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經(jīng)晚了,醫(yī)院的燈也亮了起來。俞根生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陸愛麗,她已睡著,這兩天來,她太疲憊了,再加上生病,讓其顯得憔悴不堪。
他告訴她,手術(shù)要明天做,你好好地睡上覺吧。她緊緊地握著他的手,不想分開,張開口,想說什么,但什么也都沒有說,又把嘴合上了。
睡吧,養(yǎng)好精神,明天就好了。俞根生安慰道。一絲苦笑不經(jīng)意間從陸愛麗臉上掠過,明天,明天是什么樣呢?想著,想著,陸愛麗閉上了眼,慢慢地睡了過去。
俞根生拿起一張報紙,是今天的《申報》。他百無聊賴地翻閱著,國際的,國內(nèi)的,上海本地的,誰上臺了,哪里又打起來了,搶劫的,殺人的,偷盜的……俞根生對每一件新聞似乎都提不起興趣來,倒是各類廣告還能吸引一下他的眼球,什么人造血,什么靈丹妙藥,包治百病,快速見效。他也注意到了這家醫(yī)院所做的廣告,自稱是專治痛經(jīng),以及各種婦科疑難雜癥,并保證藥到病除。也是幾天前看了上面的廣告之后,俞根生才知道了這家醫(yī)院,并決定帶著陸愛麗到這兒來做墮胎手術(shù)的。
突然,一個要求解除婚約的尋人啟事映入了俞根生的眼簾,吸引了他的注意,因為標(biāo)題中赫然有俞根生三個字。俞根生的心狂跳不止,他不明白,自己的名字怎么出現(xiàn)在《申報》上了呢?他急急地讀下去。
“茲告根生吾兒,數(shù)月前不意離家出走,背井離鄉(xiāng),拋父舍家,以圖一時之快……”俞根生搖搖頭,輕輕哼了一聲,想道:還知道顧及臉面,有自知之明,沒有提及因何離家。他繼續(xù)讀下去,在啟事中,俞父稱不再追究俞根生與陸愛麗的私奔,默許了兩個人的行為。但由于此前,俞父曾為俞根生訂有婚約,女方見婚約已無可能,便要求解除婚約。聽說俞根生與陸愛麗到了上海,所以特在上海的《申報》的刊登一則尋找俞根生的廣告,要求其見報后出具一張解除婚約證明,寄往家里,或者就要在本地市院提出訴訟。
原來如此。
俞根生有些激動了。他盯住報紙,這不就是他和陸愛麗私奔想要的最好的結(jié)果嗎?他早就想解除婚約了,這解除婚約證明他馬上就可以寫,而更讓他高興的是,父親竟然也不再追究他們的責(zé)任了。這讓俞根生感到很大安慰,而這也就意味著自己和陸愛麗可以廝守終身,而不再受到家人們的唾棄和社會的白眼。畢竟,在做出私奔的那一時刻,雖然可以為了愛無所顧忌,但總要面對所謂亂倫的巨大心理壓力,這也就意味著他與陸愛麗的結(jié)合將成為合法的婚姻。
俞根生輕輕地晃了晃陸愛麗的手,他想把這一消息告訴她,陸愛麗一定會高興的,說不定,病也就會好了呢。
“咋了,生?!标憪埯惐犻_眼,有些迷迷糊糊地問。
“你看,你看?!庇岣弥鴪蠹垼行┱Z無倫次,“我們不用再躲著藏著了,我們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p> “什么事讓你激動成這樣了?”陸愛麗想從床上坐起來,但發(fā)覺身體很軟,一點勁都沒有。
“別動,別動,我告訴你?!庇岣褕蠹埳系膹V告給陸愛麗讀了一遍,讀完,攥緊拳頭,振臂一揮,大聲說道,“我們成功了。”
陸愛麗躺在床上,閉上了眼,眼淚從眼角處慢慢地流下來,順著臉頰淌下來,滴在衣領(lǐng)上。
俞根生拿出紙巾,給陸愛麗拭去臉上的淚。
“這下好了,等病好了之后,我們就辦一個體面的婚禮,光明磊落地在一起,幸福地生活,養(yǎng)一群小孩子,然后供他們上學(xué),出國,留學(xué)……”俞根生開始憧憬未來了。
陸愛麗依然沒有說話。
此時,教堂上的報時鐘又響了起來,整整響了八下。醫(yī)院內(nèi)似乎又來了人,有男的,有女的,聲音有些吵雜。他們走到門口,都把頭伸到診室內(nèi)看上一眼,然后就不聲不息地離開。俞根生注意到,除了醫(yī)生顧鵬程,醫(yī)院內(nèi)至少又進來了三個人,一男二女,其中一個女的似乎已經(jīng)懷孕了,挺著一個大肚子;另一個女的則穿著醫(yī)生的白大褂,聽說話像是這個醫(yī)院的醫(yī)生,而男子要小一些,像十七八歲的小孩子。看得出來,這些人并不陌生,彼此很熟悉。
他們在樓道內(nèi)談話,一開始,聲音很小,談得好象是關(guān)于他和陸愛麗的事情,說到明天手術(shù)的事情。
“你行嗎?”這是一個女的聲音。
“怎么不行,又不是第一次做這手術(shù)了?!边@應(yīng)該是顧鵬程在說話,聲音都壓得低低的。
“別忘了,女的在生著病,還發(fā)著燒。”
“這不影響動手術(shù)。”
“還是等女的病好了之后再做吧。”
“等不及了。還有別的病人需要我去看?!?p> “那明天怎么辦?”
