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看終以失敗結尾,好在云娘也并不是不講理的人,聽女兒說完原委后直接帶著人回了府。
只是大夫人那邊就不好處理了,消息剛傳回府中,大夫人就讓身邊的心腹婆子請許齡前去談話。
許齡剛回家椅子都沒挨一下,一聽傳話,婢女連忙侍候她更換衣裙。
“咣、咣”兩聲,自袖中掉出支竹簽。
“小姐哪兒來的竹簽呀?”小丫鬟撿起竹簽呈給許齡。
許齡接過竹簽,垂眸瞥見簽上半句詩,想起方才之事,“想來是方才不注意落在衣袖里的,將它收好?!闭f著將詩簽遞給小丫鬟。
“是?!毙⊙诀邔⒃姾炇赵谙蛔雍?,又細心整理起許齡的衣飾。
換好衣裙,許齡將丫鬟留在了屋中獨自去了大夫人的院子,剛跨進毓安院便聽見了廳內的議事聲,門前佇立著的年輕丫鬟見人快步走上前。
是大夫人身邊的得力丫頭春雨。
春雨草草行了禮,笑道“六姑娘好,月庭管事正與夫人議事。外頭將菡萏宴需要的花都送了來,堆了滿滿一院。奴婢頭一次處理這事兒,正發(fā)愁著姑娘就來了,奴婢斗膽勞煩姑娘幫幫忙。”
她低頭行禮時身子也未敷衍的低一低,這些詞語組合在一起像是在請求,可她的語氣是平淡的,連帶著臉上的笑都假了起來。
知道多半是大夫人的意思,許齡習以為常,乖乖應下:“哪里的話,能為母親分憂是我的榮幸?!?p> “那便有勞姑娘了,花都在后院堆著,奴婢還有事忙著處理,就不帶您去了?!痹捘?,作出一副著急的模樣快步離開。
許齡無奈地笑了笑,轉身輕車熟路往后院去。
踏入院子,只見琳瑯滿目的花卉在陰涼處靜靜綻放著,美不勝收,只是花粉有些濃,“咳!”許齡嗆咳一聲,不得不用手帕捂住口鼻。石桌上堆著厚厚一摞簿本,她坐下隨手翻了翻,看著滿院的花不禁長嘆一口氣,隨后提筆開工。
空氣里全是夏日的燥熱,不一會兒許齡額上便全是汗。
院墻邊,楊柳被曬得焉嗒嗒,卷著熱浪而來的風一陣吹過,池塘蓮花動了動身又垂下頭去。許齡額間的汗干了又濕,濕了又干,不知不覺日頭西垂,晚霞映紅天際。
“齡兒,真是辛苦你了。”大夫人終于帶著春雨和心腹邱婆子出現(xiàn)。
許齡忙停筆站起身,長久的坐立讓她一陣頭暈,她卻顧不得,立馬行禮回話:“母親客氣了?!?p> 簡簡單單一句話,再無多余的奉承,氣氛冷下去。
大夫人此時卻是十分滿意許齡這樣的木訥、乖順的,面上笑容越發(fā)深切,熱情拉起許齡的手,打量了一下,笑吟吟道:“這一轉眼,姑娘就大了?!?p> 這頭話音還未落,那頭邱婆子忽厲聲呵斥:“春雨你怎么回事?這么熱的天居然沒給姑娘備茶水!”
“我的錯,我的錯,姑娘原諒我~”春雨自責地拍頭,滿臉愧疚。
“還不快去!”
這呵斥太突然,許齡腦袋里還沒反應過來,邱婆子已催著春雨離開。
“來,齡兒,”大夫人牽著許齡坐下,一瞬面露愧色:“讓你吃苦了,都怪我御下不嚴?!?p> 有些奇怪。
許齡心中回想著近來發(fā)生的事,面上扯出笑容,“母親哪里的話?!?p> 三棍子打不出個屁!
