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富饒、美麗,是眾多文人墨客向往的地方。
霧蒙蒙的天飄著細(xì)雨,船夫頭戴斗笠身披蓑衣,得心應(yīng)手地?fù)]動著手中的竹篙,烏篷船在河面上平穩(wěn)前行。
“慕家的夫人臉色越來越差了……”
“真可憐,想當(dāng)初她可是江州城人人羨慕的對象,”
“你們說,那慕小公子是不是也被吃了?”
話至此一陣沉默。
“唉~”良久水底圍成一團(tuán)的紅鯉與蝦蟹一陣嘆息。
“三年一度的江州菡萏宴又要開了,你們猜猜今年誰會奪得魁首?”話題轉(zhuǎn)開。
江州菡萏夜宴,由來已久,由江州商會出錢舉辦,能參加夜宴比試者皆是色藝俱佳未出閣的名門望族千金,私下被譽(yù)為“女子科舉場”。
“一定是李四小姐,我那日在她家湖里見過她的紅袖舞,真可謂一舞傾城。”
“不對不對,肯定是趙二小姐!”
“錢三小姐!”
明明剛剛還在替人傷感,轉(zhuǎn)眼又吵了起來。
“聒噪!”
假寐的林晏被吵得頭疼,呵斥一聲,水底魚蝦們頓時跑散開。
正與桑稚玩鬧的小野也是動作一僵,低下頭小心翼翼道歉:“阿晏,對不起。”
桑稚?對,晚娘的桑稚,她賴上林晏了。
簡而言之,林晏見她廚藝不錯也就勉為其難暫時收留了她。
桑稚亦是嚇得僵住,低下頭不安地偷偷去瞅她。
她如今地皮還沒踩熟,唯恐惹怒了林晏被丟下。
林晏瞧著小野可憐巴巴的樣子,頓時軟了下來,好聲解釋道:“不是說你們,是水下的精怪吵得我頭疼?!?p> “嘻嘻”小野團(tuán)子收起可憐樣兒,沒心沒肺地笑起,轉(zhuǎn)身又和桑稚玩鬧到一起。
林晏推開幕簾,細(xì)雨飄進(jìn)落于手上,她瞧著這煙雨蒙蒙美如畫卷的江州,忍不住感慨:“不知這美好皮囊下又掩蓋了多少骯臟?!?p> 煙雨綿綿,細(xì)柳隨風(fēng),遠(yuǎn)處石橋上,一赤腳女子撐著碩大的荷葉跑過,她腳踝上用紅繩系了顆鈴鐺,行動間發(fā)出悅耳聲音。
她腰間系有魚簍,應(yīng)是附近漁家女。
再瞧上,白墻青瓦,炊煙幾縷。
好一幅人間煙雨圖。
“噠噠噠!”灶間傳來剁菜聲。
桑稚站在灶臺旁雙手揮舞著菜刀剁著肉餡,小野團(tuán)子在屋檐下,忙里忙外地搬運著柴火。因為不會生火他額上掛了彩,配著肉嘟嘟的臉倒是惹人愛得很。
反觀林晏,悠閑地坐在屋子里,只待桑稚獻(xiàn)上美食。
窗檐旁放著一小壇子,其中睡蓮正開得正盛,她細(xì)嫩手指引著睡蓮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引得水面蕩起層層波瀾。
“蓮子、蓮藕、楊梅、海鮮……看來要在這兒多住段時日了?!?p> 五月,天放晴,江州又是別樣風(fēng)光。
河面上幾只龍舟正你追我趕著,鑼鼓聲伴著圍觀群眾的呼喊此起彼伏,震得河水都抖三抖。
“嘿咻、嘿咻……”身邊的小孩兒受影響也跟著起哄。
再看看對岸觀景臺上端坐的世家子弟,個個皆是玉樹臨風(fēng)、儀表堂堂。
兩相對比,眼前的肉團(tuán)子忽然丑得看不下去。
林晏也不遮陽了,怒用手中荷葉捂住小野的頭臉。
“哎呀、哎呀!”正看得起興,突然被這么一弄小孩兒頓時不樂意地反抗起來,不過他力氣實在太小。
林晏終于舒心一點,轉(zhuǎn)眼又覺得這小孩兒著實鬧騰,捂著他的手變轉(zhuǎn)方向,變成單純地蹂躪他的臉。
桑稚終于看不下去,出手將兩人分開。
小野團(tuán)子嗚嗚撲進(jìn)桑稚懷里,惹得桑稚心疼地哄起來。
“好了好了,沒事了?!?p> 哭了一會兒林晏全無反應(yīng),小野覺得不對,探起頭偷偷去瞧她,結(jié)果入目是林晏大大的鬼臉,嚇得小野又拱進(jìn)桑稚懷里。
林晏若有所思拍拍小野圓啾啾的小屁股,“我送你們?nèi)ツ钅顣桑寐犝f那千山書院秋日招生?!?p> “嘖,那姑娘可有想好如何把我們送進(jìn)去了嗎?”桑稚咂嘴。
委實不是她瞧不起林晏,主要與林晏相處了這些時日,她也大概瞧出林晏就是個貪吃不靠譜的妖,她從前可是聽姑爺說過“只要踏進(jìn)了千山書院便是有半只腳踏進(jìn)了朝堂”。這么厲害的書院,如何能收個目不識丁的小娃娃。
“哼!你看不起我?過些日子千山書院的詩展,我且讓你看看我的本領(lǐng)!”林晏雙手叉腰放出大話。
本領(lǐng)?什么本領(lǐng)?
