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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驚寒食

第五十七章 君子忍辱

春驚寒食 魂動師之導師 3857 2021-12-16 22:56:30

  跟隨周敏靜前去閱兵的黃云驚慌返回:“韓大人,不好了!侯爺叫沈公公軟禁了。我一時沒有頭緒,想跟各位商量個對策?!?p>  “為了什么呢?是信的事?”

  “還不是那繳獲的胡椒惹出來的!”

  “平昌公主娘娘知道了嗎?”

  “公主娘娘想要面見皇上,被皇貴妃娘娘托說陛下勞累,擋了下來!

  我們是不是應該聯(lián)絡京中官員宗親,再去陛下面前求情?或者賄賂內(nèi)廷太監(jiān),給沈自丹施壓?”黃云此時已經(jīng)亂了手腳。

  “沒用的。是皇帝自己想要那筆錢,沈自丹也沒辦法違抗?!?p>  在慌亂嘈雜之中,戈舒夜的聲音像是一泓冷的冰泉,澆到所有人熱鍋螞蟻似的心頭。

  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戈舒夜身上。

  黃云在擔憂、激憤中上前一步,抽出腰間佩刀,架在戈舒夜脖子上,厲聲質(zhì)問:“你怎么知道?——西廠的探子,是你向沈自丹出賣了侯爺!”

  “黃大人,不要沖動!”韓偃上前阻止。

  “侯爺對你恩信甚重,你的一飲一食,甚至你身上的衣服、頭上的首飾都是侯爺所賜!你這個賤人!居然背主忘義!”

  戈舒夜并不畏懼黃云的刀鋒:

  “不得到這批胡椒,西廠不會罷手的。黃指揮使,我看你們最好還是尋個機會,去說服侯爺,放手吧。

  ——沈自丹拿著陛下的印信討要戰(zhàn)利品,侯爺如果不繳,那就是一個欺君藏私、貪墨國帑之罪,名不正、言不順。我們在法理上就失了先機。

  再者,如果拖下去,沈自丹一急,你能保證他就不會對侯爺動手嗎?

  如果你們知道他的手段!”

  黃云大驚失色:“侯爺身份貴重——他是皇親!他身上流著太祖、太宗的血!陛下難道會讓一個太監(jiān)殺掉宗親嗎?!”

  戈舒夜輕輕淡淡地冷笑:“死是不至于,但只要留著一條命,斧鉞湯鑊的一切酷刑,你以為西廠會不敢嗎?”

  當啷地一聲,黃云手中的刀脫力落地。

  他上前一步,深深地給戈舒夜做了個揖:“戈大姑娘,求你救救侯爺——我跟隨侯爺多年,對于浙江海防一清二楚,這些年,侯爺在水師付出了極大的心力,如果不是侯爺一力抗倭,浙江情況只會更糟。侯爺為了大局,暗中支持程先老將軍,在寧波、臺州交界處事事忍讓,甚至不惜受到小人的挑唆和嘲笑。

  如果侯爺折損,那更沒有人能夠討伐徐山了!”

  戈舒夜此時皺眉大為難道:“此次海難,如果沒有侯爺,我早就掉進海里喂魚了!

  我當然知道侯爺他精通海事,是一等一的人才;我也知道他心細如發(fā)、計謀遠慮,為了浙江海防殫精竭力——可我一個平頭百姓,有什么辦法能救他?!”

  黃云一激動,單腿跪在地上拜道:“事已至此,姑娘不要再隱瞞身份了——姑娘有御馬監(jiān)的令牌不是嗎?!”

  戈舒夜一驚。

  對了——我,我都忘了。

  我們兩訖吧。

  在蒼茫的大海上,在絕境的漂流中,在一次又一次的揮刀和認知生命那么脆弱的過程中,我終于和自己有一些和解?!也幌牒弈?,也不想欠你什么了。

  把這個還給你,我們兩訖吧。

  你當你的權勢滔天,我做我的奴顏婢膝。

  你是權傾天下的權閹,我是一文不名的女傭。

  你揮手翻云覆雨,就是三百萬兩白銀;我辛辛苦苦泥里刨食,為了一個月一吊錢的工錢。

  就這樣吧。

  戈舒夜思考了一下,道:“好,我試一試。

  韓大人,你可以以軍報的名義請求探視一下侯爺嗎?

