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鶯啼巷陌曙光昏,柳絮蕙風(fēng)麗陽春。
萬戶彩燈千里路,百家濁酒再三樽。
閑來挈子游坊賞,急去攜籃懼虎吞。
剪徑豺狼相戲弄,盧生庇護倚人倫。
江水悠悠,野草枯榮,殘陽依舊,花開花紅,青山不改,大海澎湃。
只是歲月匆匆,恰似春江逝水向東流,浩浩蕩蕩永不休。
又到百花齊放,萬物復(fù)蘇的春天時節(jié)。
真是閑時光陰易過,倏忽又到元宵佳節(jié)之日。坊市里人流涌動,諸行百業(yè)買賣興??;
車馬往來不絕,城里佛寺清觀,玉皇廟宇,行人接踵而至,爐鼎焚香不斷,繁華撩人。
家家門前扎起燈棚,懸掛花燈,布列旌旗,帳繡蟠龍,簾飾彩鳳。
原來秦氏所住的庭院臨近大街西市,打開窗戶,
便能看到大街上熱鬧嚷嚷,紅光輝煌,人人觀燈游市井,那繁華景色入她眼中,心癢難撓,走回房里,徘徊不定;
隨后坐下,腦子靈活亂想,雖坐在炕榻上,卻像有一根針戳在屁股上似的,左晃右扭,坐耐不住,
將自個兒裝扮一番,拎著一個竹籃帶著盧生上街游逛西市去了。
那秦氏拉著盧生的手,走在西市大街上,看著比比皆是的食品水果之類,目不暇接,心甚歡喜。
走不上一里之遙,便是一間賣餅店,店主人看有客人來,
問起道:“客官買點蒸餅吃么?可香脆嫩口了,吃過之人皆道美味,相當(dāng)搶手,晚點想買都沒有了?!?p> 秦氏并無有購買意向,而盧生見了,嘴饞肚子鬧想嘗,求著秦氏道:“娘親!孩兒想吃那蒸餅,就買他一個了唄!”
秦氏被求心軟,向店主人問道:“請問一個要錢多少?”,店主人樂道:“五文錢一個?!?p> 秦氏驚訝道:“甚么?別人家處只要錢一文,你卻要價五文錢,敢賣得賊貴,也不怕我告你一個欺眾的罪名?
真膽肥的奸商,這跟勒索銀兩有何區(qū)別,兩文錢一個便買,多上一分錢則去也!”
店主人道:“錢太少,賣不得,賣不得!若是賣予你,我賺不到錢,原本就是小本生意,利潤微薄,
您要是有想吃的心思,何必在乎這一文半分之錢財?要離開便離,不敢強留,去吧!”
秦氏道:“不賣且罷,見你不是一個慷慨之人,做事慳吝,必定也是沒幾個人愿意光顧的。”
那店主人聽了秦氏這話也不在意,也不煩惱,想著自己畢竟也是個看慣春風(fēng)秋月之人,
須要跟那婦人爭論不休時,豈不顯得自己鄙陋庸俗?因此忙活去了。
盧生見秦氏不肯買,卻不愿走,秦氏硬要把盧生強拉猛拖去,道:“這有甚么好吃的?回去老娘親自做給你吃個夠。”
盧生道:“可不!您做的蒸餅?zāi)哪鼙鹊蒙洗蠼稚系挠凶逃形?,況且人家蒸餅里的餡料可是羊肉,
瞧您那糟糠之米的餡兒,吃不進一口,更咽不下肚子里去,央求你買了他一個以解我的饞嘴勞,急得我口里水泱,這如何是好?”
秦氏道:“你若是再胡嚷亂鬧,便把你送回,困鎖在家中,永世不得與我游市坊,看你想待在此處還是走哩?”
