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聽到鬼市兩個字,李喻一臉懵,嚇了一跳,畢竟她年紀還小,這么恐怖的名字還是第一次聽到。
“其實就是開在夜里的古玩市場”我笑著解釋,“有些真東西見不得陽光,只好在夜間交易。”
子時的鬼市格外清冷,少得可憐的幾個攤位前只有攤主縮在煤氣燈的光圈中,買東西的人更是猶如鬼魅,幾乎聽不到有人說話談價,交易幾乎都是在袖管中完成的,看好了東西雙方握手出價,錢貨兩訖,真假自辯。
這種地方李喻自然是不敢來的,我和孫瞎子穿著厚厚的羊皮襖,慢慢的溜達,不斷地注意著是否有賣古書的攤位。
終于在一個攤位前發(fā)現(xiàn)了兩本書,一本是《云夢秦簡》的摹本,另一本是只剩了半部的《淮南萬畢術(shù)》殘卷。這兩本書都是以前沒見過的古籍,里面記載的也是跟醫(yī)藥有關。
孫瞎子仔細翻看了一遍對我點了點頭,看來是真品。
雙方都沒有說話,我和攤主握了一下手,在袖子中伸出了兩根指頭,攤主在昏暗的燈光下看了我一眼,用手握住了我的兩根指頭捏了一下,表示同意了。
交了錢,我們匆匆離開。
第二天天亮的時候,我打著哈欠從屋子里出來,就看見孫瞎子抱著淘來的古書坐在椅子里睡著了,屋子里的燈還亮著。說明他看了一夜,也不知有沒有找到線索。
我打電話叫來了大徒弟張毅濤,告訴他去省圖書館翻書,找一下這個“路甲犀”到底是什么東西,他很痛快的答應了。
連續(xù)多天的努力卻毫無收獲,我和孫瞎子都有點郁悶,唯獨小姑娘李喻在張毅濤的幫助下,每天泡在圖書館的書堆里。
在孫瞎子的提一下,我倆約了張瀾石來到了省城郊區(qū)的一個魚塘搭帳篷冰釣。
在冰上釣魚完全是考驗耐性,孫瞎子窩在釣椅上也不說話,腳邊的煙頭落了一地。我用眼睛盯著魚漂,腦子里想的卻是小時候釣魚的情形。
“老張,可還記得你下鄉(xiāng)插隊時候的事?”我看著昏昏欲睡的張瀾石問到,
張瀾石一個激靈,坐直了身體,臉上慢慢浮現(xiàn)笑意,
“哈哈,怎么能不記得,那時候還多虧了你,我當知青那會才沒怎么受罪。”
一聽有故事,孫瞎子也精神起來,“你倆還有故事?”
張瀾石朝著我抬了抬手,示意讓我講下去,
“那時候老張才二十歲出頭,家里門路很廣,他下鄉(xiāng)插隊就分在了省城周邊的一個小村子里,而那個小村子正好是我老家。老張他們來村里的時候我才十多歲,每天跟著老張聽他講各種奇異的故事,我們就是那個時候認識的,慢慢的就成了好朋友。在那個人人吃不飽的年代,我經(jīng)常從山里逮野兔之類的東西給老張他們解饞。老張為人善良、博學多才,也算我的啟蒙老師?!?p> 聽著我對他的夸獎,張瀾石有點不好意思的擺了擺手,臉上的表情得意起來,
“老張那時候英俊瀟灑,風流倜儻,村子里還有他的相好呢!”我突然想起二十幾年前的事,不禁越說越興奮,
“別瞎說,不要污蔑人家姑娘的清白!”張瀾石嚴肅起來,其實我知道那個姑娘是他人生最大的遺憾,他自己不說,我也就不提了。
我瞅著陷入沉默的張瀾石,突然提議到:“如果有機會,咱回去看看吧?老張?”
“好?!?p> 坐在一邊聽我們說話的孫瞎子那邊突然有魚上鉤,他用力一提,一條三四斤重的鰱魚掉在了釣洞邊上的冰面,不斷扭動著尾巴掙扎。
“今天中午的菜有了!”我哈哈一笑,把魚裝進釣箱,
“有了!”孫瞎子突然一拍大腿,把我和張瀾石都嚇了一跳,“什么玩意有了?”
“小子,你說吃剩下的魚骨像什么?”
我被他這么一說,立刻就明白他的意思,“像個‘甲’字!”
