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香呵斥走了兩個小的，來到董老太太跟前，道：
“娘，您看老七都嬌慣成啥樣了，八九歲的人了，還整天瘋瘋張張，跟個混世魔王似的，您也不管管?！?p> 這會兒的董老太太，似乎還有些意猶未盡，聽了兒媳婦這話，笑著說道：
“男孩子活潑好動有啥不好，總比整天病歪歪的強。”
“他這哪里是活潑好動，不就是淘氣嗎！”
趙香小聲嘟囔了一句；
“反正是你看那七女，橫豎怎么著都順眼?！?p> “男孩子就不能管得太嚴(yán)，不然沒了剛性兒，哪兒還有男子漢的氣概，將來咱還指望他，撐起這個家哩！”
趙香知道老太太疼愛孫子，這會兒也是多說無益，便沒在言語，上前扶著老太太回房去休息。
董老太太隨口說道：
“明兒個咱去趕廟會，你記得收拾準(zhǔn)備一下。”
趙香聽了，就勸著老太太，道：
“娘，這樣的災(zāi)荒年景，會上也沒啥看頭，去年咱去那廟會，不是就冷冷清清，都沒幾個人的，今年災(zāi)情加重，更不會有人去了?！?p> “咱是去燒香禮佛，又不是去瞧熱鬧，人少還清凈呢?！?p> 趙香見老太太心意已決，知道也執(zhí)拗不過她，只好答應(yīng)明天陪她去廟會。
第二天清早。
根生老早就侍弄好了騾車，等候在院門外。
今兒個老太太要去廟會禮佛，他那送水的差事，就推遲到了過晌再去。
在貴和堂這座大宅院里，沒什么比老太太的吩咐更重要。
董老太太在兒媳趙香的攙扶下，登上根生趕著的騾車。
送出門來的董善政，囑咐了根生幾句，這才放他往寺廟而去。
大約半個時辰左右，根生趕著騾車，來到寺廟前的寬闊廣場。
如今這廟會現(xiàn)場，已不見當(dāng)年的熱鬧場面，變得很是有些冷清。
以往那些賣鬼臉兒、玩具、竹木刀劍、滑石猴等小玩意兒的商販，不見了蹤跡，也未看到說書唱鼓、耍猴賣藝、吞火套圈的雜耍藝人。
取而代之的，是眾多賣兒賣女的窮苦災(zāi)民。
這些衣衫襤褸的難民，面容憔悴，與那些鮮衣華車，身穿綾羅綢緞，淺言輕笑的富家小姐太太們，形成鮮明的對比。
這些窮苦人拉扯著，蓬頭垢面，頭插草標(biāo)的孩童，跟隨在身穿華服的小姐太太們身后，祈求憐憫……
但卻并非是在討要吃食，而是極力推銷著自家的孩童，希望能給孩子找條活路。
董老太太一行人，在根生極力護(hù)持之下，好不容易才得以脫身，走進(jìn)寺廟。
寺廟之內(nèi)的人流要少得多，善男信女在佛前焚香祈禱，祈求達(dá)成所愿。
趙香攙扶著董老太太，先是上了三柱高香，而后入殿跪拜在佛前，虔誠祈禱。
三拜禮畢，獻(xiàn)上香火燈油錢，兩人這才緩步走出廟門。
正此時，有對夫婦模樣的難民，拉著個小女孩，快步來到董老太太面前，拉著小女孩跪下祈求著；
“俺們實在過不下去，要去關(guān)東討生活，但這孩子年紀(jì)還小，帶去只有死路一條，懇求老太太大發(fā)慈悲，收下這孩子，給她條生路?！?p> 董老太太見他們可憐，示意趙香給了兩塊銀洋，那對夫婦千恩萬謝著去了。
直到那倆人走得沒了蹤影，小女孩這才敢開口說話：
“他們不是俺的家人，前些日子，俺爹娘就餓死了，他們把俺撿來，說是到廟會這里來換銀子。”
聞言，趙香知道上當(dāng)了，轉(zhuǎn)頭張望著尋找，卻哪里還有那對夫婦的影子，氣得直跺腳，埋怨著那個小女孩；
