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青春若有張不老的臉

　　這一天是大年初二，因為小青多說了兩句話，他又開始大聲和小青理論，說她不要臉，明明大年三十晚上應該到他家過年，卻中午去了他家，晚上還得去她家。還有各種的指責、抱怨的話，將近一米九的身高，聲音之大，言辭之矯情，小青不會吵架，一著急更是喊叫不出來，氣得發(fā)抖，又是一口氣反反復復憋在那里，就戳了他一下，讓他閉嘴，小青的手很小，胳膊比十幾歲的孩子還細，能有什么力氣弄疼他呢，這一戳不要緊，他站起身，一陣拳頭就全力地揮舞在了小青的背上、頭上，小青趕緊護住頭，于是更多的拳頭落在了她的肩頭和上臂上，她崩潰地想大喊，但只有從嗓子里和胸中迸發(fā)出的撕裂的怒吼聲音仿佛卡在了喉嚨那里，什么都沒有說得清楚。他邊打邊咆哮，歷數(shù)小青的各種不是，越說越氣憤，發(fā)瘋打了好一陣子，終于收了手不打了。小青在那里抱著頭躺了一會兒，她覺得眩暈惡心，但是最多的感覺是稍微一動，全身的疼痛感、刺痛感還有骨頭的疼都一并襲來。不知躺了多久，他還在大喊，厲聲地說著她父母，這點讓小青從心里再次崩潰。從結婚到懷孕到生娃，公婆沒有管一點，只是把他所有的錢都把持著，不給，其他什么都不管，是小青的父母買家具準備一切，懷孕照顧他倆，生了照顧他們三個，在小青父母家住了好幾年。父母的辛苦，小青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父母說都是為了小青他們小兩口能夠輕松一些。但是，后來每每說起來，他都會說他怎么委屈和她父母住一起，怎么照顧她父母，其實也就偶爾買次早點，幫著去掛個號，因為那段時間父母幫著看孩子太累了，心臟和肺出了問題，去了好幾家醫(yī)院。被這樣打罵，小青很痛，最可怕的是這樣指責她的父母。可是她說話解釋有用嗎？她去爭辯有用嗎？根本沒用，她的聲音迅速被他大聲的吼叫淹沒，如果但分什么他聽到了，只會換來更多的侮辱，何必呢。

　　小青唯一能做的就是請求他別大聲喊了，孩子會嚇到。她囑咐在畫畫的孩子，安全第一，聽爸爸話，他對孩子還不錯的。小青只能快速收拾好小小的行李箱，背上大雙肩包里面裝上電腦和必需品。看了一眼桌子上他用的最新款的PAD，那是小青買的，她拿起來，又放下來，想想自己就是這樣的性格特點，不管自己怎么艱難，不想打亂別人的生活節(jié)奏，她想這個留給他吧。

　　這一次是無數(shù)次被侮辱被毆打后她離家出走最堅決的一次，仿佛過了年，真的長大了一歲，讓她多了一點果敢和決心。拖著這么多的東西，她感覺從小生活的地方，讓她很陌生啊，感覺自己像個盲流一樣，無家可歸，不知道去哪里，好在拿了小車的鑰匙，這是一輛早已經(jīng)用了多年，幾年前就該報廢的超小的車，一直放在樓下，她決定開走她，因為她目前需要一個小小的家，這就像蝸牛的殼。

　　小青去取車的路上，一個小孩攔住了她，抬頭問：姐姐，你能告訴我現(xiàn)在幾點了嗎？回答完小孩，倆人分別往相反的方向走去。小青，有點小意外，居然都快到而立之年了，還有人叫姐姐呢。經(jīng)過剛才的打斗，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現(xiàn)在一身大汗，脖子淋巴處、前胸、后背都很疼、嗓子很疼。路上行人車輛都很少，一個人如此走著，心里面第一萬次暗暗想：這樣的生活真的不能再繼續(xù)了。

　　公婆對自己這么不好，她還要在大年三十去拜年，去哄著他們說話，難道他看不到嗎？還是對自己這般挑剔、殘暴，真的，這么多年啊，要不是為了孩子，為了她的無法面對她離婚的父母，她早已決絕過無數(shù)次，話說預約離婚她都申請又撤銷過至少十次了吧。

