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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簫記

第五十七章 流放柔遠

紫簫記 鉛未落 3098 2021-05-23 07:00:00

  嘩啦啦的鐵鏈聲在耳畔響起,曹琚窩在臟兮兮、臭烘烘的稻草垛里,失神地抬起頭來。

  他渾身上下臟兮兮的,雖然自己聞不到,但可以想象得到身上的餿味兒。他頭發(fā)凌亂,臉色枯槁,瘦弱的身材仿佛又要病倒了。

  眼前出現(xiàn)了一隊身穿皂衣的獄卒,為首的是大理寺監(jiān)獄的牢頭。他手持皮鞭,惡狠狠地命令:

  “曹琚!起來!”

  曹琚吃力地扶著墻,站起來,心臟咚咚跳了起來。

  從青溪奔回京城后,他就被關(guān)進大理寺牢房,算下來,將近兩個月了,他沒有邁出牢房一步。若不是每天牢里還給他吃上兩頓難以下咽的飯食,他真的以為自己已經(jīng)被遺忘了。

  他直到現(xiàn)在,也不知道家里是什么樣子,不知道父母身在何方,甚至,在曹慎修夫婦被害之前,曹琚都沒能見上他們一面。

  今天他們突然來到大理寺,是要殺自己?還是要放自己?此刻,曹琚滿心忐忑不安起來。

  “你父曹慎修,你母親鐘氏,因與賊臣朱錦勾結(jié),已經(jīng)于今日在西城門外胥家亭刑場斬決!”那兇狠的牢頭叉著腰,厲聲道。

  “什么!”曹琚頓時五雷轟動,一下子就站不穩(wěn)了,張著嘴,歪倒在地上。

  “給我起來!起來!”一個獄卒湊過來,一鞭子一鞭子抽打在曹琚身上。

  曹琚既感受不到疼痛,也無力爬起來,當他重新回味牢頭的話時,終于忍不住,跪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

  他怎么也沒有想到,那個霧氣蒙蒙的清晨,他離開老槐樹下自己家的時候,竟是和父母的最后一面!

  他哭得聲嘶力竭,雙手抓著監(jiān)牢的柵欄,瘦削的身體不斷地往上撞。即使獄卒的皮鞭不斷落在他身上,他也不肯終止自己的嚎哭。最后還是一個年紀大的獄卒頭子看不下去了,止住了那個對他痛加棰楚的獄卒。

  “曹琚你聽著!”那牢頭用惡狠狠的口吻說,“本來按照刑律,你也該被判斬首。但圣上開恩,念在你年幼無知的份兒上,從輕發(fā)落,流放你到柔遠府牢城營效力!你今晚收拾一下,明天天色一亮,就立刻上路!”

  說著,那一行人就撤出了牢房,只留下聲嘶力竭的曹琚,窩在亂七八糟的草窠里。

  “唉,孩子……”那個老獄卒看到他這副樣子,著實于心不忍。他隔著柵欄門,對他說,“你啊,不管怎么說,收拾收拾去柔遠吧……只要能活著,就比什么都好。你看你們家,爹媽沒了,你祖母也沒了,哥哥嫂嫂也還在通緝著呢……能活下來,你就已經(jīng)……”

  他無心多說什么,憐憫地看了一眼曹琚,搖搖頭,走開了。

  曹琚哭累了,頭也暈了,躺在稻草堆里,干瞪著已經(jīng)干涸的雙眼,望著房頂那剝落的墻皮。他徹夜未眠。如今祖母已死,父母也將被處決,兄嫂下落不明,經(jīng)歷過一個多月的牢獄之災(zāi)后,他竟然就成了孤零零的一個人了……

  如果這一切都沒有發(fā)生,此時的他,應(yīng)該已經(jīng)和蕊初……蕊初!他又想起美麗溫婉的蕊初,但也僅僅是想一想罷了。父親和母親啊……祖母啊……

  ——

  天明時分,一隊紅衣軍士,提著木枷,闖入了牢房。

  為首的是一個臉色烏青、雙眼突出、看上去兇神惡煞的將官,他的左臉上有桃核大小的一塊黑色瘢痕。

  曹琚艱難地從稻草堆里爬起來,任由他們給他套上枷鎖。沉甸甸的鎖鏈壓得他抬不起頭,他勉強支撐著讓自己站穩(wěn)。

  那將官兇狠地說:“曹琚,我是京師牢城營的差撥劉兆京。奉上頭的命令,把你編入牢城營,流放柔遠府,充軍贖罪!”

  說完,他喝令:“帶走!”

  軍士們應(yīng)了一聲,押著曹琚,半拖半拽地離開了大理寺。

  他被拖上一輛馬車,連同另外七八個囚犯,去了城南的牢城營。在那里,已經(jīng)編列了數(shù)百個蓬頭垢面的囚犯。

  他們被帶下車,牢城營的兵士押著他們,加入囚犯的隊列。

  “一共是五百個,劉大哥!齊了!”

  “齊了就趕緊換枷上路!南城兵營那邊都等得不耐煩了!”劉兆京答道。

  曹琚被解下木枷、鎖鏈,推搡著,站在幾個人的身后。牢城營的兵士們拿來一扇長長的木枷,喝令:“站好了!五人一隊!”

