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深夜，少男少女各自回家，熱鬧的街市一下清冷下來，只剩下三三兩兩結(jié)伴而行的，林冬年先送了宋思蕓回去，兄弟幾人又出來在小攤上喝了點(diǎn)酒，這才勾肩搭背地往回走。
經(jīng)過一個黑漆漆的小巷時，胡木兒突然停下了腳步，“有女人在喊。”
他抬頭看向林冬年，“主子，剛才巷子里有女人喊了一聲。”
幾人對視了一眼，當(dāng)即往小巷里沖了進(jìn)去，拐角處是一個死胡同，果然有一個女人，此刻她正死死咬著帶著天王面具的胡人的手掌，那胡人另一只手也只是松松掐著她的后脖頸，嘴里道：“隨便咬，今天本王非帶走你不可?！?p> 林冬年幾人看到這場面，同時萌生出一個想法，這胡人怕是求愛不成要用強(qiáng)的！
胡木兒上前一腳踹開那胡人，姑娘嘴里順勢撕了他虎口的一塊肉下來，她呸地一口吐在地上，又抬起袖子使勁擦嘴，唇上沾著的血跡被她糊的滿臉都是。
“惡心！”
“厥國來的無恥狂徒！我要讓哥哥砍下你的頭送回厥國！”
那胡人五指成爪伸手要抓回姑娘，林冬年將她護(hù)到身后，與那人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地對了幾招，宋思培和關(guān)靖被胡人帶來的隨從纏上了，胡木兒則與那個大胡子打在一塊。
胡人被林冬年一肘擊在胸膛，受不住退了幾步，大胡子趕緊沖上前來扶住他，“主子，他們幾個都是一把好手，咱們討不了好，不如先退吧?！?p> 那胡人一手扶住胸，抬手摘了臉上的天王面具，朝姑娘露出一個血?dú)馍男恚瑑深w虎牙宛如飲血的獠牙，“記住我，我還會回來的，小公主?！?p> 說完瞪了一眼林冬年，便帶著手下，幾個騰躍一下消失在眼前。
林冬年皺了皺眉，那胡人瞧著眼熟，好像是……突厥的十一王！
只是他怎么會出現(xiàn)在大都？近日延邊也不曾傳來突厥進(jìn)犯的消息，這般平靜也的確顯得異常。
“欸，你怎么不道聲謝就走了？”
宋思培攔住要走的姑娘，“你也挺沒禮數(shù)的呀姑娘，我們哥幾個剛可是拼了命救的你?！?p> 等看清姑娘抬起的臉，聲音頓時溫柔了下來，“你這一個人回去也挺危險的，不若我送你吧?！?p> “不用，我要去找我的相公和婢女?！?p> “欸……”
林冬年一把扶住軟倒的姑娘，“你沒事吧？醒醒！”
姑娘緊閉著眼，紅色血痂下露出蒼白的膚色來。
抱她回了府，又請了大夫，林冬年低聲知會關(guān)靖，將突厥十一王今夜出現(xiàn)在大都的事報(bào)到上頭去，又派出幾名追捕的好手前去追蹤捉拿。
大夫摸著胡須老神在在地把了會脈，沉吟半晌道：“姑娘是氣血不足，動氣體虛才致暈倒，只是氣血虧空成這樣也是難得一見，可要用名貴的補(bǔ)藥好好養(yǎng)著呀?！?p> 眾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這么兇的姑娘看著不像身體不好的呀。
大夫倒不怕眾人對他醫(yī)術(shù)的質(zhì)疑，起身寫了張單子，“按這藥方給她煎了服下，雖治不了根，但是兩日內(nèi)便能起身?！?p> 宋思蕓接過遞給下人，“好，謝謝大夫?！?p> 送了大夫出去，眾人在一處又開始煩惱，宋思培道：“也不知她是哪家的姑娘，在我們這呆上兩日她家人豈不擔(dān)心?！?p> “欸，就是呀，看她穿著打扮，應(yīng)該是鐘鳴鼎食之家出來的?！?p> 這時胡木兒突然遲疑道：“我剛聽那兄弟好像叫她，小公主?！?p> 眾人大驚，灰瞳公主，莫不是皇上的幺女明瑤公主？！
林冬年心下一顫，恍惚間憶起七歲那年在太后的千秋宴上，高坐在上的那個胖乎乎的小孩兒，嬌憨任性，卻怎么也無法同眼前的美人重合在一起。
胡木兒看了一眼林冬年，又看了一眼明瑤，“主子，這好像是你的妹妹？”