  對了,黃大人,侯爺平常有什么家中獨有的飲食或者私廚點心之類的嗎?我給他帶去——

  侯爺很可能為了防備沈自丹給他下毒,而不飲不食?!?p>  ******

  沈自丹行驛,周敏靜關押處。

  暗衛(wèi)核查了來人的腰牌。

  “是沈少監(jiān)命我來做說客的?!眮砣说?。

  關押周敏靜的房間周圍居然全部都是新建的柵欄,這種幾乎不能出現(xiàn)的機構(gòu)。戴著兜帽的來人仔細觀察了一下:“冰牢,果然是春水。”

  隨后那人在冰牢前解開了斗篷,輕聲叫道:“侯爺,侯爺?!”

  因為絕食而氣力不濟,只能閉目坐在床上養(yǎng)神的周敏靜,敏銳地聽到了這個微弱的聲音——他一開始還以為自己太餓而發(fā)生了幻覺,是戈舒夜的聲音。

  “怎么可能呢?你一定是身處絕境而瘋癲了?!?p>  那聲音還在響,像一只小貓的毛軟軟的、暖暖的在他臉上蹭,試圖叫醒他。

  “戈大姑娘?”

  “侯爺!”看到周敏靜終于睜開眼睛,戈舒夜露齒而笑。

  她笑起來像是一整墻的月季花,在四月的春風里猛烈地綻放。

  “這是黃大人讓我?guī)Ыo你的,家里白案做的豆沙糕、咸蛋黃肉松酥和甜酒釀。你一定好久沒吃東西了,酒釀還是熱的?!?p>  “家里”這兩個字非常微妙地觸動了敏靜的心弦,最讓他心中震顫不已的,是戈舒夜打開鼓鼓囊囊外衣,從懷里掏出她偷渡進來的食物。

  隔著冰柵,周敏靜的手都在抖——那食物上面還帶著女孩身上的香氣!

  他干裂的嘴唇有些顫抖,不知道該怎么辦。

  “你先吃一點吧,有精神聽我后面的話——估計你要生氣了,到時候也有力氣生氣?!?p>  敏靜聽聞此言,就著酒釀,強咽了幾口咸蛋酥。“怎么?”

  “韓大人、黃大人叫我?guī)г捊o侯爺,平昌長公主娘娘進宮覲見陛下,陛下稱病沒見。侯爺知道這是什么意思嗎?”

  敏靜再強咽了一口酒釀:“你是想說,沈自丹的意思,其實也是皇上的意思。

  ——不瞞你說,我看到了陛下給他的密信,前面查抄錢其斌,陛下拿走了九成——這次,還要拿走多少?

  還有多少,能剩給浙江的海防?”

  戈舒夜道:“侯爺,既然陛下既跟沈自丹要錢,又要沈自丹打徐山,那錢和分贓的事兒,就讓沈自丹自己去犯愁吧,我說白了,如果皇帝直接張口或者下令讓你上繳繳獲,你能捂住嗎?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侯爺,這個時候你除了俯首系頸表示對皇權的忠誠,你還能怎么樣呢?

  為了三船胡椒,造反嗎?

  三船胡椒招兵買馬的話,也不是小數(shù)目——或者你像徐山一樣,另立山頭去當海盜?(flag)”

  周敏靜聽到她荒謬至極的言論,忍不住苦笑了一下,道:“是啊,上命難違,我又能怎么樣呢?”

  “侯爺不必妄自菲薄,忍辱負重,方成大事。侯爺海事一絕,觀星測地,我們才能重回岸上,才能探知徐山的據(jù)點。我相信侯爺一定會有復起報國之日,被殺害的婦孺還等著侯爺掃平倭患,為他們報仇呢。

  請侯爺不要忘記枉死的受害者的血海深仇?!?p>  周敏靜用力點點頭,勉強笑了笑:“好,你既然曉以大義,我也只有接受。本侯還有最后一個問題。”

  “?”

  周敏靜用修長的手指撫摸著那瓶溫熱的、帶著少女體溫的酒釀,他不敢看戈舒夜:“你是受了什么人的支使前來說服我的嗎?”

  哎,信而見疑,忠而被謗。

  我還真是好心沒好報啊……

  戈舒夜心中想。

  不過還好,我已經(jīng)習慣了,習慣了被人孤立,習慣了沒人信任,習慣了失望。

  就在這沉默的檔口,通向軟禁行驛的大門突然傳來兵甲的鏗鏘聲,大門嘩地一聲被暗衛(wèi)推開,沈自丹像一只會飛的白鶴一樣兇猛地沖進來,使出寒玉華爪,將戈舒夜直接按在了冰柵欄之上!

  被困在冰牢中的周敏靜霍地站起來,卻因為絕食頭暈撲跌在地上。

  他朝戈舒夜奮力爬去,口中呼喚道:“放開她!”

  看清楚戈舒夜的臉,沈自丹也震驚了:“怎么是你?!——你怎么會在這兒?!”

