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院子已戌時末,許齡累得癱軟在床,此時就連張嘴說話的精力都沒。
小丫鬟伺候著她更衣,嘴中叨叨著:“小姐回得晚,還這么累,真是不公平,我瞅著七小姐酉時便回了院子……”
紫蘇端著洗腳水上前趕走她:“冬杞你這小丫頭胡說些什么呢,這是大夫人器重小姐,日后再讓我聽見你這么胡說,我定撕了你的嘴。”她一邊說著,一邊伺候著許齡脫鞋。
紫蘇素來穩(wěn)重,冬杞年紀尚小,心性不穩(wěn),性子活潑,因十分討云娘歡喜,李媽媽對她管的并不嚴,反倒是被紫蘇教訓(xùn)了不少次,如今頗有些懼怕她。
聞言冬杞噘著嘴郁悶地連連點頭,注意到自家小姐看了過來又笑起,擠眉弄眼的逗人開心。
許齡剛恢復(fù)了些精神,又被她滑稽的模樣逗笑,一瞬失力軟軟地倚著紫蘇。
紫蘇哪里不明白是這小妮子在搞怪,沒好氣地回頭看了她一眼,冬杞見勢先一步跑出房間。
一場責(zé)罵就這樣被避及。
“這丫頭愈發(fā)沒規(guī)矩了?!?p> 夜更深。
熏爐縷縷香煙飄散,男子捧書坐于案前,其神情專注凝重,周遭寂靜無聲。
屋檐下值夜的小童受夜蠱惑,思緒渙散雙眼不受控制地合著,腦袋點點漸漸進入夢鄉(xiāng)。
更深露重,一陣風(fēng)自窗而進,一時間書桌上被鎮(zhèn)紙壓迫的宣紙“唰唰”作響。寂靜被打破,案前埋首之人終于抬起了頭,廊上小廝似有所察覺于夢中驚醒。
院子里起了霧,花草此刻盡數(shù)隱于霧中,此刻只能瞧見朦朦朧朧的輪廓。
“霧籠樓臺迷津渡,曉風(fēng)解意皎月出”他想起白日的那詩句。
年輕的婢子著湖綠色薄衫,不卑不亢、談吐大方。
小廝換冰后自廊下走進,并未聽見自家公子的嘀咕,如舊將換上新鮮熱茶,再續(xù)上熏爐里殆盡的香,剛停下困意又上頭,小廝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再看公子仍沒有睡意,忍不住提醒道:“公子,已經(jīng)四更天了,夏日夜短,您再不歇息天該亮了?!?p> 年輕的公子收起目光,點頭合上書卷。
在女子們?nèi)諒?fù)一日艱苦的練習(xí)中,在萬千民眾的期盼下,六月,千呼萬喚始出來。
夜色將天地融合,屋舍內(nèi)燈火被點亮,期待已久的美人掀起面紗。
“我與夫君再見,便是在這菡萏宴上,我不知他是如何發(fā)現(xiàn)我的?!闭f到這兒,許齡臉上終于有了些許笑容。
“開始一切都很順利,我也不知他是何時起注意到我的,視線與與他交匯的那一瞬,明明燈火晦暗連他面容都瞧不清,我卻好似看見了那人臉上的笑。我心虛得緊,借著舞蹈轉(zhuǎn)身避開他的目光,強裝鎮(zhèn)定地跳完了整支舞。因著做賊心虛,下了臺我吩咐船夫趕緊劃槳離開,全程也未敢再往他那兒看一眼……”
“阿璟,我保證很有意思,走吧、走吧?!蹦胶闹信d奮不已,從席間站起,瞧著小舟越駛越遠,生害怕沒抓住人,急切地拉著徐紹璟。
船駛進鏡池,許齡稍松了口氣,不安地回首去瞧。
前頭燈火已重新亮起,湖上長廊上婢女正探著身子換燈芯,緊繃的弦還未松下,忽見遠處燈光晦暗中人影聳動,似有人奔走而來。
“船家,麻煩您靠過去?!?p> 船夫順著許齡指的方向,將船劃了過去。
許齡心慌得緊,未等船停穩(wěn),便一躍跳下,迅速鉆入半人高的花叢中。
借著花葉遮掩,她弓著身子,順著墻根一路向西,一路尋摸,找到狗洞鉆進府中。
慕寒領(lǐng)著徐紹璟來遲一步,只瞧見船夫一人撐著船離去。
他不死心地四處張望,見四周不似有人藏匿,長嘆一口氣,“唉~”
這菡萏宴令人索然無味,好容易發(fā)現(xiàn)一點樂子,結(jié)果讓人在眼皮子底下溜走,真是讓人傷心啊。
見好友作出這副模樣,徐紹璟只覺好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嘆什么氣?你若覺得菡萏宴無趣遣個下人去說一聲,我們就回去?!?p> “沒什么。”慕寒有氣無力地回道。
這么短的時間沒道理人能跑沒影啊。
如此想著,他又是一番張望,沒尋到人還是不死心,拉著徐紹璟沿著長廊往前尋去。
“回去也無事可做,不如趁著這次機會,我們好好瞧瞧這兒的景色,說不得我們徐大才子一時詩興大發(fā)作出些流傳千古的詩詞?!?p> 云橋景色為江州一絕,因著每年養(yǎng)護此處景物花費不菲,除菡萏宴外,平日里輕易不對外開放。
