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好演員

　　春夏交替之際，說冷不冷，說熱也不太熱。夏晝穿著短打睡衣，蓋著被子，又伸出來一條腿，睡相不太老實。

　　可是后來，他居然被一陣刺骨的寒冷給冷醒了。

　　在剛醒來那會兒，他以為自己還在旅社的床上睡覺，幾秒過后，他發(fā)現(xiàn)自己竟置身在一個人形長龍里排隊，亦步亦趨的跟著前面的人一點點往前挪。

　　隊伍分成男女兩列，前面看不到頭，后面看不到尾。除了還有點迷糊的夏晝，其他人看起來都很興奮，或在嘰嘰喳喳的討論，或低頭整理衣著。

　　每個人手上都拿著一張A4紙，夏晝手上也有。

　　紙上是打印出來的應聘信息，有姓名、年齡、特長和工作經(jīng)歷，還有一張四寸照片，信息很詳盡，與夏晝拿去劇組試戲的應聘書一模一樣。

　　于是夏晝便以為，他在這里排隊是來面試的，這里是某個劇組。

　　四周漂浮著濃濃的霧，十步之外，不管是人是物都成了黑黢黢的影子，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偶爾吹來一陣陰涼涼的風，像清晨的模樣。

　　有些大劇組公開招募演員，因為太緊俏，應聘者甚至頭天晚上就去排隊。夏晝有過好幾次這樣的經(jīng)歷，那時他也是半夢半醒的排在隊伍中，一直等啊等，從晚上等到清晨，再到大白天，等到招聘者上班，隊伍才會開始動。

　　現(xiàn)在隊伍在動，說明面試已經(jīng)開始了。能體諒面試者的辛苦，夏晝都忍不住給該劇組點贊，他們實在太人性化了。

　　“大哥，這個劇組叫什么名??？招聘什么角色??？”

　　來到招聘處入口，夏晝才想起來，他完全不記得這是哪個劇組。

　　瀏覽的招聘公告太多，或者參加的應聘次數(shù)太多，有時看到某個眼熱的公告，一沖動抬腿就去了，到了地方卻把來干什么的忘得一干二凈。

　　這種情況，以前也在夏晝身上出現(xiàn)過。有段時間，他是看到招聘演員就往前湊。

　　夏晝不疑有他，不過還是要大概問一下。

　　“別大哥大哥的叫，誰是你大哥，少跟我套近乎?！遍T口的大漢長得人高馬大，兇神惡煞，語氣十分不耐煩的道：“自己來應聘，連劇組叫什么名都不知道嗎？這里只招主角，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選上?！?p>　　“在登記表上登記，拿上號碼牌趕緊進去，別在這磨磨蹭蹭影響別人?！?p>　　夏晝剛簽完名，大漢便把號碼牌往夏晝身上一拍，再把他往里面一推，推得夏晝一踉蹌。

　　這大漢的態(tài)度可真差勁！

　　在長長的甬道里，夏晝眼睛骨碌碌地轉(zhuǎn)，卻想到了其它地方。

　　他拿到的號碼是444號，這數(shù)字吉不吉利暫且不提，能拉來這么多人應聘，搞得如此聲勢浩大，他敢斷定這一定是一個大劇組。

　　還是招主角。

　　這讓夏晝不要太興奮。

　　夏晝是正經(jīng)科班出身的演員，外型條件也不差，可是因為他自帶衰運，出去應聘了那么多次，他從來沒有被哪個正經(jīng)的劇組聘用過，哪怕在演員表里混個路人甲的名頭都沒有，即便有人看好他，也會被莫名其妙的刷下去。

　　而他同屆的同學簽公司的簽公司、拍戲的拍戲，不說發(fā)展的有多好，總歸前景是好的。

　　后來為了混口飯吃，他隱瞞了自己的名校履歷（覺得太丟人），在大四最后一個學期，跟了現(xiàn)在的劇組，這一晃已有一年過去，他也已拍了三部電影了。

　　網(wǎng)劇發(fā)展得再好，目前還沒成為主流，尤其是自制電影，可以說是青黃不接。夏晝有理想、有抱負，沒有哪天不想進大劇組。機遇來臨，他哪能不高興、不興奮？

　　“各位老師好！我是444號夏晝，夏天的夏，白晝的晝，是熱火朝天的意思。我的特長是民族舞和空手道。為這次面試，我準備的是一段舞蹈?！?p>　　同樣的情境無論經(jīng)歷多少次，夏晝依然緊張得手心冒汗。