  原來沈自丹巡營歸來,突然聽暗衛(wèi)報告,有手持御馬監(jiān)銅牌的使者進入探視周敏靜。

  沈自丹心中頓時大驚懼——他怕是徐山或者通倭派的人偽裝成他的人毒殺周敏靜,像陷害程先一樣給他和浙江都司制造矛盾,將黑鍋扔在他頭上。

  這樣一挑撥了他和都司水師的關系,二讓他給皇帝要錢的任務完不成。

  他看到戈舒夜才大大松了一口氣。

  因為這個直心腸的小笨蛋不會使絆子、下圈套,還沒學會用心計在做害人的事上。

  他放開手,讓戈舒夜落到地上。

  乒乒乓乓的腳步聲,行驛的護衛(wèi)、西廠的暗衛(wèi)、程先的府兵都聚集過來。

  可是她來這里做什么?沈自丹透明的眼睛掃視了一下跌落地上的周敏靜和桌上的殘食,突然心中急智,計上心頭。

  他知道事情在朝著有利于他期望的方向發(fā)展,周郎啊周郎,眾目睽睽之下,不如就讓我演一出苦肉計。

  “十三夜,跪下,向侯爺謝罪。你身為侯爺身邊的人,就算得了本監(jiān)的允許,你怎么能用如此粗飯素食,來慰勞綏遠侯呢?”

  此言一出,心思縝密的周敏靜卻恰恰相反,相信了戈舒夜不是沈自丹所派。

  原來真如她所說,沈自丹對她沒有實際的控制力。

  因為她帶來的,并不是沈自丹以為的“粗飯素食”,卻是他從小吃到大的,府中廚師親自下廚的點心。

  一定是她特意為他求來的,黃云肯定很難說話——為了保溫還藏在懷里。

  周敏靜用詢問的目光看著戈舒夜,卻見戈舒夜低眉順目,跪下了。

  她的嘴唇用無聲的語言告訴他一個詞:“忍辱負重?!?p>  沈自丹在眾目睽睽天日昭昭之時,公布戈舒夜是他的暗探,同時又被安排在周敏靜身邊,一層意思,是突出綏遠侯府已盡在他的掌握之中;另一層,則是要借戈舒夜打這個不順服他的周敏靜的臉。

  他的地盤上唯我獨尊。

  “十三夜,身為西廠暗探,你忘了本,居然私用侯府的錢財,接收了侯府的賞賜——家法怎么說的?不受錢財,一絲一縷?!?p>  舒夜身上一身嶄新的淺綠色綢子襖、天藍繡裙,是上了岸后敏靜賞賜給她的。滾邊用的鮮艷的湖綠色真絲緞閃閃發(fā)光,正是周郎身上那身湖綠色緞子長袍的邊角料。

  花紋都如出一轍。

  也許對于沈自丹來說,這太刺眼了。

  他有必要這樣當眾凌辱二人嗎?

  即使用要殺周郎這條地頭蛇的威勢作為借口說服自己;

  真的有必要嗎?

  可他薄薄的嘴唇不能抑制自己那種惡的沖動。

  “脫下來?!?p>  戈舒夜面不改色。

  她動起來真美啊,像是一只高雅的天鵝在梳理自己的羽毛——她伸出削蔥根似的手指,十指尖尖的紅指甲,將頭上一對燒藍的銀蝴蝶發(fā)釵取下來,又將耳垂上一對銀鉤的菠菜玉環(huán)除下。她緩緩地脫去淺綠色的緞子夾襖,認真地疊好,擺在面前,將發(fā)釵和耳環(huán)都整齊地放上去。

  她已經(jīng)露出了夾襖內(nèi)白色的半舊的,布的中衣。

  天藍色的繡群,腰帶正好勒在她纖細的水蛇腰上,像是一種炫耀式的強調(diào)。

  圍觀的眾將士有看熱鬧的,但寧波的兵員已經(jīng)開始捂眼了——在他們的眼里,戈舒夜是周敏靜的家眷,這看起來已經(jīng)是太監(jiān)在凌辱長官的家眷了。

  戈舒夜挑釁地抬起頭,“還要繼續(xù)嗎?”她的眼睛問。

  “行了,拜謝侯爺對你的賞賜,回來吧?!鄙蜃缘ふZ氣不冷不熱地道,轉(zhuǎn)身就走了。

  戈舒夜對著周敏靜拜了一拜,然后起身,也跟著沈自丹走了。

  敏靜突然站起來,隔著那冰作的柵欄喊道:“今日戈姑娘替在下所忍受的,敏靜全都記在心里!

  若周某有一天能夠復起,絕對不會辜負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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