慶殿還讓張月娘她們一頓嫌棄是下等地攤貨,連宮女都不要。這回要是再上當(dāng),她就真的可以買塊豆腐撞死了。
之后,她很快就融入了隔壁攤的孩子堆里,挑了個最新款的面具,和一個看著還新鮮但不大知道該怎么玩的幾個鐵環(huán)串成一串的玩意兒。褚嬴一路搖著扇子跟在她身后,剛才看她往女人堆里扎,倒是沒好意思跟得太近,這回看她在六七歲的孩子堆里搗騰,就更不敢靠近了。最后看著她撒歡兒似的拿著玩具跑過來,褚嬴趕快往旁邊留意了一下有沒有熟人在圍觀自己。
確定沒有之后,他才一臉嫌棄地默默翻了個白眼,隨手推開了蕭令姿滿心歡喜遞過來的那個鐵環(huán)串在一起的新鮮玩意兒。蕭令姿見他不要,不禁一臉好奇:“你拿著啊,我看著這是個沒見過的,特地買給你玩兒的!”
褚嬴的白眼差點翻到天上,手里的一把扇子高速往自己身上扇著風(fēng),壓低了聲道:“長公主,這個叫連環(huán)鎖,下臣我三歲就玩兒過了!你不覺得你買的這些東西,有些不大符合你我的身份和年紀(jì)嗎?!”
“……”蕭令姿難以置信地望了望眼前這個她必須要仰著頭才能看見的男人,然后低頭看了看手里這把看起來難度相當(dāng)高的連環(huán)鎖,最后才仰起頭朝他道:“你三歲就玩兒過了?!怎么我都十七歲了從來沒有見過這個?!”
“可能……是因為這個只是民間玩兒的比較多?!瘪屹S便找了個理由給她,然后趕緊把這個東西往她衣袖里塞,“總之你要玩兒的話回去再玩兒,先藏起來!”
“哦!”蕭令姿這回倒是聽話,隨手把面具套在自己頭上,然后將連環(huán)鎖藏了起來。
褚嬴如釋重負(fù)地長出了一口氣,卻還是一臉笑意地看著她頭上歪戴著的面具隨手輕輕拍了一下,道:“這些東西,你小時候都沒有玩兒過嗎?!”
“有??!不過,宮里沒有!”蕭令姿毫不在意地隨口答道,“我在上庸和江夏時,桑師傅也常會帶我和韋岸哥哥他們出去玩。可那里地小人少東西也少,并沒有這樣熱鬧的。我哥接我入宮之后,這樣的節(jié)日總是事多的,憑著我自己也不好分身出來玩。如今可好,他辦他的素宴,我是最厭煩那些阿彌陀佛的,又有你在宮外陪我,兩相便宜了!”
聽她這樣說來,褚嬴忽而一笑,雙手自然而然地輕輕扶著她的肩道:“以后凡有機會,我一定帶你游歷四方,讓你好好看一看,玩一玩,嘗一嘗你沒見過,沒玩過,沒吃過的東西?!?p> “你說真的?!”蕭令姿驀地被他這番話驚喜得險些要跳起來。在得到他的點頭應(yīng)允之后,蕭令姿忘乎所以般撲在了他懷里,“思玄,你太好了!”
