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貼在冰冷的石板路上,地底的寒氣直鉆心,晚娘身子輕松了,可心頭還是緊的。
“這位夫人你怎么了?”有人圍過來關(guān)切問道。
晚娘咽了口唾沫溫潤嗓子,剛想回答就感覺腰見多了只手。隨即她被扶起,林晏的臉入目,她頓感心安。
“無事。”林晏冷臉回答,看了一眼不遠(yuǎn)處的鬼差,帶著晚娘疾步離開。
“給你的一個時辰,你就用來跟石板嘮嗑了?”林晏抓緊晚娘的脈門暗暗再輸送了一些真氣給她。
言語雖如此,可晚娘知道她只是嘴硬,努力扯動嘴角露出一抹笑,讓自己看起來好一些,“病得太久,腿腳不聽使喚了?!?p> “去吧?!?p> 林晏帶著晚娘停下。
前頭,蘇家小姐笑著辭別夫君進(jìn)了胭脂鋪子,衛(wèi)珩沿著街邊攤販挨個看著走了過來。
日夜思念的臉終于近了,在他擦肩而過時,晚娘終忍不住喚了一聲“珩郎”。
你瞧人心總是這樣,初時只想著見一面就好,見到后又想,要是能說說話就好了。
她笑著扶正發(fā)髻上的梨花,滿心滿意全是眼前的心上人。
好耳熟的聲音。
衛(wèi)珩步子一滯,轉(zhuǎn)過身瞧見面前形銷骨立的婦人。
林晏眼疾手快將剛剛從戎棠住處搜出的書信塞進(jìn)衛(wèi)珩懷里,而后退遠(yuǎn)。
四目相對,萬千情緒流轉(zhuǎn)其中。她本有滿腹言語想要訴說質(zhì)問,可此刻終究都不重要了。
過了許久,晚娘苦笑著收回目光,眼前人與離家時相貌并無多大分別,這些年官場歷練又為他添了幾分沉穩(wěn),他愈加的迷人眼了。
只是他看向自己的目光再無半分情誼,眼前人已不再是當(dāng)年的少年郎,亦不是從前的枕邊人。
晚娘抬頭瞧了瞧燕都這黑漆漆的天,執(zhí)念散去,終是油盡燈枯,再也堅持不住倒了下去。
衛(wèi)珩只覺心頭一痛,連忙伸手將人扶住,那一堆書信自他懷中掉落一地。
蘇大人家的女婿公然在街上與婦人摟摟抱抱,一時行人駐足。
晚娘再次枕在了衛(wèi)珩膝上,他的身體真暖,可抵不住全身的冷。
“這位夫人你怎么了?”衛(wèi)珩恐慌,著急地吩咐道:“快去請大夫!”
看呆的侍衛(wèi)回過神,應(yīng)了聲“好”,轉(zhuǎn)頭擠出人群。
晚娘忽覺眼前有梨花飄過,一如當(dāng)初的梨花雨,只是再無少年郎,她伸手想去抓,可終究是徒勞,窒息的冷傳遍全身。
“燕都四月真冷啊,半點不如我們蜀地?!?p> 話至此,眼角一滴淚劃出,半空中的手跌落。
林晏趕緊拿出掏出小玉瓶,捏了訣隱身去接。
晚娘魂脫肉體站在鬼差旁,臨走前沖林晏笑了笑。
衛(wèi)珩愣愣伸手去抓,可哪兒還抓得住。
就算抓得住手,也抓不住人了。
“晚娘!”心似被絞碎一般,口中冒出她的名字。
他后知后覺撿起散落在腳邊的一封書信。
信封上寫著“珩郎親啟”四個大字,他手忙腳亂撕開,展開信紙:
“郎君離家已久,家中一切安好,桑稚昨日從山上折回一枝梨花,妾身瞧著花便想到起了與郎君初見時的情景,如今感念萬分,不知何時能再與郎君去賞一次花?
