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水上師
這美麗猶如霧中觀花,水中望月,極為漂渺虛幻。人雖然近在眼前,也無霧氣阻隔,巫夢寒卻仿佛怎么也看不清晰。他心中只有這般印象:她不過十八九歲年紀(jì),一身黑色衣袍,容顏絕麗,舉世無雙。至于具體什么樣子,卻如何也描述不清。
“你……”巫夢寒呆呆看著那少女半晌,才緩緩回過神來。他想要開口,又不知該說些什么話。
“你便是巫夢寒了?”那黑袍少女聲音婉轉(zhuǎn)悅耳,語氣卻淡然無波,那種口吻,仿佛世間再無任何事情能令她動心。
“不錯……”巫夢寒又是呆了一呆,這才道:“你……竟是水上師不成?”
他本不該有這等疑慮,只是眼前這女子年齡太輕,不過比江蕤略大。雖聽說上師修成之后能夠不老不死,卻未曾聽聞還可以返老還童。如若不然,她竟是十八九歲便修成上師不成?這是說什么也無法相信的。
“你既是密防司之人,或聽說過巫若水這個名字?”那少女淡淡道。
“巫若水……”巫夢寒只覺得這名字熟悉之極,可偏偏一時又想不出在哪里聽到過。他仰著頭呆呆發(fā)愣,腦中拼命思索和這個名字相關(guān)的記憶。
只聽少女又道:“是了,你尚年幼,幾十年前的事情,或許未必知道?!?p> 幾十年前?就像一道閃電劃過天際,巫夢寒眼前一亮,猛然想起一事。他吃驚的看著那少女,顫聲道:“你……你竟是當(dāng)年的清波公主……巫若水?”
“嗯?!蹦巧倥畱?yīng)了一聲,久久無言,過了許久才道:“我便是巫若水,只是這公主的名號,卻許久未曾聽人叫過了。”
巫夢寒腦中紛亂,一時也不知作何感想。他知道清波公主一事,涉及到云夢王族的宮闈隱秘,涉及到幾十年前一樁變亂和殺戮。這件事如無必要,誰也不愿提起,如今清波公主巫若水就在自己面前,竟讓他有一種虛幻的感覺。
“幾十年歲月,不過彈指之間。”巫若水仿佛看穿了少年的疑惑,慢慢道:“全仗著這寶鏡和我心神相合,才得以容顏不老。十三年前頓悟,才得以晉此境界?!?p> 說著話,她自黑袍中探出手掌,仿佛黑夜里驟然綻放一朵潔白的蓮花。這只纖素如蓮手掌虛空一抓,頭頂那團明亮的光華竟然忽地翻滾下來,正掉入巫夢寒懷中。少年愣愣地抱著這團奇光,才發(fā)覺也是有形有質(zhì)之物,只是光華太過明亮,將本體蓋了過去。他輕輕在光華上撫mo,終于發(fā)現(xiàn),這是一面極端奇異的寶鏡!
抱著這只寶鏡,巫夢寒竟無端有了一種親近之感。這種感覺比初見之時更為強烈,血脈都仿佛在隨著某種契合澎湃。就在少年逐漸迷惑于這種感覺之際,巫若水又是凌空一抓,將這面寶鏡高高拋起,掛在了天空之上。
“這是……”巫夢寒滿臉迷惑,仰頭看著那團光亮。
“這也是云水鏡?!?p> “云水鏡?”巫夢寒滿臉震驚,道:“云水鏡竟有兩塊不成?”
“不錯?!蔽兹羲溃骸霸扑R據(jù)傳乃云夢大神之物,分陰陽兩塊,在你體內(nèi)的,便是那陰鏡。此鏡乃天地至寒,云夢人只知用來建造水城,卻不知還有許多別的奧妙?!?p> 巫夢寒聽了,半天沒有說話。他怔怔的想,原來這云水鏡竟有兩塊,怪不得自己聽到“水云流”這名字熟悉,想必是“云水鏡”顛倒過來。只是這塊陽鏡抱在手中毫無溫度,看來另有奧妙,并無凍結(jié)之能……
“我這也算是機緣巧合,誤打誤撞了。”沉默片刻,巫夢寒突然苦笑著搖搖頭,很是鄭重的躬身施禮道:“敢問上師,可有什么法子,能把這云水鏡取了出去,且又不害我性命?”