余生漫漫,長路遙遙,相依相伴,天涯海角。這樣的話對于那時的蕭令姿來說,實在是最深情的承諾與告白。甚至于在比許多更多年之后,當(dāng)蕭令姿真的獨自歷經(jīng)了時代更迭和滄桑巨變,踏遍了天涯海角乃至世界各國,再回憶起他這天說的這些話時,她還能甜甜地笑出來。彼時,可能連她自己都說不清是在回味那時與褚嬴的甜蜜,還是在笑那時的他們太過幼稚。
在街邊小攤買了兩個小糖人之后,兩人接下去就到了御街上男男女女圍觀群眾最多的攤位上。褚嬴人高,一抬頭就看見里面的攤位擺了個老大的架子,上面掛滿了各式各樣琳瑯滿目的花燈。蕭令姿人矮但勝在嬌小靈巧,一不留神就從人堆里鉆過去了。到了最前面,她才看清楚原來這是個賣花燈的。只不過,這個老板賣花燈的方式還與眾不同。人家的花燈品種花色少,全部就掛在最當(dāng)眼處供人選購;而他的花燈品種花色雖多,卻都掛在自己身后的大架子上面,且每一盞下面都綁著一個小條子。
這老板自稱是個讀書人,今天是來以文會友的,所以在場的花燈全部都是他自己請文人墨客畫的。每個燈下面都綁著一個小謎語,只要有人猜中,那個人就可以把對應(yīng)的燈拿走。但任誰要猜,都得先交二十錢作為押金,猜到了燈可以拿走,錢也一并歸還,猜錯了就一概沒有。
蕭令姿開始還不覺得好玩,只看著旁邊的一對男女,在那里猜最上面那盞花好月圓燈綁著的謎。他們交了錢,花好月圓燈就被老板拿到桌子上放著??茨遣轮i的男子穿著,像是個有頭面的仕子,燈火昏暗中一眼看去,側(cè)臉還跟褚嬴有些相似,連書呆氣質(zhì)也像得很。然而,他這卻是個真書呆,謎面看了半天,還是只在那里犯難。他身邊的那個姑娘聽著旁邊那些人喝倒彩起哄的聲音,羞氣得已經(jīng)整個人都不好了,他居然還好意思在那里尬笑……果然,最后這真書呆還是猜不出來,在所有人陣陣唏噓聲中,把人姑娘給成功氣跑了。
“怎么了?”褚嬴趁著姑娘擠出人群去的空檔,順勢來到蕭令姿身邊,見蕭令姿正一臉同情地望著旁邊那個垂頭喪氣不知所措的真書呆,不禁小聲在她耳邊問道。
“他猜不著那個燈謎,他心儀的那名女子就不理他了!”蕭令姿同樣小聲地踮腳湊在他耳邊道,“可惜我也不會這個!”
褚嬴看了一眼攤位上的東西和花燈,大致猜到是怎么個玩法了,于是再湊到她耳邊道:“你也喜歡這個燈?!”
蕭令姿猛地轉(zhuǎn)頭過來好奇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認(rèn)真想了想又小聲道:“我才不喜歡這種東西!只是想幫幫他罷了!可我也不會??!”
褚嬴這下暗暗一笑,再次抬頭看了一眼燈下面綁的小條子,口里默念了一遍謎面:“乾之一九,只立無偶。坤之二六,宛然雙宿。看著倒還不難……”
“?。?!”蕭令姿偶然聽見他這樣說,沒來由一陣驚訝,“這你都能知道?!”
“嗯!”褚嬴默默笑著沖她點了點頭,再次湊在她耳邊道,“敏則,你確定你不要這個燈?!”
蕭令姿這下倒有些猶豫起來。褚嬴知道按她那貪玩的性子,這樣漂亮的燈她是肯定喜歡的。只是那真書呆的窘境尚在眼前,她怕自己身邊這個書呆子也有同樣的下場才那樣說。
不過,褚嬴沒想到的是,蕭令姿最后竟還是搖頭拒絕了:“我不要了!但你能不能把答案告訴他?我看他真的很喜歡那位女子!”
褚嬴眼含溫柔地望著她許久,似乎是在欣賞她這份氣度,又像是在確信她這話是不是認(rèn)真的,過后會不會反悔。許久之后,在那個真書呆委屈又不甘地想要放棄時,褚嬴悄悄把謎底告訴蕭令姿。然后,蕭令姿又毫不遲疑地湊到真書呆耳邊告訴了他。
于是,真書呆喜出望外地得到了那盞燈,然后循禮跟蕭令姿道了謝,便著急忙慌地去找自己心愛的姑娘了。雖然不知道他們是否真能憑著這盞燈的意頭花好月圓,但此時此刻,蕭令姿真的體會到原來做一件好事成全別人,自己也是會開心的。
“哎,你真不想要那些花燈?!”離開那個賣花燈的攤子,兩人走在街上,褚嬴這頭還在暗笑,“看著還挺漂亮,挺好玩的哦!”
蕭令姿隨意看了他一眼,就憑他這個表情,估計又得出來點啥捉弄她,于是狠狠心一口咬定道:“不要!”
“你該不是怕猜不到謎底吧!”褚嬴繼續(xù)搖著扇子得意道,“放心,有我在你怕什么?!”
