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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試問肥宅應不好 (1)

賺愛 橘幸様 2347 2021-03-13 20:58:48

  在兜兜轉轉飛來飛去也飛不回去的時候,突然接到大使館的電話。特別激動特別激動的想,還是爸媽好,特別好,就像被教訓一頓后還是可以拿到一棵糖。

  模模糊糊的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夾著著各種證件材料,經歷幾個小時在機場的落地體檢,拍照,戳鼻子,捅嗓子,抽血,之后便踏上了傳聞中的十四天酒店隔離。還在擔憂回國的朋友不斷的來打聽隔離的生活。她想了想,生活太復雜了,她只碎碎記住了一些聲音。

  送她去高鐵的大巴緩緩的開動,那些聲音又在耳邊響起,門外車子轱轆轱轆,門內肚子咕嚕咕嚕。您好,測體溫的。

  轱轆轱轆,咚咚。咚咚,您好,測體溫的。短小,光滑,沒有呀啦吧嘛柔軟的點綴,像彈珠扔在地上,啪的就彈起來,彈走了。她想去抓住,卻被那扇門困住。

  那是她第一天聽到的所有聲音,那些聲音循環(huán)播放,重復了十四天。她低下頭,閉上眼睛,等它們在耳邊再重復一遍,把她隔空投放在肥宅,笨拙的白熊,布滿蒸汽的護目鏡,可以夾蒼蠅腿的雙眼皮。等它們把她羞愧的頭輕輕的抬起,她決定寫一封信,來回答朋友那個忐忑不安的詢問,來沙沙敲下那句遲到的謝謝。

  她的信是以那句古詩開始:

  試問肥宅應不好?

  我說:只緣身在此宅中。

  當年蘇軾問那個過盡千帆仍然年少的女子,試問嶺南應不好?她唱道:此心安處,便是吾鄉(xiāng)。我沒辦法那么輕松的回答。我內心的力量遠沒那么強大。故鄉(xiāng)于我,從來都不是停泊的港灣。

  故鄉(xiāng)的樣子,一直是“遠近高低各不同”。在BJ的時候,別人問我回哪里,我說西安。在美國的時候,別人問我回哪里,我說中國。而現(xiàn)在在合肥,別人問我回哪里,我說BJ。故鄉(xiāng)的邊界,我一直都丈量不清。有時候很近,觸手可及,唐詩,明小說,兵馬俑,紫禁城,秦腔,京劇,豬頭鞋,瓜皮帽,肉夾饃,驢肉火燒,羊肉泡,羊蝎子,帶把肘子,烤鴨,涼皮,炸醬面,柿餅,山楂糕,甑糕,驢打滾,瓊鍋糖,糖葫蘆;有時候很遠,海市蜃樓,忽隱忽顯,遙不可及。

  故鄉(xiāng),在彈簧的那一頭;而我,在這一頭。

  離不開,也靠不近。

  顫顫悠悠。

  我被它遺棄,被拋來拋去;我也被它癡情,被戀戀不舍。

  在鄉(xiāng)愁里公轉自轉,暗戀,相思,波濤洶涌著海底,風平浪靜了海面。

  它早已認不出了我,我卻一廂情愿的膽怯。

  此刻,即使有,那位女子一樣的心安,也是那些聲音于我的饋贈,是一點一滴的叫我心安,是,讓我心安。

  朋友便要說得詳細些。坐在車上,竟有些害羞,不知道該如何說起。

  好像一直以來,對具體的瑣碎的事情,我的謝謝更容易說出口。譬如從晚上到凌晨五點陸陸續(xù)續(xù)運運來的行李,譬如在護目鏡的霧氣騰騰里投下的食物,譬如為了豆?jié){油條的搭配送來的豆粉。哦,那袋豆粉,因為我太激動興奮,大力一撕便灑了一地。傻眼,懊惱。流了好久口水的豆?jié){沒喝到,還弄臟了地毯。豆粉雖不是豆?jié){,卻讓我想起了那個急哭了的外賣小哥。想起了他的小心翼翼,想起了他的不敢怠慢。