盧生見秦氏舍不得花錢,心里不樂,只好依偎著秦氏閑逛。
倆人繼續(xù)向前走不上半里路,是一間綢莊,里面布匹染料,貝殼珠寶,裝飾之物擺放在柜臺上整整齊齊,成千上百,
豐富多彩,各種各樣的布匹款式,綾羅綢緞讓人眼花繚亂。
更是聚滿了客人,買的買,看的看,站在一旁閑聊的亦有,十幾個店小二更是忙得不可開交。
莊主見秦氏儀容出眾,又穿著老舊,乃招攬生意,客氣問道:“客官要裁剪一些華麗衣裳穿穿乎?
將自身裝扮得風(fēng)姿綽約,花枝招展的精巧人兒,好讓人瞧著也心疼幾分,也不失做女人的天性,可不是么?”
秦氏聽這話在耳邊,心頭舒暢,拉著盧生走進里面,東挑西揀,歡喜不盡,一問價錢,瞬間變了臉色。
當(dāng)要離開時,那莊主如何肯放,死要拖拉著買他的絲綢布匹才肯松手。
秦氏羞紅著臉道:“男女授受不親,不可肢體接觸,亂了禮俗。”
那莊主忙放了手,笑道:“在下賠禮了,客官不多瞧幾下,就舍得離去了么?您若看不上一匹稱心的?盡管與我說,庫房里絕有您滿意歡喜的!”
盧生因吃不著蒸餅,心里慪氣,
想作弄秦氏在別人跟前難堪,故意說道:“不滿你說,我娘親雖穿得破舊些,可這布料卻是一等一的上品,
不信看她身上的衣裳,無論花紋,圖案,還是布料的質(zhì)感皆是挑選世上罕有的金蠶絲,再經(jīng)過精工細作所織成的,因她懷舊,即使穿破了,
也不肯丟棄,況且我們也是有錢的大戶,就怕你拿不出上等的好貨賣予我們,故嫌棄你這布匹做工粗糙,而且價錢太過便宜,配不上我娘親嬌貴的身軀。”
秦氏見說了,吃了一驚,用手捏了盧生臀部一下,微笑道:“小孩不懂事體,說話亂是一通,不可確信,我們乃是貧窮人家,因路過你的店面,
門庭若市,勾人眼球,雖心生羨慕,想進來看看好貨色,感受主人家的光彩,失禮了?!?p> 盧生猛喊疼一聲,道:“作甚么?又來掐我皮肉,不知痛在我身上么?”
那莊主看了秦氏身上的衣裳,果非凡品,耳朵里哪聽得進去秦氏的話,便道:“說那里話!我一看貴人乃是謙虛內(nèi)斂之人,不肯顯露錢財而已,絕非庸俗之輩,懇請進內(nèi)閣中暢聊一會。”
秦氏被強說不過,無奈只得同進內(nèi)閣中,莊主引秦氏和盧生于首座坐了,自己坐在次位上,吩咐丫鬟備好茶水,果品之類端上來供獻。
那秦氏放下竹籃,來品嘗茶水,似有飄飄然之感,心曠神怡,道:“好茶!好茶!清醇甘香,入口滋潤,回味馥郁,敢問是甚么名茶?”
莊主回道:“貴人果然是慧眼識珠之人,一品就覺知是好茶,你只知其一,卻不知其二,茶葉雖是好茶葉,但這泡茶之水,來頭不可小覷?!?p> 秦氏驚問道:“哦?小女子頭發(fā)雖長,見識卻短淺,愿聞其詳!”