　　這一次在亂拳之后，她再次感到自己的卑微，自己一直的委曲求全。

　　唉，人生太困頓、太困頓了，一路上她都感慨著，開著的這輛舊舊的、上面滿是鳥屎和灰塵的小車就如同這幾年的小青，滿是污垢，沒有一點精氣神兒。小青自己開著車，忍不住嘴里喊出來困頓啊困頓，她眼睛干干紅紅的，竟然在這樣極度的痛苦之中，一點眼淚都流不出來了。

　　這次她終于一個人踏上了一條不知終點的路，只是那么往前開著。

　　小青是最怕孤獨的，要不然也不會在當年全日制學了兩年德語后，在臨近去德國之前，遇到他后就趕緊結婚；要不然不會在公婆反復凌辱后、他還不分是非地指責她各種不好不對后，依然和他在一起生活；要不然不會在這幾年的婚姻生活中，在他小生意失敗、一直居家在家，屋子不收拾、什么都不做，一分錢不掙，她獨自養(yǎng)家的狀態(tài)下，她還能和他繼續(xù)生活，盡管一直都是分別睡在超大床的兩側，沒有任何親密。只是在實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去歐洲又讀了一個一年的碩士，與其說是學習，不如說是去修行和療愈去了，因為沒有這段時間的剝離，她可能已經(jīng)走了絕境成仙了。但是回來后，在修行后看過更多的世界后，那個沒有自我的根基還是戰(zhàn)勝了一切，她又重新回到了原先的生活里。

　　很遺憾，她沒有自我，只是會把別人所有存在的星點優(yōu)點如放大鏡一樣放大若干倍看，看到他接送孩子就覺得他好，看到他照顧孩子一點點，就覺得他很棒了。其實這也可能是小青的一種阿Q精神的自我保護吧。

　　可是你說如果不這樣，日子如何繼續(xù)呢？這樣的小青有什么其他的選擇嗎？沒有其他選擇，至少在她看來她別無選擇，離婚，她沒有地方去；按正常來辦理，她至少可以分到一半的房產(chǎn)，但是讓她分一半房子走，她會想孩子怎么辦，她做不到那般決絕，她不想改變孩子的生活軌跡，哪怕自己分文沒有、流浪街頭，如她現(xiàn)在的狀況。這幾年，他沒工作、沒收入，把家里僅有的幾個錢都股票輸光了，小青每個月的工資雖然不少，但是一個人養(yǎng)家還是捉襟見肘，緊緊巴巴都補貼了家用，現(xiàn)在手頭蹦子沒有。這兩個月更是雪上加霜，她的單位效益日趨不好，已經(jīng)被下崗了無數(shù)人，小青覺得她就是下一波了，這兩個月老板和她們說負債，說要晚發(fā)她兩個月工資，目前還沒有收到這兩個月一分錢的工資。

　　日子過成這樣，她沒有責任嗎？肯定是有的啊，沒有自我，怎么可能能夠存活下來呢？

　　想著想著她覺得有點疲乏了，把車停在休息區(qū)，閉上眼睛，一下子就睡過去了，她覺得陽光暖暖曬在身上，身上的疼痛加劇了她的困意，又是不想醒來的一次，就想在夢里，想做一個小時候的夢，想做一個心情放松、生活愉快的夢。

　　可是她又夢到了婆婆揪著她的頭發(fā)和他一起揍她，一直在掙扎，可是掙扎不開，雖然小青也有1米68了，但是比起她婆婆和他，她太小只了啊，完全無法掙脫他們，只能捂住頭，任由他們欺辱，一拳、一腳疼在身上、更疼在心里，一直在抽泣、一直在發(fā)不出聲地喊叫，無濟于事，眼淚灑的哪哪都是。

　　當當當，有什么人在敲擊什么，小青趕緊縮成一團，感覺又有危險在臨近，當當當，又是一陣敲擊聲，小青努力睜開眼，發(fā)現(xiàn)一個男的在敲擊她的車窗玻璃，她看到他后說：救我！就又陷入到沉睡中了。外面的人繼續(xù)敲擊敲擊，小青終于又睜眼了，微弱地說：救我！別打我！他說：你沒事吧？看你很虛弱，需要叫救護車嗎？小青暈過去了，后面就不知道了。