“我明明記著前些日子你和荷兒還是梳著丱發(fā)的小孩兒,這怎么一晃的你們就出落成大姑娘了。眼瞧著你們就要出閣了,可荷兒這丫頭,也不知道多陪陪我,為了菡萏宴表現(xiàn)好就整日整日呆在屋子里練舞,昨日讓下人去請她來陪我吃晚飯也不肯……”
許荷,許府排行第九,大夫人的嫡親女兒。因承辦菡萏宴的三大江州富商如今不容小覷,故經各大世家商討后特許給每屆承辦菡萏宴的主家一個參賽名額,許荷運氣極好得到了這屆的名額。
“聽聞你今兒個相看結果不太好?!?p> 許齡現(xiàn)在還不知道大夫人是個什么意圖,抿嘴低下頭去,做出小女兒家的模樣。
大夫人握住許齡的手,言語切切:“薛家雖貧苦,但你父兄說薛公子瞧著是個有出息的人,取得功名不過是早晚的事,原本想著你若嫁過去娘家時不時幫襯些,也不愁日子難過,將來高低還是位官太太……秋蕊心思活絡,有自己的想法,自會為小七謀算,我倒不必操心。只你,你姨娘老實本分,你這孩子又未學得其她姊妹的機靈勁兒,日后想謀得一門好親事真真是難。”
秋蕊,許府三姨娘。
“自古以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相信母親、父親定會為我考慮?!?p> 這話說得,大夫人一時語塞。
想到許荷,大夫人眉間帶上幾分憂愁,停頓了一下,作出萬分哀愁的模樣道:“唉,荷兒這丫頭也是個癡兒。就因著三年前菡萏宴,劉家四姑娘表現(xiàn)不凡,那劉老爺多次在你父親眼前炫耀。她氣不過,就想這次也博個名次,為我們許家爭下榮光,傻傻的不分晝夜的練舞,你說她要是歇歇,也不至于今天上午勞累過度踩滑摔到腿啊……”
說的好聽是為許家爭光,其實不過是想在一眾名門閨秀中博得名次,來日好待價而沽罷了。
大夫人垂頭默默抹淚,全然一副為女傷心的慈母模樣。
許齡疑惑,她不覺得大夫人此番長談只為得到自己的寬慰,可實在不知道她意欲何為,只能低聲安慰道:“母親,您別太難過了,九妹妹這么優(yōu)秀,便是錯過了這次的機會,也定還有下次機會為我們府上爭光的?!?p> 忽地,大夫人一把捧起許齡的手,殷殷道:“孩子,原不參加也是無礙的。可、可你九妹妹這死孩子年少無知,之前還在劉家姑娘面前夸下???,她此次若是不參賽,不說劉家人怎么看,就旁人也定會以為她是臨陣脫逃,外頭到時候談論起來定會只“商賈之女上不得臺面”,府中還有這么多姑娘未婚嫁,你說若真是這樣我們府中的姑娘可怎么活呀……“說罷以帕子掩面?zhèn)目奁饋怼?p> 見許齡愣住也不搭話,大夫人裝著擦了擦眼淚,將這戲繼續(xù)唱下去:”齡兒,如今許家的榮辱就在你一念之間?!?p> 如今也求不得名次了,只要能出現(xiàn)在菡萏宴上,讓大家知道許府有個九小姐便行。
“我?”許齡疑惑,心中有些許猜測卻覺得不現(xiàn)實,“母親怎得這么說?”