路旁,看攤的書童不知道說了什么,惹得林晏笑得花枝亂顫。
桑稚瞧著團(tuán)扇后笑吟吟的大臉,氣頓時不打一處來,心里怒罵一聲“狗屁!”。
身旁不時有言笑晏晏的夫人小姐們擦身而過,桑稚才想起千山書院依山傍水,風(fēng)景十分不錯,立馬打定主意,從商販?zhǔn)种匈I了串糖葫蘆,牽緊看花眼的小野的手就跟隨著大流參觀起來。
林晏笑彎腰,在滿攤的詩簽中選中一個另類:“霧籠樓臺迷津渡”。
才子風(fēng)流,拜入千山書院人生更是得志,滿攤子詩簽上半句皆是吟花吟月吟美人,獨獨這一個不同,也難怪旁的詩句早早就被填上了下半句,就它被放在一角。
“林姑娘可有興趣作出下半句?”
林晏抿嘴笑著微微搖頭。
滿腔希望被澆滅,書童一臉哀愁,“唉~今年不知又要等到何時,也不知是院中哪位學(xué)子吃撐了作了這半句詩,這不存心為難我嗎?”書童擦擦額上的汗。
五月尾,日頭毒辣,雖撐了遮陽傘,可長此在這室外終究不好過。
江州富庶,這樣的詩意并不多見。
“這詩句年年有?”林晏眼中閃過探究。
“我問過前頭守這攤子的兄弟,這詩句是近三四年出現(xiàn)的,本來是很輕松的差事,也是我運氣不好……”書童長嘆一口氣。
“往年有人作出下半句?”
“不僅有,而且都是同一人呢。”書童說到此,神秘兮兮靠近林晏低語道:“前幾年都是慕夫子的夫人,不過今年她怕是來不了了?!痹捘?,言語盡是惋惜。
“許齡?”林晏忽然想到剛到江州時河中小妖們的議論。
這可是不少江州女子羨慕的對象,出生商賈,本身沒什么出眾的點,卻得江州有名的青年才俊愛慕,一躍成為世家宗婦。
“有點意思?!眻F(tuán)扇掩面,林晏嘴角彎彎。
“林姐姐!”人群里忽傳來一聲熱切地呼喚。
這呼喚聲似沖自己而來,林晏笑容一頓,轉(zhuǎn)頭瞧去。
一梳著婦人發(fā)髻的年輕女子滿臉欣喜地奔林晏而去,此刻她全然忘記了世家禮儀。
“可真是不能背后議論人。”身后書童小聲嘀咕。
林晏瞧著停在眼前的女子,疑惑道:“許齡?”
“夫人!”隨身的婢女語帶責(zé)備,躬下身子小心整理著她的儀容。
許齡卻并不在意,笑意更濃,眼巴巴瞧著林晏:“幼時一見已有十?dāng)?shù)載,沒想到姐姐居然還記得我?!?p> 她的眼尾有淺淺的細(xì)紋,眼神黯淡無光,憔悴的面容連脂粉都掩蓋不住。
此時此刻,眼前的女子哪里有傳聞中被艷羨該有的模樣。
姐姐?
書童、婢女來回掃視,明明一個是婦人,一個是妙齡女子,什么姐姐?
?。剑┓蛉司顾甲有那械缴裰静磺辶?。
幼時?
林晏向來不記瑣事,覺察到有意思的事,瞧著許齡嘴角彎彎,順手將剛才瞧見的詩簽遞給她。
許齡接過詩簽低頭疑惑瞧去,瞧見熟悉的字跡的瞬間,她的眼眸中一閃而過些許意味不明的情緒。
林晏瞧得分明,嘴角笑意更深。
書童未注意到此,瞧著她暗暗松口氣,手不自主地收拾起攤子上的物件。
誰料許齡只是瞧了瞧后便把詩簽放回了攤子。
她對上林晏饒有趣味的目光,眼神里多了分光彩,與故人久別重逢的欣喜再次在臉上漫開,熱情地牽住林晏的手。
“因著近來江州和家中不甚太平,前些日子我去寺廟禮佛時求了支上上簽,我還奇怪,原是故人歸,恰好那日主持送了個平安符,我留著也沒什么用不如……”她說著在身上一通摸索。
“唉!定是方才落在夫君的書房了,月露你快去替我取回來!”
名喚月露的婢女一時不知自家夫人打什么主意,瞧了瞧二人,想她應(yīng)該生不出什么事來,才不情愿地屈身行禮。
婢女剛走,許齡牽著林晏的手引著她走進(jìn)來來往往的人流里。
身后,書童得到‘噩耗’后久久緩不過神來,全然沒注意到兩人離開的方向。
“您的相貌與從前不一樣了,方才遠(yuǎn)遠(yuǎn)瞧見我一時也不敢相認(rèn)?!痹S齡說到此掩唇笑起,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哦?那你是怎么認(rèn)出我的?”林晏側(cè)目。
一介凡夫俗子竟能看穿皮相認(rèn)出自己,可真有趣。
“或許說來您不信,我在空氣里聞到了曇花香,淡淡的卻又讓人無法忽視,我想一定是您回來了,我盼您良久。”說道此,許齡側(cè)目看向林晏,目光炯炯。
“您回江州定聽聞過一些關(guān)于我的事吧,若您想聽聽的話,我就借著這好光景與您細(xì)說說?!?p> 她眉眼彎彎,那模樣一晃與遙遠(yuǎn)記憶中的某個女童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