  感謝變得磅礴起來便變成了愧疚。當有人埋怨倒時差被半夜叫醒去拎行李,我沒有說我打了好多電話詢問行李,因為紐約機場不保證行李被掛上。當有人嗔怪為什么沒有土豆絲反而多一份蝦,我沒有說我恰好不喜歡吃土豆。當大家吵吵嚷嚷要吃綠葉菜,我沒有化身成采購員來解釋很多訂單不是可以瞬間變動。當有人說被測體溫的敲門聲驚醒,我沒有說我大概需要測體溫的活鬧鐘叫著去睡午覺。當有人控訴那次心理咨詢太短促,我沒有算一算,如果一個人五分鐘,要怎樣在一天之內確保幾百個人沒有宅到抑郁。我更沒有說我剛才好像太絮絮叨叨了,占用了遠遠不止五分鐘。

  我不知道我為什么沒有站出來。因為我總被好運眷顧著?因為有時候那些念頭也在我大腦中倏忽閃過,只是我忘記了?

  也許是我太懦弱了。我不是真的勇士,我最多是念叨著那個茴字有四種寫法的人。在誤會誤解充斥越來越不能感同身受的網絡時代,我特別怕被群體的言論打折了腿爬著出去。

  又或許是我想要個性張揚無知無畏的我們,在某一個夢醒時分突然明白,人類的悲歡離合大不相同。想要滿足眾口難調的烏合之眾是一件多么辛苦的事情。是的,我們只不過是烏合之眾。我們?yōu)槭澄锏挠湍佅痰┼┍г?,我們?yōu)殚_飯時間的過早過晚而爭論不休。我們早已不在童年不在少年卻還理所應當繼續(xù)扮演爸媽的寶貝,扮演久了以為真的是所有人的寶貝更是無所顧忌的索要疼愛與包容。人人都想要一份愛的照顧,連去醫(yī)院都成了爭先恐后的心愿。感冒了?拉肚子了?頭疼了?胃痛了?腿麻了?不舒服了?想哭了?有沒有夾雜那點私心,只是想要多一點的疼愛?

  也許要到那一天,當我們成為你們,我們才會明白,一直小心翼翼的你們其實也應該有說不的權利,一直小心翼翼的你們其實更值得被溫柔以待。當金錢的交易橫檔在中間,我常常困惑,不知道該怎樣去定義我們和你們之間的關系。我時常想,如果沒有支付過那筆錢,我們會不會不一樣,會不會更容易去感激。如果這樣,錢帶來了什么,又帶走了什么?我不知道。人生有時候便是由這一個又一個不知道的碎片拼湊在一起的。

  我每天都會領到兩只水果。那天,我領到那只紅富士蘋果,紅粉色均勻的鋪滿整個果皮,像害羞時耳朵的顏色。我知道有人管它叫“羞紅色”。以前有次路過果園,我看到一只只白白的紅富士蘋果,嚇了一跳。我以為羞紅色是一開始就有的?!安皇?。羞紅是要曬出來的。套袋摘了,曬一兩天就會有?!蹦遣惶状哪兀俊安惶状臅癫怀鲞@顏色,賣不了好價錢!”原來,羞紅色也是被汗水稀釋后血液的顏色。

  我知道,那一天,就在明天等著我們。它在像我們招手。它說,嘿嘿,你的套袋要被摘掉了。我踟躇不敢邁出去酒店。住到第十三天我才注意到,酒店旁邊那個樓是一個垃圾處理場。天藍色的屋檐,臟灰色的圍墻,圍墻上鑿開的缺口,沒有可以掛鎖的門。缺口旁堆積的鋁制水壺,屋頂排列的蘑菇風扇,墻角處快要撐爆的成捆蛇皮袋。它們都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它們和酒店里的我們,只有一墻之隔。一墻之隔,一邊是小心翼翼捧在手心的我們,一邊是不再有用而被遺棄的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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