“好孩子,我細細思量過,你與荷兒身形樣貌相仿,到時候我借口你需管理后臺的瑣事,你便不必出現(xiàn)在人前,正好頂替荷兒,按照安排泛舟出現(xiàn)舟上起舞,湖兩道的燈火暗些,表演時再戴上面紗,你不說話表演完趕快回來,到時一定沒人會發(fā)現(xiàn)的?!?p> 不知何時天邊霞光褪盡,夜色四散,腦袋轟轟作響,她萬萬未想到大夫人母女膽大到如此。
“母親這、這如何使得?”許齡震驚。
“如何使不得,就算真有人生疑,我們閉緊嘴,到時候口說無憑的,他們也只能不了了之。你只管放心,其它的母親會為你們姐妹二人安排妥當?shù)??!贝蠓蛉诵攀牡┑?p> 說了這么多她還一聲不吭,大夫人口干舌燥的同時耐心耗盡。
她看不上這個庶女膽小愚笨的模樣,話既出口便容不得拒絕,她收起焦心垂淚的模樣,面上親切頃刻散盡,刻薄盡顯:“齡兒便是不為家中姊妹著想,不妨為你姨娘想一想?!?p> 許齡抬頭看了一眼大夫人,夜風習習,耳畔的碎發(fā)被吹得飄起,見大夫人志在必得的瞄著自己。
心中苦澀漫開,她垂下的頭輕輕點了點。
許齡回房經過云娘的屋子時,云娘正倚在燈盞旁正低頭專心繡著手帕,燈火渺渺,黯淡的光牢牢籠罩住小小的她。
毓安院那頭的燈火遠遠映過來,隨之一同而來的還有不休的喧囂聲。而此處,她的腳下只有嘁嘁蟲鳴,許齡眉眼垂下,收回目光安靜回了房間。
洗漱過后,小丫鬟忙著點亮里間的燈盞,風自窗吹進,梳妝臺前的燈盞一閃一閃地照亮眼前巴掌大的地方,銅鏡反光,許齡坐在前頭黃橙橙的光映在她的臉上。
小丫鬟碎碎念道:“姑娘怎地待了那么久,李媽媽送來的小吃都冷了,明兒熱了吃起來就沒那么好吃了?!?p> 許齡心中裝著事情,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手中的步搖,“若是實在想吃再勞煩李媽媽做些便是?!?p> 小丫鬟聞言嘟起嘴,轉過話頭嘰嘰喳喳又說起其它。
夜?jié)u深,外間起了霧,月亮被籠住,從窗口看出去只一片朦朧的黑,許齡忽想到了白日的詩簽。
“霧籠樓臺迷津渡,曉風解意皎月出”。
“???小姐說什么?”小丫鬟一頭霧水。
“沒什么?!痹S齡喚道:“紫蘇”。
應聲外間走進一年紀稍長的丫鬟。
“明日你帶些銀錢去趟千山書院找管事買下這詩簽。”
紫蘇點頭,“晚間長松送來了秋雨先生的新作,小姐可要看看?”
長松,紫蘇的胞弟,在外院當差,時不時會替庭芳院跑腿采買些東西。
許齡抬頭看了看窗外天色,“夜深了,熄燈歇息吧?!?p> 紫蘇不再多言,替換了小丫鬟,乖巧上前伺候。
話語聲停卻,僅剩的燭火搖曳,長夜沉寂。
第二天清晨,許齡與母親用過早飯后去了毓安院,紫蘇忙完手中的活后也按吩咐去了千山書院。
“夫人近來都不怎么吃東西,眼瞅著人日漸消瘦,可愁壞了老奴。也不知八小姐昨晚都和夫人說了些什么,今早竟吃完了一碗綠豆蓮子百合,八小姐得空可得教教老奴?!鼻駤寢屢?,笑吟吟地說道。
邱媽媽生得圓潤,一張臉玉盤似的,笑起來親切和善。若不是知道她們是什么樣的人,許齡大概要被這笑容唬住了。
她扯著嘴角漫不經心地笑著點頭,“邱媽媽您說笑了,倒是我有很多事需要向您請教”。
聞言,邱媽媽笑瞇了的眼睛看她時多了幾分探究。
“八小姐來得這樣早,可用過早飯了?”
“來前已用過早飯”。
轉過長廊,遠處一抹粉色闖入眼,許齡抬頭看去。
與毓安院緊鄰的棲梧院中,一株桃樹靜靜占據(jù)院子一角,這個位置正對著許荷的閨房,她平時通過窗戶就可以瞧見這不合時宜的爛漫。
許齡遠遠瞧了瞧,忽想起紫蘇前兩日說偏房又漏雨了。
她收回目光,依舊笑著:“棲梧院的桃花開得真美,平日里花了不少心思養(yǎng)護吧?”
“這事兒是春杏那丫頭負責,老奴倒是不太清楚。八小姐若是喜歡花的話,老奴一會兒派人給庭芳院送些去?!?p> “不必麻煩,姨娘這人向來只愛荷花,再過幾日也到花開的時候了?!毙兄磷詈蟮奈蓍T前,許齡提起裙擺邁進屋子。
“八小姐,這就是日后教授您舞技的韓教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