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在安國公府大門百無聊賴,索性各尋一處,三三兩兩暫作休息。遂安終日沉浸在素心閣的驗尸房和藥房中,與前院大理寺的人鮮有來往。現(xiàn)在一個人,也不顧形象,自顧自地坐在門前的兩級石階上,從隨身的包里掏出一根不知道什么動物的骨頭,逗起狗來。玄箭約莫有七八歲孩童的心智,跟遂安玩起了你扔我接的游戲,來回跑著,樂此不疲。
自七夕那日,元秋似乎有意無意地躲著周慎。他知道,那天城里放煙火時,他說的話,元秋肯定是聽到的。只是由始至終,元秋是個怎樣的心思,他依舊猜不透。見遂安在場,他有意搭話,探探口風(fēng)。也在她身邊坐下,說道:“你喜歡玄箭?”遂安好笑地斜了他一眼,應(yīng)道:“雖然當(dāng)仵作之人不能有忌諱鬼神之心,但中元節(jié)不當(dāng)值,也是人之常情的。何況大理寺除了老徐那老眼昏花的,就沒有專職的仵作供你驅(qū)使。元秋聽說西四牌坊出事了,就讓我來協(xié)助你?!?p> 平日里,遂安要么就是在驗尸房和藥房中,總是在研究著什么,很少說話。要么就和書墨、畫染兩個丫頭嬉鬧,就是一般少女模樣。居然能一句話間就看透自己心思,這般伶俐通透,實在是讓周慎吃了一驚。另一邊,他又是快樂的,遂安字里行間,不難看出,元秋至少是關(guān)注自己的。不管她的心思怎樣?!八睦镉形遥 敝苌魇沁@樣想的。一旁的遂安可看不懂,在她眼中,這個平日與她甚少來往的,不茍言笑的周大寺卿,正笑得燦若三月桃花,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待覃元秋到時,眾人方入府。為了避免叨擾,周慎將手下均遣回去,只帶著逐星,遂安和元秋,以及玄箭。
唐湘泠是知道覃元秋的,貴女間早有傳聞,武平侯府的小侯爺早就心屬素心閣那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主事,就差當(dāng)事人肯首承認(rèn)罷了!可唐湘泠可從未管過這么多,從小到大,只要是自己喜歡的,她都會想辦法得到,只要她心屬周慎就夠了。
一行來到安國公府客堂上,逐星和遂安十分識趣的共坐一桌,唐湘泠是主人,沒有到客座上的理由,于是哪怕覃元秋心中有多別扭,也不得不與周慎共坐。
自武平侯府拒婚后,安國公便有心將唐湘泠嫁給八王爺。為她請來宮中的習(xí)教嬤嬤,教導(dǎo)其禮儀習(xí)慣,又讓她跟著主母學(xué)習(xí)管家。唐湘泠剛滿十六,其行止氣質(zhì),非京中其他貴女能夠比擬。
彼時,她正端坐在主位上,為席上眾人煮茶。一套動作下來,優(yōu)雅至極,頗有幾分韻味。若是旁人見到如此場面,不知道該有幾人為她的氣韻而傾倒。偏周慎那注意力全然不在她身上,入府以來,他那眼睛仿佛就粘在了元秋的身上,唐湘泠見狀,不知道暗自咬了多少遍牙。
丫鬟將茶碗端至每個人的案上。元秋剛想取,卻被周慎眼疾手快,輕輕按住她的手,又低聲細(xì)語道:“元秋妹妹,仔細(xì)燙?!瘪锏氖窒蛴|電似地收了回來,又窘迫地點了點頭,還不忘橫了周慎一眼,心中道:平日里私下裝瘋賣傻也罷了,今日怎么在大庭廣眾下還不知收斂了?周慎這樣做也不無原因,雖真是由情而發(fā),但更多的是做給那主位上的唐湘泠看的。只是他們當(dāng)年之事,武平侯和覃遠(yuǎn)道都有意向她隱瞞,加上她那兩年,正忙著游歷全國,尋素心閣的各人,自然也不會知道。見她的手縮了回去,周慎也不惱,笑嘻嘻地端過那茶碗,認(rèn)真地吹了吹,又遞了過去。
唐湘泠卻坐不住,溫聲細(xì)語地說道:“周寺卿對自己的下屬,真是體貼。”周慎讀懂其言外之意,卻故作不解:“唐小姐有所不知,覃主事名義上是我的下屬,但我們兩家是世交,我跟覃主事青梅竹馬,感情自然親厚。”抬頭看去,唐湘泠的臉都青了,又偷偷看了一眼,元秋卻沒有任何反應(yīng),只自然地端起他剛剛吹涼過的茶,喝了一口,周慎便更得意,笑著說道:“不要看她平日里在公堂上那巾幗不讓須眉之勢,私下還是不懂好好地照顧自己。”
對面的逐星和遂安都扯起嘴角,心中不約而同的想:周慎剛剛說的是覃元秋嗎?我怎么不知道覃主事還不能照顧好自己了?