“方才為啥不早說，白白讓他們騙去兩塊銀洋?！?p> 小女孩忽閃著一雙大眼睛，抬頭望向趙香，道：
“若是俺那時講出來，太太不要俺了咋辦？在他們那里天天挨打，也不給飯吃，俺不想跟他們回去?！?p> 小女孩的這番話語，讓董老太太立刻對她刮目相看。
這么小的年紀(jì)，講話條理分明，毫不怯場，很對老太太的脾氣，打心底喜歡上了這個小女孩。
隨手拿掉她頭上的草標(biāo)，夸贊她的機靈，問她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轉(zhuǎn)向董老太太，口齒伶俐著說道：
“回稟奶奶，俺叫玉珠，玉石的玉，珍珠的珠，爹給俺取的名字?！?p> 董老太太呵呵的笑著，抬手撫摸著小女孩的頭，道：
“呦！還識得字哩，好好……玉珠是吧！走，咱回家去。”
小女孩玉珠牽起董老太太的手，邊走邊說：
“俺爹是個教書先生，他那學(xué)館里有好多學(xué)生，那個時候，俺就在學(xué)館里讀書了，認(rèn)得好多字……”
董老太太沒接玉珠的話茬兒，而是攥緊了她的小手。
廟前廣場里的人們，看到董老太太一行人，領(lǐng)著個衣衫襤褸的小女孩，知道是買來的。
于是就領(lǐng)著自己孩子，圍了過來。
眾人哀求著董老太太，收下他們的孩子，說他們不要錢，只求孩子能有口飯吃，保住性命就好。
遠(yuǎn)處騾車旁等候著的根生，看到董老太太被人群圍住，脫不了身。
他連忙跳下騾車，跑過來左推右搡，想要分開眾人，擠出一條路來，好讓老太太回到車上。
但他費了好大的勁兒，卻無濟于事，反倒他也被圍在里面，人們怎么也不肯離開，依然不住聲的祈求著。
正此時，趙香忽然靈機一動，抓出一把銅錢，向身后拋撒出去。
根生見了，機靈的大聲喊著，快去搶錢買饃吃嘍！
周圍眾人似乎這才回過神兒來，撇下董老太太等人，亂哄哄地跑去搶奪銅錢。
董老太太等人這才得以脫身，快步走到騾車近前，慌忙鉆進(jìn)車棚。
不用吩咐，根生已是吆喝著牲口，驅(qū)車快速離開廟會空場。
騾車駛上回莊的大路，將那些賣兒賣女的人群，遠(yuǎn)遠(yuǎn)落在了后面，董老太太等人這才算定下心來。
而直到此時，幾人這才發(fā)現(xiàn)，車廂里，不知何時多了個小女孩。
只見她卷曲著身子，挨著玉珠坐在角落里，驚恐的雙眼睜得大大的，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有些恐懼的打量著，騾車?yán)锏娜恕?p> 撇撇嘴想哭，卻又忍住了，只是本能的挽住玉珠的手臂。
“嘖嘖，怪可憐見的。”
董老太太咂舌，問她幾歲，怎么到車上來的？
小女孩怯生生的答道：“俺七歲半?！?p> 有所猜測的董老太太，這般試探著問那小女孩；
“是不是你爹娘，送你到車上來的？”
小女孩埋下了頭，小聲回了一句；
“娘說讓俺在車?yán)锏人??！?p> “那你娘呢？去哪兒了？”趙香柔聲問道。
小女孩扁了扁嘴，想哭，卻還是忍住了，忽閃著眼簾，垂頭擺弄著手指，發(fā)出稚嫩的童音：
“娘說拿饃給百合吃，百合聽話，沒哭，百合餓了也不哭?！?p> 一陣微風(fēng)吹過，掀起驕簾，飄進(jìn)一股淡淡的，腐爛發(fā)霉的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