莊主道:“這茶乃是紫筍茶,若沒有甘露之水沖泡,是達不到沁人心脾的功效,可這最難之處在于甘露之水的收集非一天一日所能辦到的,從此縣趨東一百里路程之遠,有一座神龍山,
高千余丈,峰頂接霄漢,而半山腰間聚攏云煙,瑞霧彌漫,每當(dāng)清晨來臨之際,煙霧化為露珠于樹葉上,便是我們所需的茶水,一旦收集不急切,太陽升起一照則消化去了,
因此取水之人為了收集露珠,凌晨三四更天便起來洗漱,吃過早飯,帶好工具。
打著柴火就去爬山涉水,翻山越嶺,一路艱辛,難以言表,故說這水來之不易。”
那秦氏聽得入神,知是好茶,又喝了幾盅,盧生聽聞,好奇道:“我喝了這神茶豈不是要成為聰明絕頂?shù)臅缡榔娌?,考取功名更不在話下了??p> 盧生說出這話來引得兩人捧腹大笑。
秦氏見桌上的小吃堆積,水果滿盤林列:
皮薄肉厚嫩餡餅,清甜香郁肥甘蔗,金黃汁美橘顏樂,色真甘鮮橙光澤,串串香蕉青粉澀,嫣紅草莓爭艷麗,黛紫桑葚粒粒奇。
一邊嘴吃著,一邊往竹籃里填塞。莊主眼巴巴瞅著,秦氏陪笑道:“孩子最鐘愛吃,拿了些回去討好他們,請勿見怪!”
莊主道:“無礙,內(nèi)閣中多有的是,喜歡便多拎些,只怕累壞你那柔弱的纖手?!?p> 隨后莊主吩咐丫鬟拿一些時尚的新鮮襦裙出來,教秦氏試穿一下。
秦氏看那襦裙,珠寶翡翠雕飾,瑪瑙玉石鑲墜,感覺貴重,不敢試穿,婉轉(zhuǎn)推托,莊主再三強迫,秦氏只能尊敬不如從命了。
那秦氏更換好了衣裳,出來時,面紗突然掉落了下來,整個臉面毫無遮掛,但見:
美如青山秀水畫,麗似天仙下凡圖,淡薄粉紅臉,濃密半翻髻,婀娜多姿水蛇腰,略顯微胖。
那莊主目不轉(zhuǎn)睛看得出神,不覺杯中的茶水已傾斜流到地上了。
盧生見此情景,咳嗽了一聲,道:“醉眼看花,花不應(yīng);惜紅拂雪猶未去,惹得一身泥塵汗,可憐多情郎。”
秦氏婦女人家,不多識字,聽不明白盧生所云何何,那莊主曉得其中的暗語,頓時覺得十分尷尬,
不知所措,卻來夸贊秦氏,笑道:“穿上此畫眉展翅高飛銜珠碧水裙,配上貴人優(yōu)美的身姿,真如錦上添花,堪比湖光山色的艷麗,不如貴人就相中此件,意下如何?”
秦氏喜道:“莊主真會夸獎奴家,那有如花似玉的紅顏,只不過是一張如同秋日的皮囊而已,幸得莊主欣賞罷了?!?p> 莊主道:“俗話說得好:人靠衣裝馬靠轡鞍,論起那蒼翠欲滴的群山,若無花花草草,翠樹綠柏襯托,哪來優(yōu)美可講?
亦不能勾勒出文人墨客的愛慕和向往之情了,懇求小娘子領(lǐng)了去?!?p> 秦氏道:“不知主子要價多少方肯賣咧?”,莊主道:“難得相遇一場,談甚么價錢,直贈送予你罷了。”
秦氏道:“那有開門做買賣不收取錢財?shù)?但肯道來,適當(dāng)時,便成了交易就領(lǐng)回?!?p> 莊主道:“既然你較勁得認真,就折個便宜的公道價錢給你,收取一千文錢足矣?!?p> 秦氏道:“天?。』钌且獖Z取我的性命了,貴重不敢留戀,快快脫去,倘若糟蹋了半點,難以賠償損失?!?p> 莊主道:“方才都說只要是你鐘愛的,就算作為薄禮相送與你也可,偏偏談及價錢,掃了你我的情趣,此時怎么處置是好?”