覃元秋輕咳一聲,結(jié)束了這場鬧?。骸爸芩虑湔椅襾砗问??總不會是來品茶的吧?”時隔多日,元秋總于開口跟周慎說了這么一句話,雖語氣生分,一聽就知道只是場面話,到周慎心中依然樂開了花!若不是有其他人在場,他怕早就笑得像傻子似的。為了保持自己的形象,周慎正色道:“自然不是,我本來在西四牌坊查案,現(xiàn)場丟失了重要物證,就讓玄箭循味查找。玄箭一路把我們帶到安國公府門前。只因公府高門,又有許多女眷,我一個人查探多有不便,才讓逐星請你來一起查案?!?p> “我安國公府一向治家嚴(yán)明,全府上下,絕不會有作奸犯科之人,周寺卿,這其中怕是有什么誤會!”唐湘泠忙辯解道。
周慎嘴角揚起一個好看的弧度,說道:“那是自然,但我這玄箭,一向嗅覺出眾,不會帶錯路的。若是其中有什么誤會,我和覃主事一定會查明,不會讓安國公府平白無故擔(dān)上任何污名,煩請?zhí)菩〗阋娬彙!?p> 唐湘泠依然溫婉地笑著,始終保持著大家閨秀的做派:“既然如此,若我多加阻攔,反而是不通達(dá)了。周寺卿和諸位請自便。我有些累了,先回房休息,諸位若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府上的下人?!闭Z罷,眾人互相行了禮,唐湘泠就在貼身丫鬟的攙扶下,回去了。
唐湘泠剛走,周慎就忍不住靠近覃元秋,面不改色地說了句:“元秋妹妹這幾日在忙什么,總是故意躲著我,讓我常想著!”覃元秋可不理會他,徑直到了院中,低低地喚了聲:“玄箭!”聽到元秋喊自己的名字,本伏在院中休息的玄箭,刷的一下站了起來,飛快地跑到她的身邊,且討好的圍著她的腳邊轉(zhuǎn)起了圈!只是,玄箭行動速度實在是有點快,就這么兩圈,險些將元秋絆倒。說時遲那時快,周慎從客堂里出來,見元秋將要倒下,便一個縱身趕到她的身邊,將她堪堪扶住。覃元秋倒在他懷中,抬頭只見周慎一副得逞的笑容,氣不知打哪出。夏天衣衫輕薄,能輕易感受到對方的溫度,覃元秋雙頰泛紅,瞪了他一眼。周慎輕笑一聲,溫?zé)岬臍庀⒎鬟^元秋的耳旁,像是有意,又裝作尋常,將元秋扶起,又故意地說了句:“元秋妹妹小心!”覃元秋又羞又惱,只怪自己沒料到,玄箭許久沒外出,這會子竟人來瘋。自己本想著躲周慎幾日,好理清自己想法,今日卻又著了這一人一犬的道。又見周慎蹲下,嘴里訓(xùn)斥著玄箭,可手上還不忘輕輕拍了拍它的頭。玄箭聽不懂周慎說著什么,但就憑主人的這個動作,就知道自己無意間似乎做了什么好事!
就在此時,庭院中起了風(fēng),玄箭似乎在風(fēng)中嗅到什么,停下了所有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