“說不要,就不要!”就是因為有他現(xiàn)在這表情,她才打定主意不要。
褚嬴看她這傲嬌的樣子不禁一陣大笑,好在蕭令姿原也不打算跟他計較。因為她很快又在前面看到了涌動聚集的人群。一般來說,以中國人愛湊熱鬧的特性,大街上人會湊一起圍觀的通常都是正在發(fā)生什么有趣的事情。果然,以褚嬴這個高度看過去,那人群中央正有兩個火球在不停地上下晃動。
目測這應(yīng)該是個表演雜耍的節(jié)目。而這種節(jié)目一般是最受男女老幼圍觀群眾熱愛,人也是最多的。所以,光看那人群一圈圈里三層外三層地鐵桶似的圍著,就知道這節(jié)目是與身高發(fā)育不濟(jì)還不愛早到的人無緣了。蕭令姿在圈外從左到右挨個縫隙來回擠了兩遍,到底干不過那群人。尤其是左邊那四個水桶腰的大媽,站成一排看著比城墻還要厚,蕭令姿用手往她們中間縫隙扒拉半天,人家照樣紋絲不動。
看著她自己在那里急得伸長脖子又踮腳又往上跳的,褚嬴在后面幾乎笑到不能自已。末了,蕭令姿也像是把自己折騰累了,直停在那里兩手叉腰默默喘氣,心里也是遺憾著今天這雜耍算是看不成了。然而就在她不得已想要放棄的時候,忽覺自己膝蓋上一緊,然后整個人往半空中升了起來。隨后,眼前的人群在下她在上,中間那些雜耍表演也清楚地展露在眼前。
蕭令姿吃了一驚,再低頭往自己身邊看,原來是剛才一直跟在她身后笑的褚嬴,此刻正用手緊環(huán)著她的膝蓋,將她整個人筆直抱了起來。恰時,她緊緊挨在他身上,整整高出了他兩個頭。她不止可以看到她想看的雜技表演,也不再像往常一樣需要仰著頭才能看他。反倒是他,此刻正仰頭看著她驚訝的神色,滿眼溫柔地笑著。
“思玄,你……”蕭令姿這下哪還有心思去看那些雜技表演,只顧看著他那笑里的溫柔和眼里的星光,兩頰也漸漸泛紅了起來。
“你不是想看嗎?”褚嬴像哄孩子似的輕柔地朝她回了一句,“好好看!”
蕭令姿忽地有些腦子發(fā)懵,一下子也不知道是該繼續(xù)轉(zhuǎn)頭去看那頭的雜技,還是該看著近處抱著自己的他,只是覺得臉上一陣陣發(fā)燙,連耳朵里都能清楚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她不知怎的有些想要伸手去抱他的脖子。正當(dāng)她要伸手過去時,卻恍然聽見不遠(yuǎn)處傳來一個有些陌生的聲音在叫她:
“中秋佳節(jié),長公主好興致??!”
這半帶調(diào)侃意味的話語突然傳進(jìn)耳里,讓抱在一起的蕭令姿和褚嬴各自猛地愣了愣神,然后不約而同地齊齊轉(zhuǎn)過眼來。但見不遠(yuǎn)處人群中,正有一個身穿云錦白袍的青年男子長身鶴立。他那一張臉雖生得顏如冠玉,眉目如畫,此刻卻搭著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讓人莫名覺得不寒而栗。褚嬴不認(rèn)識他,但看得出他的眼神很深,雖然明面上在笑,可總給人一種深藏在黑暗中摸不著底的感覺。
不過,蕭令姿可認(rèn)得他。她輕輕用雙手往褚嬴肩上拍了兩下,褚嬴立時會意地把抱著她腿的手放松了些,讓她整個人順著自己的懷里緩緩滑了下去。等到蕭令姿雙腳著地,褚嬴才本能地把雙手從她身上放開,隨即故作恭敬地退到了蕭令姿身后。蕭令姿的雙眼始終盯著不遠(yuǎn)處正朝她走過來行禮的白袍男子,剛才臉上的那一陣紅暈此刻已經(jīng)全都下了,隨之切換的就是那副平素在宮里的宮霸德性。
“喲,我當(dāng)是誰那么好興致呢?!原來是奉朝請陳大人呀!”對于蕭令姿這種無縫切換角色的神操作,褚嬴一向是司空見慣了的,只是不知道此時剛剛朝她恭敬行過揖禮的陳青之能不能習(xí)慣。蕭令姿這頭也不答禮,只繼續(xù)侃道,“怎么,今兒這么大的日子你不在宮中侍奉我兄長,倒有閑心來管起我的事了?!”