秦氏道:“這鑲金的裙子太過珍貴,難以接受,如何敢當(dāng)?唯獨莊主的盛情奴家感激不盡了。”慌得秦氏急急忙忙換回原來的衣裳。
莊主道:“既然如此,只能順應(yīng)小娘子的意愿了,容請更杯拜茶,少待片刻,我吩咐下人整治午餐端來,吃飽了再聊它事?!?p> 秦氏卻推辭道:“哎呀!我出門急了些,家里的畜生忘記了打理,疾疾忙忙定要歸去,他日必定親自登門拜訪,妾身失禮了。”
盧生道:“焉有的事!說謊話欺騙人家非君子所為,不當(dāng)人子,家里一只蟑螂都沒有,連蒼蠅也無影無蹤可尋,哪來的畜生飼養(yǎng)?我偏偏不走,看你奈何得了我?”
秦氏一臉陪笑,提了竹籃,急切拉著盧生去了,臨走時又猛喝了幾杯茶水。
那莊主卻在嘆息,想著恁美的一個婦人,家中妻子,雖有些顏色,怎比得她一半,若能謀她一宿春光快活,何稀罕這幾件衣服,也不枉此生矣。
盧生跟著秦氏走過一里路后,來到一條石拱橋之上,下有河水流淌,岸邊皆是陰竹花簇,碧樹翠柏遮蔽。
但見:柳絆河堤春色樹,花橫石橋無數(shù)枝,涓涓細水波瀾碧,東風(fēng)吹錦萬千李,紅樓纖手撥琴絲,青袍白馬過道急,琵琶鏗鏘童謠起,楊桃蝶戀枝上飛,孔雀屏開布艷美,鸚鵡乖巧雙雙陪。
秦氏拉著盧生的手,走上石橋正中間之時,突然閃出幾個潑皮攔住了去路,把秦氏和盧生唬了一跳。
那潑皮中為首的后生,長得風(fēng)流倜儻,兩眼放光,滿口臟話,撩撥之語,把秦氏圍著一處,不肯放去。
那后生挑逗道:“娘子將要去那里?不陪我們快活一回,玩耍一番,是教我們枉生于世矣!今日把我們撞見了,便是一場緣分,怎么輕易肯讓你溜了去?”
盧生吆喝道:“娘親休怕,有我在此保護,諒他們也不敢亂來動了母親的一根汗毛,亦不知哪處來的逆賊?還不快快遁去,待要捉拿送官府里,后悔必晚矣?!?p> 那眾潑皮聽了,見盧生是個童子,引得撫掌大笑,樂得腰背難支。
那后生恐嚇道:“先把你母親伏侍了,再拿你販賣到酒樓當(dāng)傭人使喚,方知吾手段的厲害,真不知死活的鼠輩狗崽子,小小年紀(jì),怎敢在本少爺面前囂張跋扈?教你頃刻斃命?!?p> 過往的路人看得看,走得走,哪敢理會。
秦氏滿臉羞紅,心里極為害怕,一手把盧生摟在懷里,道:“太平盛世之中,白日眾目睽睽之下,是何道理,怎敢把良人調(diào)戲?”
那后生道:“你真不懂抬舉,不知本少爺見識了多少佳人,卻相中了你,是你的時來運轉(zhuǎn),還不早早從了我?”
秦氏罵道:“這群畜生不如的東西,法令律度何在?”
那后生笑道:“本少爺就是王法,眾兄弟們把她給按住了,待我揭起她的面紗,親她一個嘴巴子?!?p> 幾個聽事的潑皮一擁而上,把秦氏手腳按住,顧不了竹籃的食品,撒了一地的果物。
一個潑皮拉開了盧生,盧生卻將他的手一咬,那潑皮痛得一掌去盧生的臉面,直把盧生扇倒在地哭了,急得秦氏掙扎鬧嚷,求饒不止。
引得一群眾人圍觀了起來,見潑皮們個個魁梧威猛,倚勢凌人,哪個敢管!
那后生去撩起秦氏的面紗,瞧見那美如西施,堪比楊玉環(huán)的顏容,樂得拋濃眉睜大眼,將嘴湊了上去,正要去侮辱她一番。
不知后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