　　在面試官示意可以開始后，夏晝起勢，表演了一段剛?cè)岵拿晒盼?，一板一眼，有模有樣?p>　　坐在桌子后面的五個面試官在交頭接耳，一個穿著保守像從老掛歷里走出來的中年女人，好似無意的嘟囔了一句，“長得確實很乖。”

　　夏晝之前是按照正常流程走，把事做好就成，不想表現(xiàn)得太張揚，免得讓人覺得他急功近利。隱約聽到對面的點評，讓他有點慌。

　　“我還準備了一段空手道的表演，各位老師能再給我一點時間嗎？”

　　不知道他們空懸的角色都是什么人設，有沒有乖巧的類型，因為長相給人留下刻板的印象總歸不是什么好事。

　　畢竟好演員都是一人多面，可塑性強。

　　“那么我就開始了?！痹谧?zhèn)面試官C位的姐姐抬手示意后，夏晝便開始了他的空手道的表演。

　　“哼……哈……哼……哈……”

　　他現(xiàn)在不在意擺出的招式是否標準，重在表現(xiàn)出武者在面臨生死對決時，那種精神緊繃的狀態(tài)。

　　每擺出一個動作，他都發(fā)出一聲氣吞山河般的哼哈，配上的表情，甚至可以說有點猙獰。

　　表演得非常認真，看得出來他有用心對待這次應聘，可是……不知道為什么，莫名覺得有點心酸，還有一點搞笑。

　　是因為他的表情與長相太違和？

　　還是太浮夸？

　　這段表演有兩分鐘，兩分鐘后，現(xiàn)場的氣氛依然不太妙，夏晝看到對面有人在搖頭。

　　“好了，你的表演，我們已經(jīng)看過了。我們會慎重的予以評判，你可以出去等待結(jié)果了。”說話的仍舊是穩(wěn)坐C位的姐姐。她的表情十分的嚴肅，語氣還有點冷漠。

　　按照夏晝積累的面試經(jīng)驗推測，再不拿出能人眼前一亮的表現(xiàn)，這面試鐵定要黃。

　　“我還準備了一個一人分飾多角的小品，請老師們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什么都能演的?！毕臅冓s忙說。

　　老師都發(fā)話了，夏晝還賴著不走。若說他什么演的最好，苦哀哀求人怕是他最拿手的，他的眼神仿佛在說：求求你們了，再給我一次機會吧！

　　老師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概在想這人臉皮厚吧。

　　沒辦法。人在低谷，機遇來臨，只有奮力往前沖，努力抓住它，不然就會一直在原地打轉(zhuǎn)。

　　最后是坐在邊邊上的小老頭開了口，“也不需要你一人分飾多角了，先做一個失戀后痛苦的神情來看看吧！”

　　小老頭看似干癟，一副行將就木的殘軀，聲音卻很洪亮，氣質(zhì)還莫名高冷。

　　這是要考應變能力。

　　可以說對方話還沒完，夏晝就在醞釀情緒了。一分鐘過后，他完成了表演。

　　“再試一個……與愛人久別重逢的神情。”小老頭支著頭悠閑的道。

　　夏晝之前試完，面試官們的反應依然冷淡。再讓他演一個，即是再給他一個機會，他想著自己要更努力才行。

　　他在心里默默的構(gòu)筑了一個劇情，又花了一分鐘的時間表演。

　　“與愛人解開誤會相擁的神情。”小老頭又說。

　　……

　　“躺在愛人懷里午睡的神情?！?p>　　小老頭出了一個又一個題目，一個個表演過來，夏晝出了一身汗，臉也僵了。而小老頭，嘴角勾著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不知在盤算什么。

　　夏晝不動聲色的打量了老頭一眼，默默的記住了他。他出那么多題目，而且越來越不正經(jīng)，若是確實看重夏晝倒沒什么，若他是個色老頭，抱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面試成功后，今日之事會成為他一個假公濟私的借口。

　　男孩子也要保護好自己，夏晝覺得不管面試成沒成，以后最好都離他遠一點。

　　在夏晝開小差時，面試官們在經(jīng)過一番交頭接耳的討論后，得出了結(jié)論，并齊齊露出了露八顆牙的標準笑容。

　　就像夏晝來時一樣。

　　下位者需要討好上位者，反過來則沒必要，在這之前，他們的臉色一直很臭。

　　產(chǎn)生這種變化，是因為被我的表演打動了嗎？覺得我有才華、有潛能、能一展宏圖嗎？夏晝有點飄飄然。

　　“夏晝，你的表現(xiàn)和你的努力，老師們有目共睹。還有很多選手在外面等著，我們現(xiàn)在就定下來選誰，對他們不公平，我們還是很看好你的。等有了結(jié)論，我們再通知你?！?p>　　C位的姐姐最后說的話有著深思熟慮的親切，不像在敷衍夏晝，還特地派了個小哥送夏晝出去，那小哥笑容可掬，似乎也在印證夏晝的猜測。