　　再睜眼時，發(fā)現(xiàn)四面都是白花花的，抬頭看，怎么還有一個輸液的架子，手一抬，發(fā)現(xiàn)抬不起來，在輸液，這時護士進來，她問護士：我怎么了?護士說，你被急救車拉來的，嚴重脫水、嚴重貧血，幸虧搶救及時。另外你身上背上都是瘀血青紫是什么情況。小青還沒有回答，就又沉睡過去了。

　　再次醒來，感覺自己睡了一個世紀那么長，沒有等到王子吻醒，小青被透過窗戶灑進來的太陽光照醒了，嘴干干的，她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一位護士小姐姐發(fā)現(xiàn)了這個情況，趕緊按了她床頭的按鈕，兩個醫(yī)生急匆匆地過來，給她檢查了心跳、血壓還有體溫。

　　原來她被打后，拖著簡單的一點行李出來了，開著她的小車，因為她實在沒有力氣走路了，想著開到哪里都可以，實在沒地方去還可以在車里睡一會兒緩解一下全身的疼痛和困倦感。到了服務站，睡著后，也就分不清夢境還是現(xiàn)實了。

　　恰好有一位醫(yī)生經(jīng)過，憑著職業(yè)直覺，他路過車的時候看到了倒在車里面的小青煞白的臉色和半睜著的眼睛，感覺不是簡單的睡著了，就一直在敲車窗，敲了很久，小青有一點意識，說了一聲救我，就昏迷過去了，他意識到情況不妙，打了急救電話，很快，大家協(xié)力把她送到了醫(yī)院，一檢查滿身是傷，血壓也特別低，嚴重貧血，加上可能至少一天沒有怎么進食，所以造成這樣的情況出現(xiàn)。

　　這位男醫(yī)生現(xiàn)在在給別的病人做手術，手術結束后，聽同事說小青醒了，也過來看了一下。小青看到他的一瞬間，懵住了，這不是隔壁家的胖哥哥嗎？和小時候一樣的五官，瘦了高了。小青有一個過人的技藝就是能夠做到看見一個人的臉多年過目不忘，更何況這是姥姥家鄰居家的那個胖哥哥啊，一起玩那么多年，她不會忘記的。她忍不住叫了一聲：胖哥哥！那個醫(yī)生一愣，推了推眼鏡，試圖從記憶的海洋里搜尋出這個人是誰。胖哥哥，我是小青啊，趙奶奶家的外孫女，你小時候總在我跳皮筋時在旁邊幫我抻著皮筋，你還記得嗎？?。⌒∏?，是你啊，我還覺得看你眼熟，以為會不會在醫(yī)院哪里見過呢，原來是趙奶奶家的那個小丫頭?。≌l是小丫頭啊，我記得我比你小5歲，你也沒比我大多少呢！兩個人都很驚喜，聊了會兒家常。

　　趙奶奶還好嗎？我姥姥在我20歲就去世了，走了快十年了，姥爺還在。

　　姑姑還好嗎？嗯，她挺好的，陪我妹妹一起住，給她看孩子去了。

　　你怎么樣，結婚有孩子了嗎？嗯，我嘛，談過一個好多年的女友，跟人跑國外去了，我后來工作也忙，也就那樣了吧。你怎么樣?。拷Y婚，有孩子了嗎？

　　嗯，我啊，英年早婚了，有一個女兒。

　　真好啊。嗯，對了，你身上的傷是怎么回事？

　　奧，沒事，沒事！

　　兩個人突然有點尷尬，胖哥哥看到了小青眼睛里有淚花閃過，小青也不知道一時該從哪里說起，就都沉默了。

　　幸好一個護士的到來打破了這份尷尬，11床，加營養(yǎng)液啦。胖哥哥說我先去看看其他病人，你有什么事就叫我，我給你寫個電話，你一會兒給我也撥一下，以后一定保持聯(lián)系?。?p>　　小青點點頭，護士小姐姐開始給她輸營養(yǎng)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