“你不用管,到時候,你為我打打幫手就行了?!?p> 崔根生有些不快,不知道這兒住著病人嗎?在樓道里竊竊私語,不影響病人的休息嗎?他不禁站起來,走到門口,沖著樓道里正說話的顧鵬程和那女的小聲說,“你們到別處談不行嗎?病人還要睡覺呢。”
“好好?!鳖欩i程點著頭,沖著崔根生笑了笑,就和那女的朝樓門口走去。崔根生看到,在樓門口,還站著兩個人,一男一女。看不清楚,只是兩個影子。
俞根生沒有在意,轉(zhuǎn)身回到病房,他依然為剛才看到的消息興奮著,但陸愛麗似乎并不十分在意,并沒有表現(xiàn)出太多的興奮,或許是因為身體有病的原因吧。俞根生想。
“怦怦怦。”有人在敲門。
門并沒有關(guān),誰在敲門?俞根生轉(zhuǎn)過身去,見一男子站在門口,手里拎著一個水壺??吹接岣D(zhuǎn)過身看到自己,他就走了進來,“顧醫(yī)生讓我給你送的水?!彼f。
“哦,放在桌上吧?!庇岣f。
那男子將水壺放在桌子上,看了一眼俞根生,又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陸愛麗,像是被驚了一下,低下頭,就趕緊出去了。
“誰來了?”陸愛麗睜開眼,問道。
“哦,醫(yī)院送水的?!庇岣f道。
“我還真有些渴了呢,你給我倒杯水吧。”陸愛麗說。
俞根生答應(yīng)了一聲,又站起來,倒了一杯水,“水熱,冷一會兒吧。”
陸愛麗又閉上了眼睛。
這時,樓內(nèi)又傳出嘁嘁喳喳的聲音,開始聲音很低,接下來,聲音越來越大,由交談變成了爭吵。俞根生隱隱約約聽到好象是一男兩女之間的事情,一個女的罵另一個女的是蕩婦,是妓女,而另一個女的則說自己愿和誰相好就和誰相好,誰也管不著。一個男子的聲音則說,你不能那樣罵我姐。接下來,似乎是顧醫(yī)生的聲音了,他說,你們不要再鬧了好不好,這兒是醫(yī)院,里面還有病人呢。但爭吵并沒有結(jié)束,不久,還有“啪啪”的聲音,不知誰被抽了耳光。
“怎么這么亂???”陸愛麗又睜開了眼。
“沒事,誰家沒有一本難念的經(jīng)?!庇岣_導(dǎo)道。
“但我覺得要有事發(fā)生似的。”
“能有什么事?沒事的。”
“你看窗戶上是個什么?”
俞根生朝窗戶看去,外面黑乎乎的,窗戶上什么也沒有啊?!笆裁匆矝]有啊?!?p> “我怎么看到有一張人臉。”
“哪兒啊?!?p> “就在窗戶上。還有一只鳥。”
“肯定是你發(fā)熱,出現(xiàn)幻覺了?!?p> “不是,上面真的就有。”陸愛麗依然在堅持著。
俞根生站起來,“那好,你看著,我把他趕走。”
“快點,快點。”
俞根生搖搖頭,苦笑著,走到窗戶旁,對著窗戶揮了揮手,似乎在驅(qū)趕著什么,嘴中還嗚嗚有聲。等他回到病床前時,發(fā)現(xiàn)陸愛麗又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