　　“請問小哥哥……”夏晝回過身來，露出一個乖巧的笑容，“選角結(jié)果什么時候才會出來?。抠F劇組以前有過公開選角嗎？”

　　“不知道，我是新來的?！毙「缰卑椎牡?。來到出口處，小哥又說：“別的我不知道，不過，老鬼讓你在這里等著?！?p>　　老鬼？是誰的外號吧？老鬼——賊精賊精，如果是那小老頭的外號，倒是取得挺貼切的。

　　夏晝聳聳眉，不以為意。

　　“不是回去等嗎？”夏晝故意問。

　　“不是，我聽的很清楚，他讓你在這里等。既然他們讓你在這里等著，那你就在這里等著吧?！?p>　　小哥臨走前給夏晝留下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眼睛一眨，還有幾分勾人。他應該是知道了什么，但是不能隨便說。

　　大約面試官們還需要再私下討論，或者他們正在拿他與某個種子選手進行對比，不管是因為什么，讓別人回去等消息，但讓他留下等，因為這，夏晝就會開開心心的在這里等著。

　　熱切的期盼，焦急難耐。

　　不知道等了多久，夏晝身上沒帶手機，不知道時間，或許很久，因為他都忍不住打了好幾個盹了；或許只是一會兒，因為外頭的霧一直沒散。

　　等之前的小哥從里面出來的時候，遠遠的看到，夏晝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站得筆直。

　　夏晝?nèi)嗔巳嘌劬?，生怕自己看錯，在那小哥臉上的是真情流露的笑容，不是勉強擠出來的？

　　那他帶出來的一定是好消息。

　　“媽媽呀，我是不是被錄用了？我終于被大劇組錄用啦！你兒子我終于有出息啦！”夏晝激動得都快淚流滿面了。

　　但現(xiàn)在還不能表現(xiàn)出來，萬一猜錯了就糗大發(fā)了。

　　夏晝努力按壓下去瘋狂上揚的嘴角，故作鎮(zhèn)定。

　　“哥呀，你走快點吧？我都快等不及了。”若不是怕被人笑話，夏晝都想沖進去了。

　　就差兩米遠，那小哥笑聲先至，毋庸置疑一定是好消息，夏晝終于忍不住也笑出了聲。

　　哈哈……哈哈哈……

　　夏晝笑得十分痛快。

　　“小夏……小夏……該起床啦！再不起來，你就要遲到了?！?p>　　早上四點半，副導來叫夏晝拍戲了。

　　副導的聲音傳來，夏晝猛然睜開眼睛，還有點懵，搞不清今夕何夕、此地何地。

　　“醒了，醒了，我一會就出來！”夏晝抹了一把臉，先出聲打發(fā)了門外的人。

　　待他走后，夏晝抬起昏昏沉沉的頭，望了望四周，發(fā)現(xiàn)自己還在旅社逼仄的房間里，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如兜頭澆了一盆涼水。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有好事怎么會輪到我，果然是在做夢！”夏晝煩躁得猛捶一下床。

　　他一骨碌爬了起來，直往衛(wèi)生間沖。這個點拍戲的人一趟車要全拉去老宅，晚了可就趕不上了。

　　想起這，他就更火大。他現(xiàn)在人在劇組，怎么可能出去應聘？更何況，那里大霧久不散，怎么看都不正常，他當時怎么就沒起疑呢？

　　究其原因，大約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

　　“傻子！”

　　洗完臉，夏晝直接用手抹了一把起了霧的鏡子，鏡子里的他驟然出現(xiàn)，帶著斑駁的水痕。

　　他的眼睛又大又圓，在瞪眼時，會讓人產(chǎn)生一種錯覺，他這一雙眼睛就占了臉的一半。

　　這張臉，無論誰看了都會說長得很乖，此時露出了失望的神情，仔細去看，大大的眼睛里似乎還泛著水光。

　　“憑白無故的怎么哭了？怕不真是個傻子。不過，怪可愛的。”

　　夏晝剛轉(zhuǎn)身，夢里的小哥笑盈盈的出現(xiàn)在了鏡子里，因為夏晝著急出門，完全沒發(fā)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