“也許路甲犀并不是一味藥草,也不是什么犀牛,而是某種甲骨,”孫瞎子摸著下巴上稀疏的胡須,說出自己的推測,“上古時候,任何重要的事都要用甲骨占卜,久而久之,會存在大量的用過的甲骨,古人相信那些神給于啟示之后的甲骨有一種神奇的力量,用這種東西來入藥,也是很合情理的?!?p> “瞎子你說的有道理!”我暗暗佩服,這老東西還真是比我厲害,
不出意外,幾個人釣魚返程之后,燉了今天的魚獲做晚飯,吃過的魚骨被我們整整齊齊的擺在桌子上研究起來。李喻看著我們幾個的行為在一邊偷笑,這丫頭雖然聰明,但是和我們?nèi)齻€比起來還是需要一定的知識積累才行,所以在研究“路甲犀”這件事上,我完全沒把她算上主力。
就在我們幾個盯著魚骨頭出神的時候,突然停電了。李喻趕忙從屋里拿出了蠟燭,點了幾根放在桌上照明。
我拿著那只有一半的《淮南萬畢術(shù)》,就著燭光細細翻看。突然,我發(fā)現(xiàn)透過燭光,這本殘卷書頁的每一個“甲”字都被人淺淺的畫了圈,有些地方還有剪掉的痕跡,按照文章內(nèi)容推測,被剪掉的部分也是“甲”字。結(jié)合孫瞎子對于魚骨的推測,有沒有可能,這些被剪掉的甲字是入藥了?
我把自己的推測仔細的說了一遍,其他三人也是一臉的興奮,破解這最重要的一味藥,神農(nóng)方做成指日可待!
辛巳年二月。突然有人登門拜訪。來者是五十歲左右年紀的中年婦女,雖然穿著打扮很時尚,但是面色可以看出她精神萎靡,眼窩深陷,面膛黝黑,應該是被疾病或者精神問題困擾良久,睡眠不足。我不喜歡和陌生人接觸,便回自己屋里看書去了,交給孫瞎子去招呼客人。
過了一會,孫瞎子神秘兮兮的跑來找我,低聲說:
“你知道剛才來的是誰嗎?”
“是誰又怎么樣?”我對此不屑一顧,
“是市長夫人,她來求醫(yī)的?!睂O瞎子的表情很奇怪,似笑非笑,讓人不舒服。
“那你就給她治咯,但是治不好人家可能會告你非法行醫(yī),林市長派人來拆了咱倆的狗窩也說不準!”我半開玩笑的說,孫瞎子卻當真了,表情更加難看。
“那要是這病根本治不好呢?”這五十多歲的孫瞎子經(jīng)歷過生死,也有面露難色的時候,神情扭捏的像個大姑娘一般,他這不是在和我商量,而是想要拉上我一起。
“回絕了不就行了?何必以身犯險?”我不為所動,頭也不抬的繼續(xù)看書,
“回絕不了啊!不知道她從哪聽來的,說咱們得了上古秘方,什么病都能治!”
真是沒有不透風的墻,我們發(fā)現(xiàn)神農(nóng)方的事還是傳出去了,雖然對方是呼風喚雨的人物,但是我依然抵觸和這種人扯上關系,更別說有交集。
原來,市長夫人得了一種罕見的過敏癥,不論白天黑夜,隨時會因為過敏而瘙癢難耐,全身浮腫,動彈不得,表象類似濕疹,卻又完全不是。她尋醫(yī)問藥很多年,什么辦法都試過,一直沒治好。估計她到我們這里來,也是抱著一種死馬當活馬醫(yī)的心態(tài)。之前關于這個林市長的傳聞,我是沒有好印象的,給他的夫人治???這一次我本不想插手,但是現(xiàn)在想要拒絕似乎已經(jīng)晚了。
“那咱們就拿她試試藥!”
我邊說邊動手,一邊讓李喻去準備藥方。按照孫瞎子之前的習慣,看病之前先測卦,看看要治的人有沒有救。我這邊卻是在測算神農(nóng)方?jīng)]有記載的那幾味藥材到底是什么。結(jié)合今天的時辰,時令,五行生克,很快,結(jié)果就寫在了紙上,至于到底有沒有用,還得看幾天后病人的反饋。
最重要的那一味“路甲犀”,則是從《淮南萬畢術(shù)》殘卷上剪了一個甲字。
我寫好了藥方,講明白了服用順序,市長夫人千恩萬謝的離開了我們的住處,孫瞎子一直送到門口,還在目送了許久。
這件事情之后,過了很長時間,我?guī)缀跻呀?jīng)快要忘記了的時候,我們突然收到了市長夫人托人捎來的一個包裹。
其實我并不關心市長夫人會不會付給我們一筆酬金,而是希望她如實反饋神農(nóng)方的藥效和治療結(jié)果。
打開了包裹,里面是厚厚的一沓現(xiàn)金,還有一張字條。
字條上面寫的很簡短:癥狀已痊愈,萬謝!
看到這句話,孫瞎子和我?guī)缀跬瑫r歡呼了一聲,哈哈!這神農(nóng)方真是旗開得勝!
