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高維投影（八）

　　雖然行為是一樣的，

　　都是從地面上一躍而上，張開那龐大無比的翅膀，

　　飛翔目光難極的天空，最后飛向遙遠彼方的大海。

　　但是，“非要”和“只有”其中有著本質(zhì)的區(qū)別。

　　這個區(qū)別就在于：

　　人究竟是否有挑剔和選擇的權力。

　　“非要”是指，雖然大鵬鳥什么時候都可以飛向大海，但是他出于自己的愿望，并不愿意輕易而平凡的動身。一定要等到有與自身的偉大相匹配的狂風的時候，才乘風而起，充滿力量的出發(fā)。

　　“只有”卻和前者大不相同。

　　如果我們把“非要”，變成“只有”，故事會起很大的變化。

　　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

　　大鵬鳥的后背非常大，是人類無法想象的大，是窮盡人的想象力也無法企及的廣闊。

　　看著龐大的脊背，人類通常只會對那份“龐大”心生艷羨。

　　卻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關注大鵬鳥的背。

　　那么大，不知道幾千里的翅膀和后背，究竟會有多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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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許大鵬鳥也不過是在泥潭里掙扎的一只大魚而已，每天仰躺在爛泥坑里，欲翻身而不得。就如同癱瘓在床的病人，甚至連輕輕移動，都是如此的艱難，就更不用說“飛向天空”了。是鳥也，海運則將徙于南冥。那么海運一年究竟有多少次呢？或許次數(shù)并不多。也因此，沒有海運的時間里，鯤鵬也必須匍匐在地面上?；蛟S大鵬鳥每天也只能仰頭看著天空，祈禱著那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會到來，或許，永遠也不會到來的海風?；蛟S就算如此的巨大，鯤鵬也并不快樂。

　　它的體積是如此的巨大，看起來是生物圈霸主級的存在。

　　但是，就算如此，也逃不過重力的控制。

　　都不需要蜩與學鳩的嘲笑。

　　大鵬鳥自己的后背，就足以把他自己壓垮了。

　　關于這個方面，很多人都有過很多的論述：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p>　　很多人把這當做“贊美”，但是，其實換個角度來思考，這也是一種詛咒。

　　畢竟，重只不過是一個抽象的概念，而王冠卻是人人都渴望的東西：財富，地位，權力，支配。

　　天平的一端是如此的渺小，而另一端卻是如此的美妙，誰又不知道該選擇什么呢？

　　可悲的是，當人們戴上王冠的時候，對于“重”究竟有多重，或許并沒有準確而清晰的認識。

　　如果說這“重”是身處十惡五無間地獄，鐵圍山內(nèi)縱火焚燒，風吹復生呢？

　　如果說這“重”是孫悟空面前的緊箍咒呢？

　　雖然有“看似有點損失”的“重”，不過這也是為了佩戴“王冠”所必須承擔的代價。最后，人們甚至比較著，比拼著，一個又一個戴上一個又一個荊棘王冠。利欲熏心，只見到了利益，卻忽視了風險。

　　哼。哈哈哈。真是太可笑了。

　　艾倫也只能冷笑一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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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雀安知鴻鵠之志?！薄妒兰o·陳涉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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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句話和《逍遙游》里邊一樣，同樣是用鳥作為比喻和意向。也因此，艾倫曾經(jīng)將“蜩與學鳩笑之曰”里的鳥兒，看做了調(diào)侃“更陳王奮起揮金鉞”的愚蠢鄉(xiāng)鄰。但是，這兩個句子之間，其實也存在著很大的差異。

　　當鯤和鵬，被自己的體重壓制，動彈不得的時候。

　　不知道它會不會看到在林間自由飛翔的小鳥。

　　他們的體重并不很大，骨架并不堅硬，更沒法飛到九萬里以外的高空。或許，鯤鵬根本不會把他們放在自己的眼里吧。

　　是啊，大鵬鳥要飛到九萬里之上，這樣才能和其他鳥兒一樣飛翔。

　　鳥兒，生來是要為了飛一萬里而生的，如果不能夠翱翔萬里，就算不得好鳥兒。

　　馬匹，生來就是為了日行千里而生的，如果不能夠奔騰千里，就只能算是劣馬。

　　人類，生來就是為了某種目的而活的，如果不能夠完成目標，那就只能說是失敗者。

　　而早在兩千年前，莊子已經(jīng)借“蜩與學鳩”之口，提出了這樣一個極為重要的問題:

　　“奚以之九萬里而南為？”

　　你為什么一定要飛九萬里呢？

　　究竟為什么？

　　能找到一個準確地理由嗎？

　　大鵬鳥揮動翅膀，振翅而起，要飛翔九萬里，究竟要耗費多少功，做多少牛頓的力？

　　如果連一個理由都沒有，那么為什么一定要做這么辛苦的工作呢？

　　實際上，這不正是自己在欺騙自己，主動為自己制造一個宗教信仰，“一個手制的偶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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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什么要飛九萬里？

　　如果用更加審慎和反思的眼光看待自己的生活，就會得出這樣的問題。

　　現(xiàn)代社會，接受唯物主義教育的艾倫，總以為自己已經(jīng)拋離了宗教信仰。

　　可是后來他才發(fā)現(xiàn)，其實自己也有著很多“信仰”。

　　信仰“人上人”。

　　信仰“詩和遠方”。

　　信仰尚未完全解構的農(nóng)業(yè)社會文明遺留，

　　信仰遠未完全建構起來的工業(yè)現(xiàn)代文明和后現(xiàn)代文明。

　　人總歸要給自己一個價值，尤其是一個人群中的位置?？倸w要進入社會系統(tǒng)，實質(zhì)上努力成為“人上人”，無論嘴上承認不承認。

　　為什么一定要去“遠方”？這個遠方并不是路途的遙遠，而是抽象概念的遠方。

　　最后竟然變成了形而上的信仰。

　　真是太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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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考這些東西，艾倫只花了一秒。

　　但是，又好像花了一個小時。

　　在這片“世界的最底層”，如今，已經(jīng)徹底時間錯亂！

　　時間是一個難以標尺的概念。

　　一個艾倫，兩個艾倫，三個艾倫。

　　無數(shù)個艾倫。

　　艾倫看見了無數(shù)個自己從空間的畸變點之中出現(xiàn)。

　　這些或許是“時空間斷點”之中，艾倫看見過的，龍裔調(diào)整的無數(shù)個世界其中之一！

　　那個時候，整片天空都呈示著無數(shù)世界。

　　就如同沒有污染的天空中，那明滅可見的滿天星河。

　　天空被分成了無數(shù)個雖然肉眼幾乎不可見，但是又能夠被玄妙的清楚辨別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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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現(xiàn)在，

　　艾倫察覺到，

　　那無數(shù)個世界的自己，

　　正在重疊！

　　他想要大喊，但是他完全無法喊出來。

　　他已經(jīng)失去了控制周圍一切的能力，除了思考，他什么都做不到！

　　或許，這就是“神”的領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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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睛，鼻子，肚子，肌肉，無數(shù)個自己重疊在一起，感覺似乎也聯(lián)系了起來。

　　讓艾倫感覺極度的反胃與惡心，令人作嘔！

　　這就好像自己的胃在吞吃自己的另一個胃！

　　艾倫知道，

　　有什么事情正在發(fā)生！

　　但是他也意識到，

　　就如同那片實驗室之中的海苔。

　　他甚至根本沒有器官來感受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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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概念意義上的不可達，

　　這才是最令人絕望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