“法子也未必沒有?!蔽兹羲溃骸澳阆葞臀易黾虑椋以倏纯词欠窬鹊昧四??!?p> 巫夢寒一怔,道:“上師交待的事情,怕是晚輩力不能及?!?p> “自然是你做得到的?!蔽兹羲跉獾?,仿佛在敘說著一件極為微不足道之事,“那中山侯派了人在羅浮山下挖挖剔剔,日夜不休,當(dāng)真聒噪之極。我自不便出手,你去幫我將他們領(lǐng)頭之人殺了,再回來見我?!?p> “上師莫不是在說笑吧?”巫夢寒心頭憤然,怒火中燒,他強壓一口氣,道:“羅浮山下十余萬大軍,我又如何潛的進去,就算僥幸進去了,領(lǐng)兵的將領(lǐng)又該是何等高手,怕也不過是送死罷了。”
“嗯?!蔽兹羲⑽Ⅻc點頭,道:“你若死了,我也算師出有名,定會為你報仇,再奪回那云水鏡來不遲?!?p> 巫夢寒聽得心頭發(fā)涼,又感異常氣憤。他冷冷一笑,抗聲道:“上師若想要云水鏡,直接將我殺了豈不痛快?若是不屑親自出手,水云流這許多高手,隨便一個我也抵?jǐn)巢贿^?!?p> 巫若水將他凝視良久,忽然微微一笑,就如百花驟放,天地光彩都為之所奪。巫夢寒看著心神搖動,連忙定了定神,暗忖:“這女子心腸那般冷漠無情,卻又怎生得這樣絕世美麗?”
只聽巫若水道:“你不是心存怨恨,定要講那些害你之人一一殺了么?”
巫夢寒面色一變,這念頭向來只在心中盤算,巫若水又如何得知?她乃云夢的水上師,自然是幫著云夢之人,說出此話,想必是找借口要下毒手了!巫夢寒自忖必死,卻也并不懼怕,傲然道:“不錯。小子生來心胸狹窄,睚眥必報。上師若怕我找他們報仇,最好速速將我殺了!”
巫若水淡淡笑道:“那些人死活,又跟我有何干系?只是你既然想要找人報仇,卻為何獨獨放了那罪魁不管?”
巫夢寒一怔,道:“此話怎講?”
“那中山國的督帥,叫做什么陸佑麟的人……”巫若水略微偏頭想了想,仿佛記不住這個無關(guān)緊要的名字,然后道:“他便是這次蘭琳城破的罪魁禍?zhǔn)琢?。他?dān)心你們蘭琳給軍隊補給,便想法子毀了城池,順便還要奪那云水鏡?!?p> 巫夢寒聽了一驚。他腦中略一盤算,覺得此事合情合理,便知道對方并沒有欺騙自己。巫若水是何等身份,又怎么會信口胡說?然而,他突然想到一事,抬臉問道:“上師此前已經(jīng)知道了不成?”
“那又如何?”
“上師既然早已知道了,為何不挽狂瀾于既倒?”巫夢寒氣得臉色發(fā)白,胸口起伏著說道:“以上師的修為,還不是舉手之勞?同是云夢子民,上師竟是眼睜睜看著蘭琳一城之人死去不成?”
巫若水淡淡道:“護衛(wèi)蘭琳,那是你的事情,與我有何關(guān)系?不怪自己無能,卻要怨天尤人,豈不可笑?”巫夢寒面色微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巫若水又道:“你看到兩窩螞蟻相斗,可曾義憤填膺了?”
巫夢寒一愣,搖頭道:“自然不曾?!?p> “那便是了?!蔽兹羲溃骸熬饶翘m琳城,不過舉手之勞,但你真要我去做么?”巫夢寒看著她,茫然不解。巫若水繼續(xù)道:“便是讓我殺了云夢侯,也不是辦不到的事情。你也讓我去做么?我能做到的,其他幾個上師也能做到。這天下豈不要大亂了起來?”
巫夢寒這才明白,水上師講的是這天下力量平衡之道。他一會兒覺得確有道理,一會兒又覺得太過絕情,竟呆呆立在那里,茫然不語。
“夏蟲不可語冰。哪天若你到了這個境界,自然能夠明白?!蔽兹羲溃骸澳敲丛捳f回來,殺陸佑麟一事,你去是不去?”
巫夢寒此刻稍稍冷靜下來。陸佑麟既然是毀滅蘭琳的罪魁,自然不可放過。然而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自己現(xiàn)在前去,不過平白送死而已。想到此處,他目無表情道:“既然上師差遣,小子安敢不從?”他已打定了主意,只要離開水云流,就遠遠逃走,縱使巫若水修為通神,也未必找得到他。
巫若水卻似看穿了他的心思,淡淡道:“想必你心中定是怨恨,以為我有意害你前去送死。不錯,以你現(xiàn)在的本事,與送死也相去不遠?!?p> 巫若水隨意地揮了揮衣袖,黑袍擺動,猶如飄起了一抹淡煙輕云。少年忽覺周圍一暗,仿佛整個空間的光亮都朝頭頂上投去,連同寶鏡自身那奪目的光華,一起收斂了下來。
寶鏡再次放出光明來。巫夢寒目瞪口呆的發(fā)現(xiàn),鏡中影影綽綽,竟有自己的身影。仔細觀瞧,正是不久前他和風(fēng)蘭衣的那場戰(zhàn)斗。但見樹木摧折,雪花亂飛,實在驚心動魄。當(dāng)時還不覺得如何,此時再看,只感到兇險萬分,冷汗直冒。
卻聽巫若水不緊不慢地道:“你但凡與人動手,上來便要漫天飛雪,看似聲勢浩大,威風(fēng)凜凜,實則根本不知如何體內(nèi)的寒氣。云水鏡和你融合,實在是暴殄天物?!?p> 巫夢寒面色微窘,想要爭辯什么,卻是無話可說。