信王爺是異姓王，所以即使他還是王府公子，他也不算是她正兒八經(jīng)的兄長，更何況如今，他不過是農(nóng)家出身的小將軍。
他搖了搖頭，“不要胡說，既是公主，還是趕緊派人去公主府送信吧?！?p> 天際泛起了鴨蛋青，胡木兒連打了幾個呵欠，惹得關(guān)靖也跟著打，折騰了一夜幾人具是疲憊不堪，林冬年讓他們先去休息，自己坐在小榻邊看護(hù)著明瑤。
明瑤睡得深，呼吸卻很淺，胸膛的起伏也弱，擦去血跡后干干凈凈的一張臉，不睜開眼睛，不說話，當(dāng)真是一朵柔弱的嬌花，但是當(dāng)她醒著的時候，卻是一朵血紅的大麗花。
以前他只知道小公主脾氣不太好，后來早早離開皇城，許多年再沒聽說她的消息，再次聽到她的消息是她十六歲那年嫁給丞相長子，皇上大悅，普天同慶，那時他和胡木兒千辛萬苦剛到延邊軍營里。
那夜，延邊的月亮圓圓地掛在天上，軍隊(duì)里給每人都賞了碗酒，慶祝遠(yuǎn)在大都的公主大婚，他和胡木兒身上只剩一件襤褸的黃草布衣，捧著那濁酒喝了，倒是生了些許熱氣，一夜將就著過了。
如今公主脾氣收斂了點(diǎn)，卻依然烈性，想起她今日罵那十一王，后來狗似的咬下人家一塊肉，林冬年竟有些想笑。
他注視著明瑤寧靜的眉眼，記起以前在皇宮里時，他跟在信王爺后頭，皇帝會抱著圓圓一團(tuán)小公主親昵地叫她的小字，好像是，雁兒？
他不自知地喃喃叫出口，此時正逢明瑤羽睫微顫，惺忪睜開眼，腦袋還迷糊著，聽見有人喚自己小字，便以為是自己親近之人，有些朦朧地去摟那人的手臂。
那人的手卻一瞬僵硬了，明瑤啞著嗓音回了他一聲，“嗯。”
又用臉頰貼著那衣袖蹭了蹭，“雁兒渴了?！?p> “公主，微臣給你端水來?！?p> 這聲音不太熟悉，明瑤摟著他的手眨了眨眼睛，直到看清眼前這對星眸和一張棱角分明的臉，她才松開了手，有些失神地回了句：“多謝?！?p> 林冬年心下赧然，喂她喝了溫水，坐在一旁道：“公主，微臣林冬年，從延邊一夫鎮(zhèn)來。”
明瑤頗為驚訝，“啊，原來你就是滅了蕭德的林冬年！本宮知道你，你是‘一劍寒光平胡寇’的寒星將軍?！?p> 林冬年笑了笑，“公主謬贊，滅賊乃臣本分，也是兄弟們的功勞。”
“我等剛從西南剿匪回都，還帶著點(diǎn)戰(zhàn)場上的習(xí)性，況且不知公主身份，之前我們幾人多有冒犯，請公主恕罪?！?p> 明瑤搖了搖頭，“不會?！?p> “臣等已經(jīng)派人去知會公主府了，等會應(yīng)該就會有人來接你。”
“噢。”
“公主可還有哪里不適嗎？”
“沒有?！?p> 林冬年在明瑤簡潔明了的回答中努力組織語言想要表現(xiàn)出一個臣子最真摯的關(guān)心，正當(dāng)他腦袋空空時，耳邊傳來她略帶喜悅的聲音，“原來你長這樣啊?！?p> 他有些怔愣地看著她，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
明瑤笑了笑，“一夜間遇見你三次，又得你相救，這樣的緣分，我早好奇你長什么樣了?！?p> 林冬年微低了頭，躲過她灼灼目光，“微臣粗人一個，實(shí)難入公主眼?！?p> “這真是笑話。”
明瑤專注地注視著眼前人，五官俊朗帶著英氣，膚色偏黑，不若皇城中縉紳子弟們的細(xì)皮嫩肉，但是自有一股堅(jiān)毅桀驁?jiān)诶镱^，言行磊落又富有正義感。
她突然感到心中有些發(fā)慌，偏過頭捂了捂胸口，不想讓他看見此刻自己慘白的臉色。
“公主？”
她抬手制止他，“沒事?！?p> 緩了一會兒才轉(zhuǎn)過頭，眼神堅(jiān)定地看著他，“你可是大英雄，無比耀眼的大英雄。”
宋思蕓端著粥進(jìn)來，遠(yuǎn)遠(yuǎn)望見靠坐在榻上的公主，一雙漂亮的灰眸直勾勾地盯著八弟，她心中頓生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