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真相
恍如石落深淵,伴著宋白的回答,元楚亦明白了什么。
“所以在那老翁看來,他并不認為玉步臨是在幽禁折磨阿顏,是么?”她靠在茶盞上的手指不經(jīng)意地動了一動,心頭如蟻噬一般,微微酸澀。
因為玉步臨救了他。
以玉步臨在外樹立的名聲來看,他當(dāng)初施以援手是必然之舉,卻并不一定是出自真心,而被救的人卻滿含感激,跟著他一道回了府。
被玉步臨挽救在先,知玉顏被囚禁在后,故而下人只認為這眾人心里頭的至善之人如此舉動,定是有自己的道理。
也許玉步臨灌給玉顏的一碗碗藥一瓶瓶毒,在他看來會是什么治病所需。
故而他照拂玉顏,也許是出于自己的憐憫之心,也許是看在她是玉步臨庶女的份兒上,然并不施救,并非玉顏所認為的,他在外院沒那個能力,而是他壓根兒就不曾動過這樣的念頭。
宋白看見面前少女的眼神一點點晦暗下去,一時間也默然。
“師兄,世人大抵如此么?”元楚忽然又出個聲,她微低著眸,看著自己落在茶盞邊上的指尖,“因為玉步臨在外一貫行善事,故而無論他做什么,受了他恩惠的人也都會認為必有緣由是么?”
譬如玉顏這件事,就算當(dāng)初世人知曉了她的存在,知曉了玉步臨對她母女二人的惡待之舉,也會下意識站在玉步臨這一邊吧?
宋白的唇動了一動,原想寬慰元楚幾句,話到嘴邊卻止住,而后靜靜地凝視著面前的少女,聲音聽不出悲喜:“其實何必受他恩惠?只要玉步臨是大多數(shù)人眼中的善人,大家就會替他找好托詞?!?p> 所以孩提時期的玉顏,即便受盡折磨,也不會有人站出來,救她脫離苦海。
無論玉步臨究竟是什么樣的人,他都會在外表現(xiàn)得像個仁善的君子,想來也是吃準了這一點吧?
“他說了什么?”宋白的應(yīng)聲倒叫元楚沉默了片刻,她松開茶盞,繼而問道。
“什么也沒說?!?p> 倘若知曉與玉顏阿娘有關(guān)的消息,又什么都不說,那才是當(dāng)真出了問題。而元楚見宋白神色認真,示意他接著朝后說下去。
“他不說,自有人擺在嘴邊。那位姨娘十多年前患了病,死了?!彼伟渍曋?,緩緩說。
死了。
死在一個雪夜里。
高熱不退,平日里又遭受著非人的待遇,竟是在這樣一個以藥理聞名的府宅之中病故了。
玉顏從一開始便想錯了。
玉步臨壓根兒沒有把她的阿娘當(dāng)回事,也未曾想過只要她聽話便會好好對待她的阿娘。換言之,對玉步臨來說,她們母女二人都是他的恥辱,只要她的阿娘還活在這個世上,他曾犯下的錯便會成為旁人的笑柄,同他維持了數(shù)十載的君子形象亦是相悖。所以玉步臨不關(guān)心她們的死活,至于玉顏聽不聽他的話他亦無所謂,那些毒與藥他都會一一給她灌下去。
而那個冰冷的雪夜里,最終無人替她醫(yī)治。
玉步臨對那可憐的女子漠不關(guān)心,大夫人則是恨不得這母女二人雙雙死去,在那位姨娘的離去之事上,摻雜了多少人為的因素,如今已是不得而知了。
元楚微微垂眸。
難怪阿顏說她剛出玉府時,便尋阿娘而不得,原以為是被玉步臨關(guān)了起來,沒曾想是早亡故在了十多年前。
至于她說的,下人去看了那位姨娘,也許是老翁彼時見她尚年幼,怕她承受不了這樣的打擊,不忍心告之事實。
“師兄?!痹ь^,對上宋白投來的目光。
他輕輕“嗯”了一聲。
“我要去接阿顏回來。”他面前的少女還維持著先前的易容,臉頂多只算清秀,此刻的眼神卻有些凜然,語氣亦是不容置疑。
“好,我同你一道?!?p> 上饒城今日的夜晚姍姍來遲,遠方還留著晚霞的余溫,城內(nèi)燈火尚星星點點,說不上有多繁華,但也不算清冷。
鳳家人白日里才至玉府,玉家的禮節(jié)自是不會少,今日的晚宴亦是大擺筵席,聚了不少山珍。
而現(xiàn)下,玉步臨正同鳳昭寧在前堂一道用膳。
上回來此是尋玉顏,如今則是直接帶走她,夜未深,玉步臨院子里頭的下人都各司其事,潛入實在麻煩,況玉顏傷勢頗重,若要悄無聲息地帶出玉府也不太容易,二人遂徑直放倒了玉步臨院中的所有下人。
“那就麻煩師兄了?!痹崎T進屋,轉(zhuǎn)頭同身后的宋白道。
宋白笑而不語。
她獨自進去帶出阿顏便好,今晚夜宴,也許會有下人被遣至此處,若見了一院七仰八叉的人,去通風(fēng)報信便不妙了,遂留宋白在外頭防范著。
“元楚?!币娝镒?,宋白出聲叫住了她。
元楚下意識回身,那人眼中笑意微漾,不疾不徐地掏出了什么遞給她。
低頭,是把鐵制的鑰匙。
“早知你會這樣,順手替你弄來的。”宋白將鑰匙放在她手心,頓了頓,又開了口,“你我雖同為一門,但我也并未長你多少,直呼我的名字便是?!?p> 元楚抬眸瞅了眼他,不知他是搭錯了哪根筋忽然這般說道,許是覺著自己一直待他客氣,有些生分,然并未多想,畢竟是帶人緊要,便言了聲謝,接了鑰匙便朝屋里的畫走去。
今日帶了刀,本想斬斷那縛人的鐵鏈,有了鑰匙但是能省不少麻煩。
“滴答、滴答”
又是昨夜黏膩的血腥之氣。
“阿楚?”
然這回未等她取火折子亮燈,里頭的人已經(jīng)出了聲。
“啪”一聲,微弱的燭火燃起。
元楚定睛望去,玉顏的精氣神反比昨夜好了些許,大約是知她來了,也定了些心。
可也正是見到她這般模樣,元楚反不敢即刻告訴她真相。
元楚走上前去,半跪下,拿出鑰匙去解開扣住她手腕的鐵鏈:“玉步臨在會客,今夜是不管說什么,你都要跟我離開此處了?!?p> “咔噠”一聲,一根鐵鏈落地,與碰撞之聲同時響起的,還有玉顏的疑問:“我不是說了……”
“你擔(dān)心的人我已經(jīng)找到了,你只管同我走便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