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院成立前的天道教總壇,一直是個男人的世界。
上到祭天令,下到祭師,無一不是男子。
世間那些有志于修行的女子,要么投入其他教派,例如太真教,例如清月軒,要么就以自己的父兄為師,在他們的教導下開始自己的修行生涯。
不久前,當今太師朱常德的孫女朱佩兒,也就是東宮藏皇后的娘家嫂嫂,世稱“涼國夫人”,攜女兒藏紅花回鄉(xiāng)探親,順道來天道教總壇看望外甥夏洛業(yè),在總壇小住了幾日。
朱佩兒與祭天令云鼎接觸一番后,提出在道學館中設立女院,接納貴族女子入門修道。這一倡議得到了云鼎的積極回應。
云鼎想得很清楚,歷代君王和朝廷要臣都是天道教弟子,但架不住他們的妻室對天道教總壇的忠心程度和信仰程度有所偏差,因此天道教的號令時時會遇到一些阻礙。。
最明顯的例子,就是本朝天子順帝。他娶了兩個來頭極大的老婆,一個來自東黎州藏家,一個來自蒼甸州彭家。兩個老婆為了太子之位明爭暗斗,互相較勁攀比,根本不買天道教的賬,更別提什么敬重和孝敬了。
藏家與彭家,都是存在了萬年之久的仙族世家,天道教根本得罪不起。若是每一代君王都與藏家或者彭家這樣的世家聯(lián)姻,云鼎相信,不出兩百年,天道教的國教地位將名存實亡。
唯一的機會,就是將未來潛在的皇后和妃子們都招收到自己麾下,占個師門的身份,先存?zhèn)€香火情。
有了涼國夫人與祭天令的大力支持,女院的誕生一路坦途,不到半個月就正式成立。
第一批女弟子們,在各自父兄們的護送下,帶著大大小小的箱籠,陸續(xù)抵達朝陽峰,住進為他們準備的單獨的院落。
朝陽峰上,一時之間鶯啼燕語,春意襲人。
楊戩與顧生威從西面山壁練功回來時,對面院門口那堆成小山的箱籠已經(jīng)徹底搬完,仆從們也沒了蹤影,院門緊閉,里面不時傳來咯咯的笑聲,聽著十分熱鬧而融洽。
顧生威十分失望,對楊戩道:“天還沒黑呢,師妹們就關上門,這也太生分了?!?p> 楊戩看了他一眼,忍不住道:“關上門才好啊,一下子讓你看見那么多師妹,怕你眼花繚亂不知道該看哪一個?!?p> 顧生威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師弟,你這句話再次證明了你不是男人。我看哪一個這是重點嗎?師妹們的眼睛看著誰,這才是重點?!?p> “你的意思是?”
“我沒什么意思,”顧生威揚了揚頭,撫了撫鬢角,“我相信,師妹們的眼睛是雪亮的,你沒發(fā)育成熟,額頭帶包,皮膚黝黑,沒有一點師兄該有的威武氣勢。”
楊戩無語,顧師兄什么都好,就連好奇心也在可接受的范圍之內,唯獨這自戀花癡的毛病,真是讓人受不了。
一陣清脆的笑聲突然響起,兩人抬眼望去,只見對面女院圍墻上露出一個少女的腦袋,睜著一對水靈靈的杏眼,笑成一朵花似的,看他們看過來,伸了伸舌頭,轉頭對著墻內說了些什么。
顧生威來了精神,眼睛定在少女臉上眨也不眨一下,口中對楊戩興奮地道:“快看,小師妹對我笑了?!?p> 楊戩正要勸他趕緊回院子里去,別在這里丟人現(xiàn)眼,突然墻上呼啦一下冒出許多少女的腦袋來,在墻頭上一字排開,看著兩人的呆瓜樣,都笑開了,不時還伴以手勢指指點點。
楊戩臉臊得像快紅布,拉著顧生威就要走,偏偏他死活不挪窩,還對著所有少女不停作揖,高聲道:“各位師妹,在下顧生威這里有禮了。”
少女們見他一本正經(jīng),又是一陣嬉笑,其中一個綠衣少女高聲道:“那你身邊那個頭上腫了個包的叫什么名字?”
