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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簫記

第二十六章 人心惶惶

紫簫記 鉛未落 3087 2021-05-07 17:00:00

  馬車在御史臺門前停下,曹慎修下了車,看到自己家的馬車正在門前等候。劉三坐在衡木上啃燒餅,長子曹珌借著最后一點(diǎn)余暉,正在讀書。

  “珌兒,劉三?!彼锨敖兴麄?。

  “父親,要不要回去休息?”曹珌扶住他,關(guān)切地問。

  曹慎修慘笑了一下:“回不去啦。你們回去吧,吩咐你母親,把我的換洗衣服送一些來?!獎⑷瑹灧治覂蓚€?!?p>  劉三站起身:“涼了,我再去給老爺買。”

  “不必,我實(shí)在是餓了?!辈苌餍薷械酱藭r自己就像皇帝那樣,說句話都有氣無力。

  劉三慌忙把放在身邊的燒餅遞給曹慎修,曹慎修大口吃了起來——此時他似乎也覺得并沒有“不合禮法”。

  “珌兒,”他吃了幾口燒餅,感到恢復(fù)了些力氣,“你姜世伯到咱家去了沒有?”

  “沒見他來。”

  “回去以后,立刻去他府上,問問他家中情況?!?p>  “知道了,父親。”

  “你們?nèi)グ?。”他抹抹嘴,說。

  “父親,”曹珌又叫住他,“您要在御史臺待多久?”

  “得看這案子有多重了?!彼麩o奈地笑道。

  曹珌和劉三離去后,曹慎修并沒有馬上進(jìn)御史臺,刑部比部司的官員尚且沒有到場。他提了一把交椅出來,在大門口就坐,等候他們到來。

  大風(fēng)將那連天的烏云吹散了,紅彤彤的晚霞又染紅了西邊的天空。它漫長、溫和、無垠,帶著經(jīng)風(fēng)吹過的新鮮的暖色,深深地從天際垂下去。

  曹慎修隨手拔起一根草葉,用手捋去灰塵,叼在嘴里。晚霞照在他臉上,顯現(xiàn)出一片金紅色。

  這一刻,他驀地發(fā)現(xiàn),在一陣驚心動魄、跌宕起伏后,此刻自己的心情竟與這天氣一樣,充溢著難得的寧靜。

  “饒命啊!冤枉啊!饒命啊!冤枉??!……”

  在一陣鎧甲碰撞引起的、整齊的、叮叮咚咚的聲音里,一輛囚車自西向東,從御史臺門前經(jīng)過。

  囚車?yán)铮瑑蓚€須發(fā)皓白的人,手扶牢籠,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嚎叫。

  ——

  距離皇宮近在咫尺的王修懷,之所以沒有上朝,乃是因?yàn)榻鼛兹肇潧龆〉沽恕D赀^七十的人,欲求無止,那身體就像深秋的柳樹一般,迅速衰朽。

  更何況,近來皇帝的病情也開始嚴(yán)重,一切重要政務(wù),都開始由刑部尚書黎斗南代皇帝安排。包括今天的緊急朝會,部、署、司官員的選擇,都是黎斗南指定的。這讓王修懷的心緒更加煩悶,因而很快就病倒了。

  “那個黎斗南,”王修懷躺在竹榻上,搖著手指,哽著氣說,“自居北方第一才子,從來……從來不把老夫看在眼里。他一直都覺得,這個宰相,應(yīng)該讓他來做。上次,曹慎修罵我是,啊,尸位素餐的老匹夫,他嘴上不說,心里不知樂成了啥樣……”

  “恩相,”秦士遜把帕子從熱水盆里撈起來,一邊擰水,一邊說,“現(xiàn)在著急也沒用。那黎斗南是皇帝的老師,皇帝對他,可以說是完全信賴。何況他為人又謹(jǐn)慎,叫人抓不到把柄……”

  “照你說,老夫,就只有告病隱退了?”

  秦士遜把帕子疊放在王修懷額頭上:“您呀,就只管安心靜養(yǎng),養(yǎng)好了身體。這次五大堤案,讓黎斗南抓住了先機(jī),您老福壽齊天,后面咱們再從長計議。”

  “我都七十一了,還說什么從長計議的話……白養(yǎng)了四個不成器的兒子,臨了都幫不了我……”王修懷抓著那滾燙的帕子,滿臉頹唐的神情,似乎都要哭出來了。

  秦士遜剛要再說些什么,只聽背后相府家人說:

  “相爺,朝散大夫來了。”

  “快請!”王修懷哽咽道。

  朝散大夫武璋步入萬花樓,看見癱在床上的王修懷,頓時兩眼一瞪,雙膝一軟,跪在地上,嚎叫起來:

  “哎喲我的好相爺,怎么就幾天的工夫,就成了這副模樣?”

  “吵什么?”秦士遜不耐煩地吼道,“相爺洪福齊天,不過是受了些涼,發(fā)不出汗來。你又來給相爺添什么堵?”

  “順之,”王修懷抬手制止道,“別說他了?!浯蠓虬?,打聽得怎么樣了?”