雖慕寒的樣子瞧著不像想賞景,但他的話確實說的不錯。
徐紹璟聞言笑意更甚,跟在他身后前行,“借你吉言?!?p> 長廊每根枋梁上繪有彩畫,具是出自名師之手,色彩鮮明,富麗堂皇。長廊完工后,書院曾派專人來仿下這些畫作,以供學(xué)子學(xué)習(xí)欣賞。
當初在書院中見到那些畫作時,徐紹璟便覺精妙絕倫,如今再實地仔細觀賞更覺妙不可言。他只站在原地欣賞了片刻,回頭就見慕寒走遠,他無奈嘆氣一邊追上,一邊走馬觀花般瀏覽著。
許齡那頭,因著府中大部分下人調(diào)去了云橋,她一路順利地回到了院子,迅速改掉妝面衣服后提了燈盞迅速趕往云橋。
數(shù)百米長的長廊盡頭是一片蓮花,蓮花池上走道由白玉石鋪成,走道蜿蜒向前,皎潔月光鋪灑其上,蓮花因風(fēng)輕輕搖曳,一時間這條路似引人走向仙境。
慕寒、徐紹璟二人不自覺在蓮池前停下腳步。
恰逢此時,許齡提燈出現(xiàn)。
她葡紫色的衣衫因月光照耀似披上星辰,衣袂翩翩,眉眼如畫。
行于其上的她,一時之間似仙子下凡。
浣花溪上見卿卿,臉波明,黛眉輕。
慕寒腦中浮現(xiàn)這句詩,眼角眉梢噙滿笑,直勾勾瞧著她。
徐紹璟見來者是位女子,露出標準又禮貌的微笑。
疾行的許齡發(fā)現(xiàn)二人一頓,想著自己已經(jīng)換了裝扮,鎮(zhèn)定地理了理衣袂微笑著上前招呼道:“徐公子、慕公子可是在此迷了路?”
徐紹璟不好直言,笑著點頭道:“我二人被景色迷住行至此,一時間未找著人帶路回去,若是小姐方便,勞煩您為我們引路?!?p> 許齡實在招架不住慕寒的眼光,裝作不好意思地笑著低下頭,順勢走到二人前頭,一邊帶路一邊說道:“徐公子不必客氣,若不是因我府上安排不佳,你們也不會迷了路。”
“八小姐,這身衣裙比方才的更好看?!蹦胶粦押靡獾亻_口。
聞言,許齡一滯,笑容散去。
徐紹璟察覺到二人之間氣氛有些微妙,退后半步綴在最后,觀察著二人。
只一瞬,她恢復(fù)平靜,掩面笑道:“呵呵~謝慕公子夸贊。小女子今日一直在后臺忙,倒是不知什么時候與公子見過?”
“應(yīng)當是方才八小姐著急回去換衣服的時候吧。”
“原是如此,小女子當時衣裳不潔著急回去,還請公子見諒。”說罷,轉(zhuǎn)身沖,慕寒行了個禮。
“哈哈哈!”慕寒大笑,“八小姐真是個妙人。”
“公子謬贊,小女子萬萬當不起?!?p> 奇怪,慕寒看起來很高興,但許八小姐看起來并不高興。
徐紹璟看了許齡一眼,又瞧了慕寒幾眼,一陣云里霧里。
“不知八小姐書院詩展那日一切可順利?”慕寒突然問道。
“???”許齡疑惑。
徐少璟吃驚瞪大眼睛:我二人整日形影不離的,我怎么不知道這小子什么時候看上了人家小姐?
隨后沖慕寒促狹一笑,道:“八小姐,回去的路我已知曉,我還有急事就先行一步,阿寒你替我好好謝謝八小姐?!闭f罷,大步離去。
留下許齡獨自面對慕寒一時氣氛好不尷尬。
花前月下,孤男寡女。
許齡后退一步拉開二人的距離,張口道:“慕公子,我……”
慕寒上前一步,盯著許齡問道:“半月后的荷花游會你可會參加?”
荷花游會又為江州獨有節(jié)日,百年間來成就無數(shù)良緣。在這天男女大防暫時會被放在一邊,戌時后江州的所有適婚男女皆攜一枝荷花出游,若遇鐘意之人便贈與荷花,雙方若互相鐘意,男子則會在第二天請媒人上門提親。
他的目光灼灼,言語似是認真。
許齡不明白他此為何意,裝作羞怯地低下頭盯著鞋尖思考。
久未得到許齡的回答,慕寒有些心慌,一時間腦子亂成漿糊,張著嘴良久才道:“薛禮并非良人。”
聞言,許齡心中疑惑瞬消,見他繞著這么大個彎子也要戲弄自己,抬頭看向他:“慕公子慎言,姨娘與薛伯母乃是舊友,那日我們兩家人只是結(jié)伴相游而已?!?p> 這世間對女子多苛責(zé),相看不成對男子來說并無什么,但于女子而言卻似犯了什么不可饒恕的罪責(zé)一般。
夜風(fēng)徐徐,許齡耳旁碎發(fā)迎風(fēng)揚起,她面容嚴肅,語氣認真。
慕寒瞧著她,瞧著她如星子般熠熠閃光的眼眸,嘴角不自覺上揚。
“今日前頭人多眼雜,為防他人誤會,小女子不便送公子回席上,就此別過,請公子見諒?!?p> 慕寒嘴角瞬間耷拉下去,挽留道“八小姐!”。
可惜,話音剛出口,人已走出幾丈遠,慕寒后知后覺自己太過了冒昧,瞧著許齡遠去的背影一時失落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