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凍死骨

十三 告白與災(zāi)禍

凍死骨 摘明月 3131 2021-06-26 23:31:18

  年有好壞,雍朝境內(nèi)這幾年經(jīng)歷了幾次大面積的旱災(zāi)和水患,難民和流民眾多,皇帝不作為,上頭的官員也不積極,下頭的皇室宗親更是借著權(quán)勢欺壓百姓,這樣的環(huán)境之下,爆發(fā)了幾次農(nóng)民起義,但都被派兵悄無聲息地鎮(zhèn)壓了。

  然,內(nèi)里有了腐朽之氣,外部有厥國在內(nèi)的幾個國家虎視眈眈,兵戈之氣漸濃,令本就搖搖欲墜的王朝更是雪上加霜。

  風(fēng)雨欲來。

  盡管外面的形勢不容樂觀,但是在寧靜的五尺村和寺廟里,八弟還是無憂無慮地生活到了十五歲。

  看著每年回家?guī)椭崭畹募Z食越來越少,然而要交到村長那的糧食卻是一點沒少,那該怎么辦?只能從每個人的口糧之中壓榨,再加上張瓊玉的病,這段日子倒是難過了起來。

  本來他們還能通過賣花給鎮(zhèn)上的胭脂鋪掙點銀子,可是連年災(zāi)禍,女人們也少了涂脂抹粉的心思和銀錢,鋪子里生意不景氣,老板便拒絕了繼續(xù)收購莫蘭花。

  這幾天,林冬年在寺廟里干活,私下琢磨著自個也長大了,手上也學(xué)會了點功夫,有了自保的能力,想著要不要去外頭謀個機會,拼一拼前程,還能補貼家用。

  到時候再去喊上宋大哥,帶上胡木兒,三人一起有個照應(yīng),倒是不錯。

  只是想到宋思培后便不免想到了宋思蕓。

  一個月前下山回家,宋思蕓喊了他到油菜花田,他陪著她坐在田埂上,看著落日像一顆油浸浸的鴨蛋黃掛在天邊。

  遲遲聽不見她講話,便出聲問道:“宋姐姐?”

  宋思蕓那天是精心打扮了的,林冬年看得出來,她漆黑的發(fā)辮上簪了朵紫色的絹花,一身藍色的布裙,嘴上抿了紅色的口脂,褐色的杏眼被垂落的眼皮微微遮著,心事重重的樣子。

  “宋姐姐,可是發(fā)生了什么事?”

  宋思蕓捏了捏手中的帕子,抬頭看了他一眼,又如受了驚的雀鳥,將頭落了下去,臉頰卻紅了一片。

  “我……我……”

  她的聲音細如蚊蚋。

  “什么?”

  林冬年不禁附耳靠近,想要聽清她在說什么。

  “八弟,可不可以不要喊我宋姐姐了?!?p>  半晌,她才憋出這么一句來。

  “你喊我思蕓吧。”

  八弟遲疑了一瞬,“姐姐,這,怕是于理不合?!?p>  好像被什么刺到了,宋思蕓一下抬起了頭,眼里泛著水光地看著他,“你是不是嫌棄我呀?”

  “我知道我比你大三歲,如今都十八歲了,別人都笑話我是個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p>  宋思蕓的聲音軟軟糯糯,生起氣來,也只是像塊發(fā)脹的白面團。

  林冬年一時沒轉(zhuǎn)過彎來,“姐姐,我沒嫌棄你,你對我這么好,你在我心里永遠是我的好姐姐,怎敢嫌棄?!?p>  宋思蕓氣得扯了扯手中的帕子,帶著絲對他的遲鈍的惱意,又帶著一絲羞,“我不想當你姐姐的?!?p>  “我……我這些年拒了這么多親事,就是為了等你呀?!?p>  林冬年有些驚訝地抬頭看她,再不懂便是裝傻了,“姐姐,我……”

  宋思蕓害羞地背過身去,“我今天喊你來就是想要問清楚?!?p>  “你到底喜不喜歡我,愿不愿意娶我呢?”

  夕陽徹底地沉下去了,夜色漸漸漫上來,田野之間,角角落落里,蟲鳴蛙叫,微風(fēng)帶來了絲夜的涼意。

  林冬年靜默了會,脫下外衫披到宋思蕓縮著的瘦弱肩膀上,宋思蕓心里一喜,卻聽到他說:“宋姐姐,對不起?!?p>  “冬年自知品貌一般,家境貧寒,才學(xué)普通,實不堪配?!?p>  宋思蕓的脊背在他一句句謙辭里逐漸僵硬。

  “你說什么?我怎么聽不明白呢?”

  她扯著嘴角笑了笑,“好了,好了,天好黑了,我也該回去了,不然爹娘要擔心了?!?p>  “宋姐姐……”

  宋思蕓將外衫遞還給他,歪著頭看了他一眼,嘴角要垂落時,又被她倔強地抬起,露出一個笑模樣來,“我是不是不夠好?。俊?p>  “只上了兩年私塾,懂得不多?!?p>  “長得不夠美。“

  “力氣也不大。“

  “之前有阿婆說我不像是個能生的樣子?!?p>  林冬年皺著眉搖了搖頭,伸手想要抹掉她掛在眼角的淚珠。

  “姐姐很好,是我不好?!?p>  宋思蕓避過他的手,抽著鼻子踉蹌地跑走了。

  她的心上人站在后面,像一棵松,他有世上最明亮的眼睛,最挺拔的鼻梁,最多情的嘴唇,他磊磊如君子,他和自己還有村里的人都格格不入,他的姿態(tài),他的氣息,無一不吸引著她。

  只是此刻,她多么傷心。

  藏了那么久的心意,細細思量了幾天,這才有今日這番少女嬌羞而勇敢的表白,只是萬千的努力都湮沒在他一句對不起里。

  委婉而傷人。

  哥哥說,別傷心了,妹妹,喜歡是世界上最沒法強迫的東西了,它是你心里的東西,沒人能干擾你,你也干擾不到別人的。

  她哭著讓他走開,你都二十五了,嫂子呢?