父母與妾身皆掛念郎君,盼君回信,萬望一切安好?!?p> 信尾署著晚娘的名。
桑稚來遲,擠進(jìn)人群只瞧見躺在冰冷地上的晚娘。
她撲上前將晚娘抱在懷中,像失了糖的孩子般苦苦哀求:“小姐、小姐,你醒一醒,我是桑稚,你看一看我,我是桑稚啊!”
衛(wèi)珩腦海中閃過一些畫面,她的喜怒、憂思、嗔,頭疼欲裂。
他失態(tài),跪著又撈起另一封信:“婆母病重,盼君歸”。
下一封:“聽聞郎君已另娶,可是要休妻?”
墨跡被暈染,不平的信紙將她的傷心描述開來。
“噗”衛(wèi)珩生生嘔出一口血,血染紙張與晚娘已干的淚痕沾染在一起,識圖掩蓋那些痕跡。
他終是想起了她的夫人,他的心上人。
“既已結(jié)發(fā)為夫妻,日后我定不負(fù)你?!?p> 紅燭下她嬌美羞澀的臉清晰的在腦海中浮現(xiàn)。
“?。 ?p> 悔恨遲來。
她的心上人在為她的離去哀切,只是她再也看不見了。
脂粉鋪子里的蘇家小姐心肝一顫,直覺不對,起身捧著肚子尋去。
“你便叫桑稚吧,春日桑綠,稚子童心,和你這個小丫頭再匹配不過了。”十四歲的晚娘捏著七歲桑稚的臉說。
桑稚至今仍記得那時小姐臉上的笑。
可此時,她再無了生息,整個身體冷得嚇人。
忽想起林晏,目光急切地在人群中一陣搜尋,桑稚跪著撲上前,哀求道:“姑娘、姑娘,你救救我們家小姐吧~”
“我也不是掌管生死的閻王,如何能救得了你家小姐?”林晏冷冷說道。
小野牽著林晏的手一緊,不忍地撇開目光。
桑稚再繃不住,眼淚像決堤的河水一般噴涌而出,哭得悲悲切切。
“夫君?”蘇家小姐擠進(jìn)人群看著眼前這亂象,不敢相信那跪地衣冠不整的人是自家郎君。
攙扶著她的嬤嬤見狀不對,扯著蘇家小姐欲走,“小姐,如今人雜,我們先回府吧?!?p> 蘇家小姐看看模樣瘋癲的衛(wèi)珩,再看看圍觀眾人,不安涌上心頭,下意識想走,呆呆點頭。
“等一下!”
衛(wèi)珩緩緩站起身,面色鐵青:“蘇小姐,我有話要說?!?p> 她的夫君變了,哪兒還是初見時謙謙君子的模樣。
“嬤嬤我們快回去吧,父親一定在家等急了?!碧K家小姐反抓住嬤嬤的手推開圍觀之人欲走。
誰料衛(wèi)珩一把將她抓住,她的小臉?biāo)矔r間煞白。
這是她從小帶大的姑娘,她當(dāng)女兒對待的小姐。
嬤嬤看不下去,歷聲道:“珩郎君,你竟一點不顧小姐和腹中骨肉與你的情分嗎?”
“情分?”衛(wèi)珩看著蘇家嬤嬤面露譏笑,“哈哈哈,天大的笑話,這段孽緣不過是我引狼入室迷了心智,你們縱容遮掩而來的。一開始就錯了,談何情分?”
“不、不…”蘇家小姐搖頭,連連后退。
恩愛情形分明在眼前,他為何如此。
衛(wèi)珩抓住她的手,將她帶到晚娘身前,“小姐瞧瞧,這是我的發(fā)妻云娘,你我成就這段姻緣新婚燕爾時,我的發(fā)妻正為我操持著家業(yè)、侍奉雙親……”
蜀道如此之難,她竟拖著病體一路尋來了燕都。
衛(wèi)珩難以想象,這一路晚娘到底經(jīng)歷了何等磨難。
眾人嘩然,瞪大眼睛看戲。
“啊~”晚娘青紫瘦弱的臉嚇得蘇家小姐連滾帶爬地跑開。
嬤嬤心疼地將她抱在懷里,小心安撫著,“珩郎君何苦折磨我家小姐,千錯萬錯都是老奴的錯,與小姐無關(guān)。”
“都到了今時今日,嬤嬤竟還當(dāng)我眼盲心瞎呢!”