當天中午我們?nèi)速I了很多高檔的食材,并邀請了張瀾石在自家小樓里面狠狠的搓了一頓。我把市長夫人送來的酬金都分給了孫瞎子和李喻,自己沒要,我也確實不需要。
借著畢加索真跡的名氣,我的作品被順利發(fā)表,刊印成書,銷量也很不錯,編輯部的趙志紅先生也對我多有褒獎。
幾日后,李喻的學校要開學了,為了學習,她要到學校去住宿。開學那天,她把頭發(fā)扎成了雙馬尾,讓人眼前一亮,這再也不是那個山里背土豆的可憐孩子了?,F(xiàn)在的她聰明漂亮,眼神里也充滿了自信,十六歲已經(jīng)有了很高的個子,穿著我給她買來的黑色運動衣,顯得清爽又可愛。她的長相雖然很耐看,但是和王靖恩不同,多少有那么一點氣質(zhì)上的差距,畢竟兩人的出身不同。她依依不舍的拉著我的手,哥哥、哥哥的叫個不停,我掏出早就準備好的一個大信封,里面是我給她準備的生活費。一段時間的相處,我也舍不得她離開我,就像親哥哥看親妹妹那樣囑咐她:
“不要省錢,錢還能掙回來,想吃什么自己買,需要什么就來電話告訴我,我都幫你安排好,好好學習,一定要照顧好你自己!”
“嗯。”李喻的眼圈紅紅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她努力忍住不讓它掉下來,嘟著嘴說:“我不在這里的時候,你不要總是去找那個女人!”
“啊?哪個女人?”我沒反應過來,回過頭看了一眼旁邊笑呵呵的孫瞎子,說完才想起來可能是指的王靖恩。
我故作嚴肅的點頭答應了,我暗暗地想,這小姑娘的心思真是太可愛了。等她到了學校,認識了新朋友,在同齡人里面也會出現(xiàn)讓她心動的男孩子,到那時候,怕是不在乎我這個老哥哥的感情生活了。
把李喻送到學校之后,孫瞎子和我返回了小樓。我心里卻一直在想王靖恩,在想她的哮喘病,不知道神農(nóng)方是不是能治好她呢?許久沒有她的消息了,我只好主動聯(lián)系了她的弟弟王靖仇,這在以前是沒有過的事情。
讓我沒想到的是市長夫人再一次找到了我,剛開始我還以為是神農(nóng)方并沒有完全治愈她的病,但是看到她的臉我知道事情沒那么簡單。這個官員夫人,和初次相見時候的病態(tài)完全不一樣了。如今的她體態(tài)豐腴,面色紅潤,臉上洋溢著春風得意的笑容,這完全就是一個健康得不能再健康的人嘛!
“神醫(yī)!我還有事情求你們幫忙!”
聽到這里,我趕緊假裝轉(zhuǎn)身上樓,讓孫瞎子招呼她。
不多會,孫瞎子上樓來找我,原來是市長夫人的父親得了癌癥,也就是說市長的老丈人病了,他夫人就想著再求一個藥方。
神農(nóng)方雖說治好了她的怪病,但怎么可能包治百病,更別說治好癌癥,我趕緊讓孫瞎子回絕了她。
但這位市長夫人就是賴著不走,甚至話里話外還透露著威脅,要動用市長的權(quán)利關了我們的小店,看樣子她還真是個孝順的女兒,為了治自己父親的病,可以不擇手段。
如此對待救治過她的人,也真的是忘恩負義,而且,我和孫瞎子豈是被人威脅就服軟的人?
僵持到最后,還是孫瞎子心軟,說看在她一片孝心的面子上,答應試一試,但僅僅是試一試。
其實我們早就有了結(jié)論,神農(nóng)方之所以隱去了幾味藥材的名字,就是因為它必須因人而異,對癥施藥。而且冥冥之中似有天意,想要使用神農(nóng)方,則必須懂易經(jīng)八卦,才有可能獲得正確的配方。
沒有了李喻的幫助,我和孫瞎子倍感吃力。畢竟對于草藥的藥性,沒有中醫(yī)基礎是很難拿捏的,這一點上,李喻天資聰穎,總是能找到最準確的劑量。
這一次,我親自登門拜訪了市長的老丈人張守成,老爺子住在市郊區(qū)的一個高檔住宅區(qū)里面。據(jù)說退休前是個比市長還大的官,老爺子今年已經(jīng)八十三歲,他的妻子已經(jīng)去世,獨自一人鰥居多年。今年的體檢中查出來得了胰腺癌,已經(jīng)是中晚期,現(xiàn)代醫(yī)學技術(shù)無能為力。
對于我的來訪,張守成深感意外,他先是感謝我治好了他女兒的過敏癥,但對于他自己的病卻不報希望,醫(yī)生說也許活不過兩個月了。征得了張守成的同意之后,我參觀了一下他家的臥室和院子,其實就是看了看他這里的風水,我在心里默默的算了一算,已然有了結(jié)果。
我和孫瞎子連夜翻看了幾本古醫(yī)書,結(jié)合起卦測算,以神農(nóng)方為基礎,得出一個藥方,交給了市長夫人。
即便是我對治療結(jié)果滿含期待,但是足足過去了兩個月,林市長那邊也沒有任何消息傳來,我心里嘀咕,難不成老爺子已經(jīng)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