楊戩臉上簡直要燒起來了,恨不得地上找個洞鉆進去,偏偏顧生威不知好歹,高聲回答道:“這是李躍師弟,與我同一組修行,也算是你們師兄?!?p> 綠衣少女笑著大聲道:“哦,我知道了,他就是那位皮粗肉厚的肉包頭師兄?。 ?p> 幾乎所有少女們都笑了起來,一時之間,墻頭上笑語晏晏,群芳爭艷,看得顧生威幾乎呆住,完全忽略了綠衣少女說的話。
楊戩雖然不像顧生威那般對少女們上心,但畢竟也是少年氣性,聽了這譏笑意味濃重的話不由得暗暗惱怒。
自從那日與夏洛業(yè)一伙大打出手而大獲全勝,他就突然得了一個“肉包頭”的綽號,進進出出有不少夏洛業(yè)等人的爪牙以“肉包頭”相稱,對他額頭上這腫起來不消的大包極盡挖苦之能事。
這綠衣女子也不知怎么知道這“肉包頭”之稱的,想必是從夏洛業(yè)一伙人那里聽來的。
似乎是為了驗證他的猜測,恰在這時,夏洛業(yè)等四人從大院里走了出來,笑著大聲道:“尤師妹,你猜對了,他就是我們道學館里最有名的肉包頭?!?p> 楊戩握緊了拳頭。
綠衣女子一見到他就兩眼發(fā)亮,大聲招呼眾少女下了墻頭,開了院門,眾少女呼啦一下魚貫而出,有那些與綠衣女子相熟的,經(jīng)她介紹,紛紛與夏洛業(yè)等人見禮。不相熟的就站在一旁看著笑,也不生分,一時之間十分熱鬧,倒把顧生威和楊戩忘在一旁了。
顧生威十分失落,拉著楊戩要走,夏洛業(yè)眼尖,一眼瞥見了,高聲道:“顧師弟,肉包頭師弟,慢些走,我與你們介紹眾師妹認識一下?!?p> 楊戩甩開顧生威的手,緩緩轉身,臉上帶著笑容,大聲道:“還是不必了夏師兄,師妹們這么崇拜你,若是知道你曾經(jīng)被我揍得像個豬頭,他們會不高興的?!?p> 眾少女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驚疑不定的眼神一下子看向了夏洛業(yè)。
夏洛業(yè)蒼白秀氣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抹羞怒之色,強自鎮(zhèn)定著道:“你且造謠,看誰會信你?!?p> 楊戩舉起拳頭,一臉輕蔑:“是不是造謠,再來打過就知道了?!?p> 夏洛業(yè)躊躇了一下,尚未答話,夏成鯤見勢忙大聲道:“同門師弟豈可互相斗毆,若李師弟有意比試,不如就以月底的會試為賽,怎樣?”
夏洛業(yè)大喜,感激地看了夏成鯤一眼,點頭道:“對,若想比試,就以會試為賽,敢不敢?”
這下輪到楊戩躊躇了。
他自然知道自己的短板在何處,無論是心法還是符文,他都不如夏洛業(yè),靈力方面卻又不知夏洛業(yè)的底細。而且方才剛剛連夏洛飛都能看出他所用的不是天道教心法,何況那些老師們。
“你們這是在干什么?”
一旁傳來一個少女清脆嬌柔的聲音,楊戩眼神掃去,見到一個身穿藕色衣裙的美麗少女,明眸皓齒,滿頭烏云黑發(fā),正是那見過兩次面的藏紅花。
夏洛業(yè)欣喜地迎了上去:“表妹!你可來了!舅母回去了么?”
藏紅花點了點頭,眼圈微紅,眼中浮起淚花,黯然神傷的模樣我見猶憐,
楊戩心頭突然一陣沒來由地亂跳,不知怎地鬼使神差地大聲道:“比就比!怎么比,劃下道來。”
夏洛業(yè)見他突然發(fā)作,疑心大起,看了表妹一眼,臉色陰沉下來。
夏成鯤拍手笑道:“大家?guī)兔ψ髯C。夏師弟與李師弟之間,誰的會試成績更好,誰便算是贏了。輸?shù)囊环綗o論能否晉級成功,都要離開天道教。如何?”
聽到這種比試方法,眾少女們都竊竊私語。藏紅花看看夏洛業(yè),又看看楊戩,目光中流露出不安來。
顧生威握住楊戩的肩膀,勸道:“算了,別比了!沒這個必要。”
楊戩橫下心來,左右是要離開天道教,不如就搏一把好了。
“行,大丈夫一言既出……”
“駟馬難追!”
……
……
所謂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這話真是一點都不錯。
在道學館第六組弟子們的眼里,空山是一個極其討人嫌的老師。
他固執(zhí),呆笨,長相丑陋,言論無趣,講起課來跟念咒催眠沒有兩樣。
有相當長一段時間里,楊戩也是這樣看待空山老師的。若不是為了給空山留個好印象,減少會試過程出現(xiàn)的變數(shù),他早就主動找茬逃課了。
與其他人一樣,楊戩的心里對空山缺乏由衷的敬重和感激。直到有一天,空山遞給他一塊出入藏書樓的木牌。
道學院藏書樓也就是整個天道教總壇的藏書樓,位于道學院北面的水月灣邊上。
據(jù)顧生威說,里頭藏書數(shù)以萬冊計,有許多珍貴的典籍,都是孤本。
一般情況下,像楊戩和顧生威這種第六組弟子,連最基礎的晉級會試都還未通過,是不允許進入藏書樓的。
楊戩十分吃驚,接過這塊暗紅色木牌。
“心法課和符文課你既然不能上了,不妨去藏書樓看看?!笨丈匠羁嗟哪樕犀F(xiàn)出了一絲笑容,讓他的臉變得順眼了許多,“我從前也不討師尊喜歡,在藏書樓里度過了很多時光。書本是一個好老師,它是不會憑喜好挑選弟子的。”
“好好努力,我覺得你能留在總壇?!笨丈轿⑿χ?,在楊戩頭上搓了幾下,“相貌什么的,并不重要,關鍵的是你自己要有實力。有實力了,誰都不敢看輕你?!?p> 楊戩心里一暖,低聲道:“謝謝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