  宋思培一下安靜地消失了,剩下一個姑娘,一個人,把被褥都哭濕了。

  ……

  沒過幾日,知縣就收到了一件案子,說是縣下管轄的一個小村子,名叫五尺村的,里頭有個十五歲的少年被山賊綁上山去了,他老子娘來告狀,求知縣派些人去救救他。

  這些年活不下去的都去當了匪和賊,年勢愈差,這些人愈多,恰好,今年就差得很。

  況且這些匪徒也知道民不與官斗,做賊的也要孝敬好官老爺,自個才有活路,所以撈了油水的官吏通常也不會特特去為難他們。

  因此這件案子在知縣手里擱置了將近半個來月,任那家人來哭了幾回,都遲遲不肯動作。

  做娘的在府衙門前哭得暈了過去,做爹的磕頭磕得額角發(fā)青。

  有人看見一個漂亮姑娘哭著要扶起跪著的二人。

  “林姨,林叔,你們不要跪了,快起來呀?!?p>  姑娘弓著身子想要把口中的“林姨”扶起,那林姨卻狠了心不肯動,姑娘哭著看向林叔,“叔,你勸勸林姨啊,她身子不好,禁不得這么跪的。”

  林叔卻是像聾了癡了,不管不顧,只是緩慢而又沉重地一下又一下地磕著頭,祈望自己的誠心能打動里面高高在上的縣老爺,求他的一句話,救回孩子一條命。

  姑娘扯不動這個,又勸不動那個,最后紅著眼眶軟軟地跪坐了下來。

  她扶著林姨的肩膀,大大的眼珠一錯不錯地看著她憔悴的面龐,“林姨,我去救八弟,求你別跪了行嗎?”

  “你如果因為救他不好了,八弟回來了看到,心里該有多難過啊?!?p>  聽到“八弟”,張瓊玉凝滯的眼珠動了動,沙啞著說道:“是我對不起那個孩子。”

  “思蕓呀,是林姨和林叔對不起他,這條命,我們是一定要給他掙回來的……”

  宋思蕓聽不懂這句對不起,但是也知道自己是勸不動他們的。

  她起身進了不遠處的客棧,給了老板幾兩銀子,拜托他們一日三餐要定時給府衙門前的那對夫妻送吃食。

  宋思培在家等得著急,緊著眉頭在廳堂里踱來踱去,宋家二老看得眼暈,“好了,大兒,快坐下歇歇吧,一早上地不停歇,晃得人頭暈。都這個時辰了,珠珠應(yīng)該快回來了?!?p>  珠珠是宋思蕓的小名,意為如珠如寶。

  宋爹爹道:“現(xiàn)在著急有什么用,那時候干嘛不陪著妹妹一道去。”

  宋思培大感冤枉地跺了跺腳,“是妹妹不讓我去的,怕我心直口快,說些不好的話嚇到林叔林姨,讓我在家等她?!?p>  “欸,怎么還不回來,急死我了?!?p>  話剛落地,宋思蕓的身影就出現(xiàn)了。

  宋思培趕忙問道:“林叔林姨回來了沒?”

  宋思蕓垂著眼睛搖搖頭。

  又拉了宋思培的衣袖,“哥哥我們進屋說?!?p>  宋家二老看著兩人神神秘秘的樣子,對視一眼,都皺起了眉頭。

  “什么,你要自己去救他?!”

  “哥哥,小點聲?!?p>  宋思培捂了嘴,壓著聲音喝道:“你一個弱女子,救什么救,要救也是我這個大老爺們?nèi)ァ!?p>  說著就要起身去拿鋤頭,“這些狗日的山賊綁誰不好,為什么要綁冬年弟弟!就一個窮酸的僧人,身上沒半兩財,有什么值得他們又搶又綁的!”

  宋思蕓攔住他,“你是家里唯一的支柱,沒了你,爹娘他們怎么活呀,哥哥?!?p>  林冬年被綁了幾日,她便跟著哭了幾日,此刻眼皮已經(jīng)腫得不成樣子,“我雖然是一個女子,但是女子有女子救人的法子?!?p>  “你知道我喜歡八弟,我是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死在山賊手里的?!?p>  “你就成全我這一段情吧,哥哥……”

  宋思培卻甩開了妹妹的手,“不行,說什么都不能讓你去,你可是我親妹妹!你讓我怎么眼睜睜,眼睜睜看著你……”

  不知想到什么,攥拳狠狠捶在房柱上,“可恨那些一無是處的狗官,平日里征兵收糧納稅倒是走得勤快,但是一旦百姓遭了殃,他們一個比一個瞧不見,這個世道,當真令人心寒!”

  那廂,林家二老看著一日日緊閉的朱紅大門,和門口幾個冷漠的衙役,兩人終于還是失去了希望,抖著一雙腿相互扶持著起身,拖著步子蹣跚地往家走。

  只是那背影看著卻像一對耄耋的老夫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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