“長公主言重了!”這個陳青之倒還像是個儒雅守禮的,蕭令姿不答他的禮,他就一直擺著那個作揖的樣子恭敬答話,“青之不過一介家奴,凡事但憑主人家吩咐,豈敢擅專妄為。今日中秋佳節(jié),正是人月團(tuán)圓,青之也是蒙至尊體恤得有閑暇罷了。不想竟在此遇見了長公主和……褚大人!”
陳青之的目光投向褚嬴時,臉上那種似笑非笑的神情顯然幅度更大了,就連眼神也似乎變得更深不見底。褚嬴無意間瞥見一眼他這樣的神情,心里便一陣陣打鼓,像是知道事情要壞,卻又不好說破,于是只得循著常理向他寒暄作揖道:
“下官眼拙,一時不識奉朝請大人,還望大人海涵!”
陳青之一直盯著褚嬴看了許久,似乎比起調(diào)侃蕭令姿來,他更有些好奇這個一眼看上去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不過現(xiàn)在,他能跟蕭令姿在一起這樣親近,那就應(yīng)該不是真的像看上去的這樣簡單了。陳青之慢步走到褚嬴面前,上下又打量了他許久,才朝他鄭重回禮道:“褚大人客氣了,青之實不敢當(dāng)!久聞大人棋藝超群,乃當(dāng)世第一人,就連陛下也常盛贊不已,賜下御尺圣旨,聘為櫟瑤長公主師。如今看來,與長公主又……親厚……”
最后的這個詞兒,陳青之是遲疑了些時候才講出口的,像是躊躇擇詞,又像是有所暗示,再搭配上他那似笑非笑的神態(tài),讓蕭令姿沒來由就是對他有種不爽。她正待要上去再懟他兩句,不防此時原本在她身后的褚嬴已經(jīng)搶先一步,到她身前去了,“呵,下官微末之流,只是在棋藝上小有成就,若論文采武功,治國之道畢竟無堪。能有今日也不過是蒙至尊抬愛,長公主賞識,多陪著玩樂罷了。比起陳大人多年來為朝廷,為至尊,盡心竭力鞍前馬后辦的實事來,下官實該慚愧才是!”
“呵呵,陪著玩樂……倒也是!”陳青之細(xì)品了一番他這話的意思,忽地真心笑了一聲。隨后,他又看了看蕭令姿那不悅的神情,再朝褚嬴暢言道,“二位放心!今日中秋佳節(jié),城中熱鬧得很,長公主出來游玩本也無傷大雅。我陳青之雖是一介家奴,卻也不是個好管閑事,愛自討沒趣的。凡事沒有陛下令諭,自然與我無關(guān),我也一向不大搭理。只是……我這里有一言想提醒在先,長公主畢竟身份尊貴,與褚大人把臂同游,到了人多的地方,還是要有所顧忌才好。如有意外,只怕不好交代……”
褚嬴看著陳青之說這些話時,臉上已經(jīng)沒了剛才那種似笑非笑的神色,雖然細(xì)品話里話外仍有些弦外之音,卻已經(jīng)比剛才那些聽著客氣的話真誠得多了。于是,褚嬴也誠心向他道謝一句:“多謝陳大人提醒!”
蕭令姿是聽不出這些曲里拐彎的門道,只覺得他最后這番話聽著還算順耳。不過,她之前就一直不大喜歡這個梁武帝養(yǎng)在身邊的家奴,加上同泰寺那檔子事情就更覺得厭煩了,今日竟還讓他撞見了她與褚嬴偷摸出來玩。所以,在褚嬴和陳青之互道告辭之后,蕭令姿便著急忙慌地趕快拉著褚嬴往人多的地方走了。臨了,她還不忘轉(zhuǎn)頭朝這邊的陳青之做了個鬼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