  武璋在秦士遜身邊坐下,擦擦濡濕的眼角,答道:“那黎斗南今天在朝堂上,調(diào)兵遣將,真的是八面威風(fēng),他……”

  “揀要緊的說!”秦士遜又忍不住打斷他的話頭。他打心底瞧不起武璋,眼見丞相都病成這個樣子,還不斷給他說這些煩心事。

  “哎喲,相爺,袁季征哥倆被抓啦!”武璋一拍膝蓋,說。

  “被抓了?”這次就連秦士遜也吃了一驚。不過他隨即淡定地說:“肯定被抓嘛,今天朝堂上沒有相爺,那些朝臣可不就把他給招出來了?!?p>  王修懷的臉色變得像蓋臉紙一樣焦黃。他看看秦士遜,又看看武璋,什么也說不出來。

  “那袁季征兄弟也是活該,學(xué)生先前就說過,這弟兄倆太貪,太毒,百姓都管他們叫毒蛇毒蜂,還編排歌詞罵他們倆。什么‘登云閣,袁毒蛇,啃完人骨喝人血;郎中令,袁毒蜂,十家飛過九家空……’”

  “這個袁季征,跟我是同科進(jìn)士,我們也是多年的朋友……”王修懷心中有些不忍,“當(dāng)年曹守誠那件事,還有岳……”

  “別再說了,恩相!”秦士遜大聲喊道,把王修懷和武璋都嚇了一跳?!澳切┦聝海s緊把它忘了吧!學(xué)生斗膽問您一句,袁季征和他哥修五大堤這事兒,跟您有沒有牽連?”

  “有,還真有……”王修懷想到這里,頓時嗚咽起來。

  秦士遜頭皮一陣發(fā)麻,抬起拳頭,狠狠砸了兩下額頭。那攥緊的拳頭滑下去時,不防一拳砸在銅盆上,把銅盆打翻,熱水濺了武璋一身。

  “順之,你倒是給拿個主意??!”武璋顧不得與秦士遜計較,急切地問。

  “我拿什么主意?我怎么拿主意!”秦士遜的恨意此時已經(jīng)蔓延到王修懷的身上。這不知饜足的老東西,不光要害死自己,恐怕連他秦士遜也脫離不了干系。

  王修懷訕訕地斜乜雙眼,看著暴怒的秦士遜,又驚又怕,癟著嘴,又說不出話了。

  “工部的卷宗封存了嗎?”秦士遜突然想起。

  “封存了,我站在工部門前看著他們封的。裝了五大箱子,貼上御史臺和刑部比部司的封條,裝上一輛大車……”

  “你說啥?御史臺?”秦士遜心頭一涼。

  “又是那個……曹慎修?”王修懷的聲音哆嗦起來。

  “是,這次黎斗南讓御史臺和比部司同臺辦案,御史臺審核卷宗,比部司核查度支……”

  “比部司的郎中,不是相爺?shù)耐馍麊???p>  “之前是,就剛剛,黎斗南把他調(diào)去了司門司,讓他跟戶部的人一起去典州,已經(jīng)上路了?!?p>  “那現(xiàn)在比部司郎中是誰?”

  “刑部司郎中,翁茂溱兼任?!?p>  秦士遜無力地癱坐在交椅上,此刻他終于感覺無計可施。他站起來,來到樓門前,又想起昨天陶宗渙登門的情景。

  “該死的三江五大堤,怎么不早兩天塌掉?這下可好,我已經(jīng)向宗渙保證,要放過曹慎修了……”

  ——

  曹珌回到家,匆匆向母親交代了一下的父親的囑托,就叫上曹琚,趕赴姜家。他甚至來不及安撫一下哭泣的妻子。翁琴緣的家就在集慶府相鄰的青溪府,此時翁家還不知是什么樣子——她的父母和弟弟都住在青溪。

  曹珌兄弟來到西街外姜家的時候,姜家滿府正人心惶惶。

  兄弟二人跳下馬車,直奔大門洞開的姜家。姜紹康夫婦和孩子們都在院子里,姜紹康就像走馬燈一樣來回踱步。

  姜紹康此時也是心亂如麻。從下午得知典州潰堤,他就一直坐立難安。姜家在典州是大族,家里人丁繁多;他急切地等候家里傳來消息,罔顧京城和典州之間,有六百多里的距離。

  “伯瑒,琚兒!”見到曹珌兄弟邁入家門,姜紹康高聲喊他們過來。

  曹珌兄弟跑到姜紹康面前。坐在一旁的蕊初像是被彈起來一樣,沖到曹琚面前,不顧父母和兩個哥哥就在旁邊,一把抓住他的衣袖。

  “曹琚哥哥,”她嗚咽道,“怎么辦……”

  看到蕊初那淚流滿面的臉龐,曹琚感到又心疼又焦急??伤苡惺裁崔k法?只能任憑她抓著自己的袖口不放。

  “家里那邊還沒有傳來消息?”曹珌問姜紹康。

  “州司淹了,家人情況還不清楚……伯瑒,你家怎么樣?”

  “我家只有祖墳在典州,父親沒有囑咐什么,他在辦案……”曹珌簡單地把黃昏時分和父親在御史臺門口的對話講了一遍。

  “唉!”姜紹康除了嘆息,再無計可施。

  “姜世伯,府上人口是不是多數(shù)在典州?”

  “是??!我大哥在州司衙門,大姐家住在州城,二姐家在青溪?!闭f到這里,他咬咬牙,下定了決心。

  “不等了!堯佐,舜臣!你們帶上幾個家人,騎上快馬,這就去典州查看!”

  姜堯佐兄弟早已等得急不可耐,聽到父親的命令,他們立刻跳起來,跑去后院叫人。

  “世伯,”曹珌突然想起,“大哥和舜臣去典州的話,要不要去青溪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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