  容不得曹琚多想,那長枷就劈頭蓋臉地壓了下來,戴在他脖子上,上了鎖,雙手雙腳則被一條長長的鐵鏈拴著,枷鎖披戴好以后,牢城營的兵士就攆著他們離開大營。

  “你們這些犯人給老子聽好嘍!”劉兆京騎在馬背上,暴突的雙眼從一行流犯身上掠過,“你們這些奸賊!能夠活下來,是你們的福分!這次老子倒霉,奉命押你們?nèi)ト徇h府牢城效力贖罪,五千里地,你們自己心里掂量清楚!最好別死在路上!也別撞在我手里!要是誰敢耽誤了行軍或者敢私下里逃竄,那就是罪加一等!抓住了,碎尸萬段!”

  說完,他耀武揚威地揚起鞭子:

  “走!”

  流犯們垂頭喪氣地走出大營時,已經(jīng)有一支足有五千人的軍隊在等候。

  曹琚所在的隊列,由兩名兵士押送,一個叫余福,另一個叫陳有慶。冒著秋日的冷風,懷著滿心的悲痛,拖著疲弱的身體,曹琚吃力地離開了京城。

  “這一路要走五千里,上面命令我們,五十天內(nèi),必須把你們送到柔遠。你們這些軟骨頭膿包,別給老子掉鏈子,惹毛了老子扒了你們的皮!”余福惡狠狠地訓(xùn)斥道。

  “拿出你們作奸犯科那會兒的勁頭,最好別得病,誰要是耽誤了大軍的行程,就把你們丟到野地里喂野狗!”陳有慶提著藤條斥罵道。

  在路上走了兩個多時辰,一夜未眠的曹琚感覺幾乎要招架不住了,雙腿如同灌鉛一般沉重,又像踩在棉花堆上一樣松軟。雨過天晴,日頭高高地掛在天上。他走在五人長枷的最后,勉強前行。

  午時的日頭火辣辣地照在頭上,曹琚感到頭皮都要被曬炸了。想起沒來得及見到最后一面的父母,他頓時感到一陣心痛,淚水瞬間流下來。

  “膿包!哭什么哭!”藤條啪地一聲打在腿上。

  曹琚卻難以抑制心頭的悲痛,淚流不止。陳有慶剛要舉起藤條,看到他這副樣子,反而覺得沒趣,罵罵咧咧地收回藤條。

  “別難為他了,”劉兆京過來,小聲說,“他父母,昨天在胥家亭……”他伸手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陳有慶這才明白,悻悻地瞪了曹琚一眼。

  “給你兩天讓你哭,兩天之后,你要還是這膿包樣兒,小心你的皮!”

  曹琚拖著雙腿,渾身篩糠一般,說不清楚是悲痛,還是畏懼。

  直到未時過,前面的大軍才停下來,牢城營也跟著停了下來。兵士們過來發(fā)吃的,一人兩個糠團子。

  劉兆京則提著一條羊腿,咂摸著嘴,一邊吃,一邊說:

  “各位,這才走了三十里,今天可還是最少要走七十里?。∧銈円矂e為難老子,誰要是為難我,這一路上,有得是不痛快!咱們都走快點,跟上前面的大軍,早點兒到柔遠,咱們也早點兒解脫,對你們,對我,不都是好事嗎?”

  曹琚默默地啃著難以下咽的窩頭,心中竟然產(chǎn)生了一個不切實際的念頭。在此絕望的時刻,這念頭一旦產(chǎn)生,就占據(jù)了他全部的意識。他在幻想,也許父親和母親壓根兒就沒有死,他們在最后的關(guān)頭得到了赦免,他也將被叫回去,不至于在這里遭罪……

  這個念頭直到黃昏時分,才又從腦海中消失了。

  “一百里了!”劉兆京喊道,“再走幾里路,就是承天府的牢城營!就能歇下了!”

  ——

  汪澍收殮了曹慎修夫婦的尸首,送往城南的印書園,暫時安置在印書園的院墻一角。汪澍夫婦、汪涌夫婦、汪繼、林浪、岳思嫻、阮俏兒在兩具棺材前叩首后,汪澍兄弟用一堆稻草將棺材蓋住。

  汪繼等人也起身去幫忙,按照叔父的指示,他們要在棺木上蓋起一個小窩棚,來遮風擋雨。

  看見父親弓著腰在草棚下忙前忙后,汪繼感到一陣心酸。他拄著鋼叉,來到父親身旁。

  “爹,兒知錯了?!蓖衾^說。

  “你沒有錯,”汪澍慈祥地說,“你說的那些話,做的那些事,都足以說明你是個有擔當?shù)暮⒆印V皇悄汩啔v尚淺,很多事情不像你設(shè)想的那般容易?!?p>  “知道了,爹?!?p>  “爹能為你曹叔父做的,也就只有這么多了。繼兒,爹有個事情想跟你商量一下?!?p>  “爹您說?!?p>  “你看啊,曹珌曹琚都來不了,這靈前連個孝子都沒有。爹的意思是,今晚你能不能穿上斬衰,給你曹叔父夫妻守靈?”

  “行!”汪繼不假思索地答道。

  “另外,”汪澍說著,放下手中的鋼叉,從袖子里掏出一封信,“這是剛剛?cè)ナ赖男滩可袝瓒纺蠈懡o你的信,稍晚你自己去看看。”

  “黎尚書給我寫了信?”汪繼很驚訝地接過來,看了看信封。上面是一行清秀的歐體楷書:

  承安市在茲書坊汪紹賢先生鈞啟

  汪繼神色凝重地收起書信,又拿起了鋼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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