他瘋魔了,蘇家小姐瞧著嚇得全身顫抖。
嬤嬤心疼地流下眼淚,“姑爺何苦如此折辱小姐,小姐唯一的錯不過是看上你罷了?!?p> 當(dāng)初,小姐對這蜀地來的書生一見鐘情,非他不嫁。這書生雖模樣俊俏品行端正,瞧著也并非平庸之輩,可就憑二十二歲并未成親這一點就令人懷疑。老爺本是不同意的,可架不住小姐絕食明志,他只能一邊操辦婚事一邊派人去蜀地打探。
只是,蜀道難,等人帶回消息時,小姐早已成親,憐小姐自幼無母,又受衛(wèi)珩身邊的侍衛(wèi)蠱惑,老爺不忍告知真相,只能費心替他遮掩。晚娘從蜀地出發(fā)他們俱是知曉的,只是瞧她病入膏肓,又念著小姐懷有身孕,全當(dāng)積福他們當(dāng)時才沒下手。
只是萬萬沒想到她一個婦人帶著個小丫鬟竟走到了這兒。
原也是自己的錯,終究是夫妻一場。
衛(wèi)珩苦笑,“嘩”得撕下一塊衣袍,咬破手指埋頭寫下和離書。
“你我二人從前言過種種,小姐只當(dāng)夢一場罷?!?p> 他轉(zhuǎn)身憐愛抱起晚娘,圍觀眾人見狀紛紛讓出一條路。
林晏在城外的一片林中找到衛(wèi)珩,因帶著桑稚這個拖油瓶平白耽擱了她許多的時間。
衛(wèi)珩抱著晚娘坐在一個土坑里,他低著頭模樣親昵地對懷中人細(xì)語著,二人身邊不遠(yuǎn)處還長著一顆梨樹。
他居然能在這一片林中找到一棵梨樹,也是個人才。
林晏感嘆之際,施了個法困住了想要上前破壞的桑稚。
如此時刻哪兒容得下第三人破壞,只是可惜晚娘的魂魄早已被鬼差帶走,她瞧不見了。
過了許久,衛(wèi)珩抬頭望了望天,嘴角噙著淡淡的笑:“生即同衾,死亦同穴?!?p> 說罷他拿出隨身攜帶的匕首,極其利落地插在了自己胸口上。
鮮血噴涌而出,喉間也漫出一口血,渾身難受得緊,他卻心滿意足地笑起,抱著懷中人躺了下去。
“你可看懂了一點?”林晏問道。
戎棠自暗處走出,黑著臉:“你這花妖別裝出一副很懂的樣子,我有什么錯,是他上輩子求我?guī)退c蘇家小姐再續(xù)這世姻緣的。”
林晏一時無語,只能心中對他報以美好祝愿:希望下次他渡劫雷劈的厲害一點。
想著小野還在客棧等著吃鮮花餅,糕點可不等人,瞬間消失。
“唔~真好吃!”
燕都四月天冷,能吃到如此新鮮的鮮花餅屬實不易。
“阿晏,我們明日去哪兒?”小野團子眼巴巴地看著林晏。
“喏~”林晏心不甘情不愿掰出一小塊遞給小野。
著實是不想分給他,可他盯得太緊,一時間讓嘴里的鮮花餅都沒那么美味了。
小野接過餅,高興得眉眼都笑成了一團。
“去江洲吧?!?p> 小野此刻滿心滿意都是手中的鮮花餅,含糊不清地問了句:“可是因為窈娘說江洲有人食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